朝臣們聽了王綰的話之後,個個精神抖擻。


    他們忽然覺得,王綰說的可能性不小,沒準真的可以成功。


    其中最關鍵的一點是,現在四海平定,陛下已經不需要槐穀子了。


    而槐穀子功勞太大,陛下肯定不會放心的。


    如果這時候大家齊心協力,一塊彈劾槐穀子一把。


    陛下肯定會龍顏大悅,順勢狠狠的斥責槐穀子一番,甚至會借題發揮,要殺了他。


    槐穀子是不是真的有罪,這並不重要。


    重要的是,陛下覺得他有罪。


    不過,陛下雖然會有處死槐穀子的想法,不過肯定不會真的處死他的。


    因為陛下需要槐穀子煉製長生不老丹藥。


    這時候,大家正好假裝給槐穀子求情,裝一把好人。留他一條性命,子啊丹房裏麵老老實實煉丹就可以了。


    如此一來,槐穀子的權柄沒有了,大家也成全了既往不咎,以德報怨的好名聲。


    完美,很完美。


    於是,朝臣個個信心十足的看著議政殿,已經迫不及待的想要進去進讒言了。


    李斯看了王綰一眼,目光中帶著一絲詢問。


    王綰則衝他微微一笑,這笑容有些意味深長。


    李斯瞬間就明白過來了,王綰並不是真的要扳倒槐穀子。


    現在朝中直接威脅王綰的,不是槐穀子,是馮去力。


    馮去力這個禦史大夫的身份,就像是一把懸在王綰頭上的劍。


    這麽說,王綰鼓動朝臣彈劾槐穀子……其實是讓馮去力產生錯覺?


    讓他自信心膨脹,然後和槐穀子碰個你死我活?


    那樣一來,無論是馮去力贏了,還是槐穀子贏了,王綰都能坐收漁翁之利。


    李斯想到這裏,就佩服的看了王綰一眼:不愧是丞相啊,果然老謀深算。


    這時候,遠遠的馮去力來了。


    朝臣們都圍了上去,熱絡的說道:“禦史大夫,近來可好啊?”


    馮去力笑了笑,說道:“尚可。”


    朝臣們又說道:“這一日若能掃清奸佞,則我大秦便可以撥開雲霧見青天了。”


    馮去力微微一笑,說道:“這個自然。”


    這時候他也看出來了,這些朝臣有向自己靠攏的意思。


    馮去力並不意外,畢竟他自認為自己那篇清白賦,震古爍今,乃是不可多得的好文。


    看了這篇文章,朝臣們大概也明白自己的心了。


    這時候選擇站在自己這一邊,想辦法扳倒槐穀子,這不是應該的嗎?


    緊接著,馮去力又想,槐穀子在朝中盤踞已久,危害一方,如果這次能除掉這一害,那在朝中的威望,還不是如日中天?


    到那時候,自己是不是可以順勢幹掉王綰,位極人臣?


    馮去力忽然發現,自己和槐穀子作對這一步棋,其實是走對了。


    之前馮去力與李水杠上,那是趕鴨子上架,一步步逼不得已,隻好如此。


    但是現在他忽然發現,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啊。如果不冒這一下險,如何位極人臣?


    而且他也發現了,這次冒險是冒對了。現在的結果不是挺好嗎?


    馮去力正在暢想自己的美好未來的時候,遠遠地李水和李信一夥人來了。


    李水和李信走在最前麵,依然是那標誌性的囂張的步伐。


    跟在後麵的,則是周青臣等一群馬屁精。


    朝臣們看到李水之後,都笑嘻嘻的打招呼。


    他們和李水打招呼,倒也不是真的要和李水交好。而是覺得……李水這家夥估計很快就要被踢出去了。


    對於要離開的人,大家友善一點也是應該的……


    李水對李信說道:“李兄,我發現今日諸位大人,對我都熱情了許多。”


    李信嗯了一聲:“可見槐兄的品性,終於得到大家的認可了。”


    李水點了點頭,有些開心的說道:“似乎確實是這樣了。或許我最近應該寫一篇品行賦。”


    朝臣:“……”


    這個不要臉的,又刷新大家的認知下線了。


    有些朝臣不懷好意的問道:“謫仙,你認為禦史大人的清白賦怎麽樣?”


    謫仙點了點頭,說道:“文采斐然,很是不錯。”


    李信在旁邊補充說道:“確實不錯。我們正在商議,今年的謫仙文學獎,是不是可以提名一下禦史大人。”


    朝臣:“……”


    行吧,你們兩個贏了。


    這時候,淳於越走過來,幹咳了一聲,對李水和李信兩個人說道:“你們過來。”


    這兩個人對視了一眼,然後走了過來。


    淳於越低聲說道:“你們兩個是當著不知道,還是在故作鎮定?”


    李水納悶的問道:“什麽?”


    淳於越說道:“朝臣們已經與馮去力聯合起來,準備彈劾你們了,你們一點都不慌張嗎?”


    李水笑嘻嘻的說道:“何必慌張呢?這種事不是已經發生過很多次了嗎?”


    淳於越搖了搖頭:“這次不一樣。這次大不一樣。以前朝臣們無法扳倒你,固然是因為你厚顏無恥……”


    李水:“……”


    淳於越有些尷尬的停頓了一下,改口說道:“固然是因為你能言善辯。可是最重要的,還是陛下看重你,相信你。所以你的能言善辯才能起作用。但是現在和以前不一樣了。”


    李水說道:“是嗎?”


    淳於越說道:“如今探查明白的地方,都已經屬於我大秦了。而這些地方,多半是你們打下來的,你們在軍中的威望如日中天。陛下能放心嗎?”


    “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這個道理你不會不懂吧?外麵沒有威脅,你們兩個卻贏得了士兵的尊重,陛下能放心嗎?”


    “這一次,無論你能不能贏了馮去力,陛下都不會讓你贏的。”


    李水看了看李信:“是這樣嗎?”


    李信幹咳了一聲:“不至於吧?陛下乃千古一帝,身上帶著千古一帝的傲氣,不會殺功臣的。”


    李水深感讚同的點了點頭。


    淳於越沉默了片刻,緩緩點頭說:“你們兩個說的也有道理。不過……未雨綢繆,未必是錯的。”


    李水好奇的問道:“姐丈有什麽好主意嗎?”


    淳於越說道:“我日思夜想,倒是替你們想了一個辦法,你們兩個不是都有免死金牌嗎?”


    “現在最重要的,就是急流勇退,你們到了朝堂之上,先認錯,找一個不大不小的借口。”


    “譬如家中的奴婢失手打死了人,譬如家人收受了錢財,然後說一些罪該萬死的話。然後把免死金牌拿出來,雙手奉上,厚著臉皮向陛下求饒。”


    “如此一來,陛下定然十分歡喜,定然會放你們做一個富足翁的。”


    淳於越一臉誠懇的勸說道:“你們年紀輕輕,就已經功成名就,然後歸隱山林,得個善終,在史書上留下一筆,也算是不錯了。”


    李水和李信哦了一聲:“我們考慮一下吧。”


    淳於越歎了口氣,說道:“年輕氣盛,最為要不得啊。”


    李水幹笑了一聲:“是,姐丈,我們知道了。”


    這時候,有小宦官走過來,說道:“百官入殿。”


    大門打開,朝臣們緩緩的走進去。


    這時候,李水和李信走在後麵。


    李信低聲說道:“槐兄,你不會真的要告老還鄉吧?”


    李水說道:“扯淡,我才不走。李兄,你呢?”


    李信嘿嘿笑了一聲:“我也不走。”


    李信說道:“不過,姐丈的憂慮,確實是個問題啊。你怎麽解決?”


    李水想了想,說道:“這個其實是姐丈多慮了。軍隊已經牢牢的控製在陛下手中了。我們兩個雖然聲望日隆,但是大軍是聽命於陛下的。陛下何必忌憚我們?”


    李信說道:“你說的是,安插在士卒中的讀書人嗎?”


    李水嗯了一聲:“這些讀書人,掌控了士卒的想法。而這些讀書人,一級一級,又直接聽命於陛下。”


    “有了他們,陛下就可以絕對掌控大軍。隻要掌控了大軍,陛下就不用擔心什麽功高蓋主。”


    “現在我們兩個很有聲望,可是我們振臂一呼,真的造反。士卒們定然不會聽命的。他們敬我們,敬的不僅僅是我們的武力,還有我們的忠義。”


    李信點了點頭:“有道理。怪不得在大軍當中,三國演義最受歡迎。”


    很快,眾人已經到了議政殿,並且按照次序坐好了。


    不過,眾人等了很久,始終沒有等到陛下。


    王綰有些納悶的問小宦官:“陛下呢?”


    小宦官也有些愣神。


    他猶豫了一下,說道:“或許……很快便到了,諸位大人稍安勿躁。”


    …………


    嬴政寢室,他正一臉無奈的看著伏堯。


    伏堯攔在門口,一臉哀求的說道:“父皇,你當真要對我師父動手?”


    嬴政說道:“你這是從哪聽來的話?”


    伏堯說道:“這是我自己忽然想明白的。現在師父已經幫著父皇平定了天下,父皇是不是應該殺了他了?”


    嬴政的目光縮了縮,冷冷的說道:“是誰教你的這些話?是槐穀子嗎?”


    伏堯搖了搖頭:“不是,是我最近看史書。我看到了勾踐與文種。自古雄才大略的地方,總是能共患難不能共富貴。天下為重,情誼為輕。”


    嬴政盯著伏堯看了一會,他忽然笑了:“你能想到這些,朕倒有些放心把這天下交給你,去成仙了。”


    伏堯:“……”


    嬴政繼續對伏堯說道:“不過,你隻想到了第一層,沒有想到第二層。”


    “一個強勢的君主,確實要以天下為重,情誼為輕。但是這樣的君主,也不是奸雄而已,在朕看來,乃是跳梁小醜而已。”


    “真正高明的君主,是賞罰分明,任人唯賢且不避親。”


    “普通百姓尚且知道情誼的可貴,難道做了帝王,就要冷血無情嗎?”


    伏堯有些呆滯。


    嬴政微微一笑,說道:“你是不是覺得,太重情義的帝王,可能過於仁弱,容易受人擺布?”


    伏堯點了點頭。


    嬴政說道:“這便是我要說的第二層了。真正的明君,可以掌控天下。可以有情誼,但是又不會被情誼拖累。”


    “這樣的帝王有這樣的自信,知道自己寵信的人是忠心耿耿的人,知道自己相信的人不會騙自己。”


    伏堯說道:“所以,父皇是這樣的帝王?”


    嬴政淡淡的說道:“怎麽?你覺得朕不是嗎?”


    伏堯又說道:“所以……父皇覺得師父雖然才高八鬥,就如同孫悟空一樣,機智多端,但是不會跳出父皇的手掌心?”


    嬴政笑了笑,沒有回答這個問題,隻是淡淡的說道:“朕要去上朝了。日後你再敢在這時候攔住朕,可要受罰了。”


    嬴政走了。


    伏堯有些呆滯的站在嬴政的寢宮,有些不解的說道:“怪了,父皇為何有這樣的自信呢?”


    這時候,宦官小乙走過來了。


    他幹咳了一聲,小心翼翼的說道:“見過太子殿下。”


    伏堯看了他一眼,淡淡的嗯了一聲。


    小乙說道:“奴婢看殿下愁眉不展,不知道是不是有什麽心事?或許奴婢可以為殿下解惑。”


    伏堯納悶的看著他:“你?”


    小乙幹笑了一聲:“剛才太子和陛下的對話,奴婢都聽到了。奴婢經常出入商君別院,對此也有些理解。”


    伏堯知道小乙是李水的人,於是點頭說道:“你說來聽聽。”


    小乙小聲說道:“其實,軍權一直都在陛下手中,陛下掌握了大軍,自然就什麽都不用擔心了。”


    伏堯恍然大悟:“我想起來了,這就是師父經常說的,誰掌握了刀槍,誰就有了話語權。”


    小乙又說道:“陛下能徹底掌握大軍,一者是陛下的威望。二者,是讀書人製度。”


    伏堯說道:“這個讀書人製度,是師父的建議。在軍中放置讀書人,讀書人的軍銜與帶兵的將領逐級相當。”


    “而這些讀書人,都對皇帝負責。如此一來……”


    伏堯忽然恍然大悟:“那時候,師父就想到這一點了嗎?他把天下的的軍隊,打造成了徹底忠於父皇的大軍。”


    “如此一來,父皇自然對他很放心了,自然有掌控整個天下的自信了。”


    伏堯忽然發現,自己的師父真的很厲害,比自己想象的還要厲害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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