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賁沉默了一會,又對嬴政說道:“佛經浩如煙海,這恐怕需要很長時間。因此小人需要一些幫手。”


    嬴政又點了點頭。


    王賁深吸了一口氣:“除了那羅,以及從孔雀國來到大秦的僧人之外。小人希望胡亥公子也能參加。”


    嬴政微微皺了皺眉。


    王賁在孔雀國遊曆了一番,確實有些頓悟了,但是這不代表沒有人的七情六欲。


    當他麵對嬴政的時候,還是有些緊張的。


    這一路上,小乙如實的敘述了胡亥的想法,王賁也考慮了一路,覺得讓胡亥留在宮中,確實不太好。


    胡亥在宮中,如同是囚禁一樣。若將來有一日,皇帝心情不好,會不會下令殺了胡亥?


    於是王賁想了一個折中的辦法。


    他誠懇的對嬴政說道:“胡亥公子的弊病在於,他戾氣太重。小人覺得,用佛法可以將他的戾氣化解。小人鬥膽請求陛下,準許胡亥出家。”


    出家的觀念,王賁已經給嬴政科普過了。


    放棄塵世中的一切,一生待在佛寺之中,除了閱讀經書之外,就是思考人生的大道理。


    嬴政想了想,這對於胡亥來說,未必是壞事。


    於是他點了點頭。


    王賁見嬴政同意,激動的拜了下去。


    …………


    “公子,大喜,大喜啊。”小乙興衝衝的來到了胡亥的小院。


    胡亥高興地連鞋都沒來得及穿,光著腳就跑出來了。


    他注意到,小乙是從正門進來的,而侍衛就這樣放他進來了。


    這說明什麽?是不是父皇已經決定放自己出去了?


    胡亥興奮地握住小乙的手,連聲說道:“小乙,你可回來了。這些日子,我一直擔心的很。”


    小乙微微一笑,說道:“公子,奴婢幸不辱命。”


    胡亥眼睛一亮:“這麽說……王賁回來了?”


    小乙點了點頭:“是,回來了。”


    胡亥的心髒砰砰跳:“那我呢?”


    小乙說道:“王賁已經稟明陛下,陛下也已經答應了,同意讓你出宮。”


    胡亥淚流滿麵:“想不到多日的願望,竟然在這一朝全部實現了。”


    胡亥在激動之餘,還是有點不敢相信,對小乙說道:“我總覺得,這仿佛是在做夢一般。這是真的嗎?你可莫騙我。”


    小乙微笑著說道:“自然是真的。不信的話,公子請看。”


    小乙閃了閃身子,胡亥向那邊一看,發現有幾個人正走進來。


    為首者,正是王賁。


    胡亥興奮地走過去。


    王賁微微行了一禮,對胡亥說道:“公子請隨我來。”


    胡亥使勁點了點頭。


    王賁帶著他,一路向宮門走去。


    這一路上,胡亥腦子裏麵一個勁的思索著。


    他在思考接下來應該怎麽辦。


    出宮隻是第一步,隻要逃脫了囚禁,就可以有所作為了。第二步,是立下大功勞,讓父皇刮目相看。第三步,就是重新獲得父皇的寵愛,回到皇宮中去。就算不能回到皇宮,也要爭取封到外地做王。


    等到父皇百年之後,可以集合王國中的兵馬殺回來,到那時候……嘿嘿,入主皇宮的究竟是誰,還未可知。


    短短的幾步路,胡亥把自己的未來想的清清楚楚。


    當他信心十足,想要建立一番功業的時候。忽然發現王賁的腳步放慢了。


    胡亥有點納悶,畢竟現在還沒有出宮。


    他向旁邊張望了一眼,目光頓時一縮。


    他看到了兩個人:槐穀子、李信。


    這兩個人出現的地方,會有什麽好事發生嗎?


    而槐穀子和李信,偏偏向這邊走過來了。


    胡亥緊張的看著他們兩個。


    王賁沒有理會他們,隻是當做沒看見,站在旁邊。


    而李水則微笑著向胡亥行了一禮:“公子,別來無恙。”


    胡亥嗬嗬笑了一聲,沒有說話。


    李水指著一間小屋說道:“公子請。”


    胡亥眉頭緊皺:“這是什麽意思?”


    李水說道:“是一道考驗,公子如果通過了考驗,從此以後,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


    胡亥有點疑惑:怎麽出宮還要經受考驗?


    不過他多少也能猜到一點,估計這考驗的內容,是要自己忠於父皇,出宮之後,不可為非作歹,有謀逆之心。


    胡亥一邊向那間小屋走,一邊想:“大概進去之後,是要自己發個毒誓之類的吧?”


    對於發毒誓,胡亥沒有任何心理障礙。


    他甚至已經開始打腹稿了,一定要說的感人肺腑,催人淚下,讓父皇聽了之後,不僅信以為真放,反而會憐惜自己。


    胡亥越想越有自信,然後推開了那扇小門。


    裏麵果然有人在等著胡亥。


    但是讓胡亥意外的是,這人身上穿的並不是宮中的服飾,而是平民的服飾。


    胡亥微微一愣。


    隨後他發現,這個人有點麵熟,好像在什麽地方見過,但是具體什麽地方,卻又想不起來了。


    那人謙卑的向胡亥行了一禮:“小人見過公子。”


    胡亥聽到他這聲音之後,腦子裏麵嗡的一聲,一些很不好的記憶,湧上心頭。


    他指著這人,結結巴巴的說道:“莫非你就是鹹陽城中有名的小刀劉?”


    小刀劉幹笑了一聲:“公子好眼力。”


    胡亥的臉色頓時蒼白起來了。


    小刀劉,他確實見過。


    當初沙提烈和冒頓的宮刑,都是小刀劉主持的。


    今日……自己和小刀劉同處一室?


    槐穀子說,這是一道考驗?


    莫非……


    胡亥驚呼一聲,轉身想要逃跑。結果發現,房門被人從外麵反鎖了。


    外麵傳來了李水的聲音:“公子,你要遵從陛下的決定,認真通過考驗。”


    胡亥恨得牙根癢癢:“槐穀子,你竟然如此害我?”


    外麵的李水歎了口氣,似乎在和別人說話:“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


    然後是李信惺惺相惜的聲音:“槐兄品格高潔,頗類我啊。”


    胡亥覺得和這兩個不要臉的人爭辯已經沒有意義了,於是他開始叫王賁的名字。


    王賁歎了口氣,對胡亥說道:“公子勿憂,片刻之間便好了。若公子不想出宮,那倒也無妨,我立刻打開門。”


    胡亥站在屋子裏麵,陷入到了天人交戰中。


    出宮,還是不出宮?


    留下來,朝不保夕,但是未必沒有機會東山再起。隻是希望渺茫罷了。


    離開皇宮,建立一番事業的可能性要大一些。但是……受了宮刑,一切還有意義嗎?


    忽然,他有了一個主意,他從懷裏麵掏出來一些變形的金子,塞到了小刀劉手中。


    小刀劉受寵若驚,想要推辭又舍不得,於是半推半就的收下了。


    胡亥低聲說道:“過一會,手下留情。”


    這意思很明顯了,這屋子裏麵就我們兩個人。我有沒有受刑,誰知道?回頭你說給我割的幹幹淨淨,那不就可以了嗎?


    小刀劉把錢揣進懷裏:“公子放心,小人明白。”


    胡亥滿意的點了點頭,然後問小刀劉:“需不需要飲酒?”


    小刀劉愣了一下,說道:“若要飲酒的話,也可以。”


    胡亥打開酒壇,咕嘟咕嘟的灌下去了不少,然後整個人暈乎乎的,躺在矮榻上睡著了。


    小刀劉看著胡亥,微微搖了搖頭:“公子果然年幼啊,膽子太小了。這也需要喝酒壯膽嗎?”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胡亥醒過來了。


    他醒過來後第一件事,就是摸了摸自己兩腿間。


    還好,東西都還在。這錢沒白花。


    胡亥滿意的點了點頭。


    屋子裏已經空了,小刀劉不知道去哪了。


    胡亥從矮榻上坐起來,覺得身上怪怪的,可能是酒勁還沒有下去。


    他打開房門,發現王賁和李水等人還等在外麵。


    哢嚓,一道白光閃過,有人給他照了一張相。


    胡亥眯了眯眼睛,有些不快的看了李水一眼。


    恰好這時候,一陣涼風吹來,胡亥覺得頭皮一陣陣發緊,腦袋格外的冷。


    他伸手一摸,忽然驚駭的發現,自己的頭發不見了。


    這……這……這怎麽回事?


    胡亥目瞪口呆,手忙腳亂,不知道如何是好。


    而李水和李信還在旁邊討論。


    胡亥聽見李水說:“李兄請看,是不是挺俊俏的?”


    李信嗯了一聲:“倒也可以,隻是看不太習慣。”


    胡亥三步並作兩步走過去,指著李水說道:“我的頭發呢?”


    李水微笑著說道:“小刀劉幫你剃掉了。”


    隨後,李水向旁邊指了指。


    那邊小刀劉跟著一個小宦官急匆匆的走過來了,顯然是剛剛收到消息。


    小刀劉看到胡亥之後,邀功一樣說道:“公子覺得小人這手藝怎麽樣?小人收了公子的錢,那是加倍的小心啊,一寸頭皮都沒有刮破。”


    胡亥勃然大怒:“你敢剃我的頭發,你敢……”


    小刀劉嚇了一跳,驚恐的說道:“是謫仙讓我做的啊。”


    李水幹咳了一聲:“這是陛下的旨意。”


    胡亥茫然的站在那裏,忽然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嚎啕大哭:“頭發,乃父母所生,豈能毀傷……胡亥無罪而受髡刑,真是……心如刀絞啊。”


    王賁淡淡的說道:“公子,陛下同意你出宮,條件便是,你要跟隨我出家。”


    胡亥:“啊?”


    王賁說道:“此次我在孔雀國,遇到了一群智者,他們自稱僧人。並將其祖師稱之為佛陀。”


    “這些人思考的,並非如何建功立業,如何稱霸天下。而是何為生,何為死的大道理。”


    “他們拋家舍業,冥思苦想,最終可以大徹大悟,進入永恒的歡愉之中。”


    胡亥:“啊?”


    他有點懷疑王賁是不是被灌了迷魂湯了。


    這都是些什麽啊……聽都沒聽說過。


    王賁衝他微微一笑,好言撫慰說:“因此,你隨我出家吧。一起思索人生的大道理。往日的爭名逐利,都不要再提了。”


    胡亥雖然沒聽太明白,但是隱隱約約的,覺得有點不對勁。


    王賁又說道:“在孔雀國,原本是不需要剃度的。但是槐穀子提議說,剃去頭發,顯得虔誠一些。並且沒有了頭發,迥異於世俗之人,可以向陛下表明,你一心向佛,再無野心。”


    “我左思右想,覺得此言倒也不錯。因此尋了一個人,幫你剃度。這小刀劉乃鹹陽城中刀工最好者。如今看來,他的手法果然不錯。”


    胡亥目瞪口呆,好一會才顫抖著問:“因此,我出宮之後要做什麽?”


    王賁說道:“隨我住在寺廟之中,翻譯佛經,參詳佛理,了此一生。”


    胡亥的腦袋嗡嗡的:“那不等於……從一間牢房,到了另一間牢房嗎?”


    他忽然覺得天旋地轉,然後暈過去了。


    李水一臉感慨的看著躺在地上的胡亥:“這便是佛緣了。這麽快便入定了。”


    李信好奇的說道:“這就是入定嗎?”


    李水嗯了一聲:“據說入定就是這樣。兩眼一閉,斬斷與塵世的聯係。你覺得過去了一瞬間,但是睜開眼睛,幾個時辰已經沒有了。”


    王賁把胡亥背在身上,離開了皇宮。


    他不想聽身後李水在那胡亂解釋了。那種沒頭沒腦的話,多聽一句都是對佛經的侮辱。


    王賁離開了。李水和李信也打算各回各家。


    這時候有小宦官走過來,說陛下傳召。


    他們兩個又去了嬴政的書房,發現小乙和重臣都在。


    嬴政對烏交說道:“你將孔雀國的情況,跟他們兩個說一說。”


    小乙將自己一路上的所見所聞,都說了一遍。


    嬴政問道:“你們覺得朕該當如何?”


    李信說道:“孔雀國對我大秦有覬覦之心,臣認為應當先發製人,立刻發兵滅之。”


    淳於越搖了搖頭:“兵連禍結,耗費甚巨。孔雀國距離我大秦有千萬裏之遙,滅掉他們,對我們又有何益處?不過徒懲威風而已。”


    李水笑著搖了搖頭:“據我看來,孔雀國外強中幹,不堪一擊。以我大秦虎狼之師,滅掉他們應當不難。”


    “若說滅掉此國沒有用,那就錯了。按照小乙剛才的描述,這國家分明是在熱帶。”


    淳於越好奇的問道:“何謂熱帶?”


    李水歎了口氣:“看來這官吏考核,勢在必行啊。堂堂博士連什麽是熱帶都不知道。”


    淳於越沒說話,心裏卻憋著火。


    為了應付考核,滿朝文武都已經去商君別院讀什麽夜校了。


    他們貪圖便宜,每個人都辦了進門的月卡,結果後來商君別院又宣布門票免費。


    真是白白浪費了錢財。


    現在淳於越白天的時候忙忙碌碌,處理公事。晚上還要去聽課。


    那些課程,可是一節都沒有落下,隻是還沒有聽到熱帶一節罷了。


    沒想到今日竟然又被槐穀子這家夥嘲諷了。


    李水沒有理會淳於越的表情,笑眯眯的對嬴政說道:“孔雀國,一年都多半時間,都在夏季。溫度高,草木繁盛。莊稼幾乎是隨種隨收。”


    “若我大秦占有此地,將孔雀國作為糧倉,那不是一件大好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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