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樓老板展示完他的證據之後,又對著圍觀的人說道:“喝茶好處多啊。人生在世,賺到了錢,第一個想的是什麽?當然是延年益壽,多活幾年了。”


    “茶雖然比不上藥,但是長期飲茶的話,可以讓你少生一些病,也就足夠了。”


    縣丞打斷他:“好了,說正題吧。”


    茶樓老板哦了一聲。


    他幹笑了一聲,說道:“至於為什麽茶能賣到一萬錢一杯。諸位要知道,物以稀為貴。”


    “茶,產於蜀地深山之中,老林之內。要采茶,往往需要茶農跋山涉水,翻山越嶺。這些茶農一生貧苦,為了采茶,甚至不敢娶妻生子。”


    有人好奇的問道:“喝茶,還影響娶妻生子嗎?你方才不是說,飲茶對身體有好處嗎?”


    茶樓老板連忙說道:“飲茶,自然對身體有好處,絕對不會影響娶妻生子,諸位大可放心。方才在下說的,乃是采茶。”


    “要知道,茶樹多生長在崇山峻嶺之上,采茶者一不小心,就要跌落到深穀之中,摔個粉身碎骨。”


    “這種朝不保夕的生活,哪個女子願意嫁給他?嫁過去之後,就要提心吊膽,說不定什麽時候便成了寡婦。”


    “他們又怎麽敢生孩子?孩子還沒有長大,父親就死在了山中,那孩子受了欺負,誰給他出頭?孩子缺醫少藥,誰帶著他治病?”


    “付出這麽大的代價,菜來的茶,能不貴嗎?”


    有人提出質疑:“那為什麽不收集茶種,種在自家門口呢?這樣一來,就不需要危險的采茶了啊。”


    此言一出,所有的人都連連點頭。


    茶樓老板向那人拱了拱手,微笑著說道:“這位兄長有見識,腦筋轉的也快。不錯,那些茶農也有過這樣的想法。”


    “他們也曾經把茶引回來,種在房前屋後。”


    “然而,這些新茶喝了之後,總覺得有點不對勁。倒不是說不好喝,而是不如深山老林中的那些好喝。”


    “後來有人研究了一番,發現這茶好不好喝,與茶樹的生長環境有關係。泥土如何?雨水如何?是向陽還是背陰?甚至周圍長了什麽草,都對茶的口味有影響。”


    “而我們茶樓,走的是高級路線,是給達官貴人飲茶用的。這樣的茶樓,能用粗製濫造的茶嗎?”


    茶樓老板向郡丞拱了拱手:“大人,茶樓進什麽樣的貨,律法管不著吧?”


    郡丞歎了口氣:“你愛進什麽貨,就進什麽貨,官府自然是不管的。”


    茶樓老板說道:“這就是了,我們茶樓進的茶,隻生長在蜀地的萬仞山上,在山頂側麵的懸崖之上,距離山頂有一丈的距離。這裏的茶,乃是茶中極品,十分難得。”


    茶樓老板一邊說著,一邊拿出來了一塊絹布,上麵畫著一座高山。


    山高萬丈,而在懸崖之上,生長著三棵茶樹。


    茶樓老板指著這座山說道:“想要采茶,茶農需要從這一麵,爬到山頂之上。然後將繩子綁在一塊巨石之上,再緩緩地落下來,將身子懸在空中,采集茶葉。”


    “諸位,這可是千萬仞高的地方啊。一陣風吹來,人便要搖搖晃晃,搖搖晃晃。全部的身家性命,都要係在一根繩子上麵。”


    “若這繩子斷了,必死無疑。若有毒蛇猛獸過來,必死無疑。”


    “諸位,這樣菜來的茶,再經過精心炮製,在我們茶樓販賣。貴嗎?真的貴嗎?”


    那些圍觀的人都說道:“好像也不貴啊。”


    “真要嫌貴的話,去喝普通的茶不就行了?”


    “明明嫌棄普通茶,喝了人家用血汗換來的茶,回頭又嫌貴,這是不是有點嗬嗬……臉皮太厚了。”


    朝臣們個個氣得要命,卻又啞口無言。


    郡丞似乎早就料到了這一幕似的,淡淡的說道:“如此看來,茶樓的所作所為,倒也沒有什麽不妥了。”


    李斯還在做最後的掙紮:“然而,我們是被茶托騙進去的。茶托與茶樓的老板是一夥的。事後茶托的了茶樓的錢,我們親眼所見。”


    茶托說道:“小人隻是幫著茶樓招攬客人而已啊。更何況,小人在包間裏麵,向各位貴人說了許多預防上當受騙的消息,這些消息可沒有收費吧?”


    朝臣:“……”


    最後郡丞說道:“茶托的所作所為,似乎有些令人不齒,然而,卻也沒有觸犯律法。茶樓無罪。”


    “另外,念在爾等遠道而來,不熟悉北地郡的風俗,就不追究你們誣告之罪了。”


    隨後,郡丞走了。


    朝臣們個個瞪眼,想要發脾氣,卻又不知道朝哪裏發。


    等朝臣從衙門裏麵出來的時候,又遇到了甄厚。


    甄厚幹咳了一聲,對朝臣說道:“各位貴人,沒有訟師,這狀沒有告贏吧?若諸位不甘心的話,小人可以介紹一位訟師,咱們再告一次。”


    李斯問道:“包贏嗎?”


    甄厚撓了撓頭:“這個,倒也未必。”


    李斯淡淡的說道:“那便不用了。”


    他熟悉律法,當然知道,按照現行的律法,是告不贏茶樓的。


    忽然間,李斯想起來了曾經的商鞅。


    商君就是被自己製訂的驗傳製度給坑了。


    何其可笑,何其可悲?


    忽然,有人笑眯眯的說道:“幾位貴人留步。”


    眾人一看,竟然是茶樓和茶托。


    所有人都拉下臉來了。


    茶樓老板拿出來一些金子,滿麵笑容的塞給眾人:“各位貴人,見諒,見諒啊。這些金子,就當是和諸位交個朋友,閑暇時光,盡可以來茶樓坐坐。今日的事,真是不好意思啊。”


    茶托也連連行禮,滿臉陪笑著說道:“諸位貴人,我確實與茶樓有聯係,可是這茶賣一萬錢一杯,絕對不貴。諸位想想,茶是不是也確實好喝?”


    伸手不打笑臉人,朝臣們不由得點了點頭。


    他們看著手裏的金子,在內心深處暗暗的算了算賬,發現喝一杯茶,大概花了六七千錢。


    這個價錢當然不便宜,但是能要回來三四千錢,已經很不錯了。


    於是,朝臣們的心情又好了不少。


    而茶樓老板微笑著說道:“罷了,老夫明人不做暗事,就坦白跟各位貴人說了吧。其實……諸位貴人要狀告小人,小人是知道的。這一年下來,每個月都有人要狀告小人一番。”


    “起初的時候,小人很害怕,但是時間長了,發現衙門是個好地方啊。”


    “衙門裏麵看熱鬧的人很多,小人就趁機在衙門裏麵做一番宣傳。”


    “這茶,畢竟是個稀罕東西,沒人了解,沒人喝過。但是幾場官司打下來,知道茶的人越來越多了,願意喝茶的人也越來越多了。小人的生意,也就越做越好了。”


    朝臣:“……”


    他們忽然發現,這義渠城套路太深了,鬧了半天,去衙門告狀也是上當受騙的一環?


    朝臣們舉目四望,看著來來往往的行人,忽然很感慨:在這裏生活,太累了。心累。


    至於茶樓老板和茶托……算了,也懶得追究了。


    淳於越問嬴政:“陛下,咱們現在怎麽辦?”


    嬴政說道:“去派人把伏堯找來吧。”


    淳於越應了一聲,剛要去找人。忽然發現不遠處有個百姓,正一臉驚奇的看著他們。


    那百姓試探著走過來,小心翼翼的說道:“這不是……這莫非是……淳於博士?”


    淳於越極為驚奇的看著那百姓:“你認得老夫?”


    那百姓連忙拜倒:“小人拜見陛下,拜見各位大人。”


    立刻有兩個侍衛把百姓拉到僻靜處,問道:“你是何人?為何認識陛下。”


    那百姓哆嗦著說道:“小人名叫黑丁,原本是上郡府中仆役,曾經見過陛下和各位大人。”


    嬴政把黑丁叫過來,問道:“你既然是上郡人,為何又到了義渠城?”


    黑丁說道:“當日陛下有令,一日之內,百姓可以自由遷徙。”


    “小人得到這命令之後,立刻就逃出來了。出了上郡之後,卻不知道應當往何處去。後來在路上遇到了一群人,這群人說,北地郡是個好地方,於是小人便跟著他們到了這裏。”


    黑丁說到這,忽然一抬頭看到了麵色陰沉的胡亥,頓時嚇得打了個哆嗦。


    李水笑眯眯的走過去,拍了拍黑丁的肩膀:“無妨,你大膽的說。胡亥公子寬宏大量,不敢對你怎麽樣的。你是奉了陛下的命令離開上郡,誰敢報複你?”


    黑丁像是鬆了口氣。


    他大著膽子繼續說道:“小人到了義渠郡之後,發現這裏當真是個好地方。以往離鄉背井,就隻能沿街乞討。但是義渠郡,到處都是機會啊。”


    “小人到這裏的第二天,就找到了活幹。如今每天能吃飽飯,還攢下了一點錢,再過上三五年,便可以娶一房媳婦了。小人這輩子,可能要在義渠郡紮下根了。”


    胡亥聽的麵色蒼白。


    從自己那裏逃出去的人,高高興興的在伏堯這裏生活了?


    這一場比試,自己輸了啊,徹徹底底的輸了。


    嬴政微笑著問黑丁:“你在這裏,以什麽為生?”


    黑丁說道:“小人因為在上郡府中做事的緣故,耳濡目染,也認識了幾個字。因此在義渠城中,做了個教書的先生。”


    淳於越聽到教書,頓時來了精神:“伏堯公子在義渠城中,也建立了學堂嗎?”


    黑丁愣了一下,撓了撓頭,說道:“學堂?算是學堂吧,不過也不是伏堯公子推廣開來的,是百姓們自發的。”


    嬴政好奇的問道:“自發的?這是什麽意思?”


    黑丁說道:“識字的好處多啊。認識字之後,去茶樓當夥計的時候,可以幫忙記賬,那工錢就多了不少。在作坊裏麵幹活,認識了字,就能看懂老師傅寫下來的火候、時辰、竅門,方便得很。”


    “再有就是義渠城中騙子比較多,你不認識字,人家拿著一張紙騙了你,你都不知道怎麽回事。”


    淳於越有點無語,宣揚禮樂教化,居然要靠一群騙子推動?


    淳於越歎了口氣:“既然有這麽多人念書識字,那麽義渠城中,應該遍地君子才對啊,為何有這麽多騙子?”


    黑丁很茫然:“這兩者之間,有關係嗎?”


    淳於越瞪了瞪眼,問道:“你們的學堂之中,不學四書五經,不學禮法嗎?”


    黑丁很幹脆的說道:“不學。”


    淳於越問:“那學什麽?”


    黑丁說道:“學一些簡單的字。我們這些人學字,是為了多掙點錢,是為了不要上當受騙,倒不是為了治國做官。因此……那些深奧的東西就沒有學了。”


    “一般而言,進來的第一課,我們先要學: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這幾個數字。學會了這幾個數字,簡單的賬目就能看懂了。”


    “再之後,就學一些稍微難一點的字。比如:上、大、人、孔、乙、己……”


    淳於越有些失望:“隻學字,不學禮儀啊。”


    李水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姐丈勿憂,如今有了印刷術,書本越來越便宜了。百姓們認識了字,當然會買書來看的。以後不用去學堂,也能自己學禮儀了。”


    淳於越看了他一眼:“不要叫我姐丈,誰是你姐丈?”


    李水:“……”


    這老頭,關注的重點有點偏啊。


    黑丁意猶未盡,又對眾人說道:“小人到了這裏之後,機緣巧合,還認識了一個隴西郡來的兄長,如今我們兩個關係最好。”


    扶蘇的臉也黑下來了。


    從隴西郡逃走的人,竟然到了北地郡?


    嬴政一臉感興趣的問道:“他和你一樣,也是教書的先生嗎?”


    黑丁搖了搖頭:“那倒不是,他是護鄉團的人。”


    嬴政有點疑惑:“何謂護鄉團?”


    黑丁說道:“就是……和軍士一樣。自願加入,保家衛國。”


    朝臣們都懷疑自己聽錯了:有人會自願參軍?天底下竟然有這種奇葩事?


    扶蘇問道:“沒有人強迫?”


    黑丁說道:“絕對沒有。諸位大人如果不信的話,可以隨我去看看,我知道他們在什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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