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李水開始進入正題了。


    他微笑著對馮刃疾說:“找你來,主要是有兩件事。其一,請你喝酒,給你慶功。其二,發揮你的特長。”


    馮刃疾緊張的問道:“下官……下官有特長嗎?”


    李水佯怒道:“不許妄自菲薄。馮大人的特長,誰不知道?整個鹹陽城,人人傳頌啊。有人說,馮大人鐵麵無私,不畏強權。隻要看到不平事,不論對方多大的官,多重的權,都敢彈劾。”


    馮刃疾苦笑了一聲,心想:我這是特長嗎?我為什麽彈劾重臣,你還不清楚嗎?那不都是被你們逼得嗎?


    李水扭頭問旁邊的李信:“李兄?你有沒有什麽討厭的人?趁著馮兄還在這裏,趕快說出來,下次朝議的時候,讓他幫你出出氣。”


    李信認真的想了想,說道:“還真有。我最討厭的,莫過於淳於越了。”


    馮刃疾:“……”


    他痛苦的閉上了眼睛:來了,果然來了。


    恐怕不出一個月,我就能把朝中的幾位眾臣集齊了。


    李水對馮刃疾說道:“馮兄,你能不能幫李兄這個忙?”


    馮刃疾幹咳了一聲,十分為難的說道:“淳於博士,向來方正。下官就算是想要彈劾,也找不到理由啊。這……”


    李信說道:“沒有理由,你可以編一個啊。頂多查無實據。我也不是一定要你扳倒他,隻要能惡心他一下就行了。”


    馮刃疾有些無語,心想:這淳於越,不是李信的姐丈嗎?這世上還有這種親戚?


    李水忽然看著李信,一臉感慨的說道:“李兄啊,我發現旁人彈劾別人,都是奔著要把對方弄死。唯有你我,隻是想惡心他們一番。我們是不是太善良了。”


    李信歎息了一聲:“這世上,像我們一般善良的人,不多了。”


    馮刃疾坐在角落中,不敢接話。


    李水湊過去,微笑著問:“馮兄,這件事能不能做到?”


    馮刃疾背後就是牆壁,退無可退,隻能硬著頭皮說道:“下官,下官試試吧。”


    李信滿意的拍了拍馮刃疾的肩膀:“不枉我幾次在謫仙麵前幫你說情啊。”


    馮刃疾連連點頭:“是,是,多謝將軍。”


    算了,李信畢竟幫過自己。現在人家有求於己,那就豁出命去幫一把吧。


    於是,馮刃疾開始痛苦的想詞了。


    好容易酒宴結束,回家之後,馮刃疾結合一些道聽途說的內容,寫了一份奏折。


    奏折中說,仙紙的作用,乃是傳播古聖先賢的文字。昔日倉頡造字,鬼夜哭,天雨粟,何等神聖?


    可是據傳,淳於越身為博士,竟然用仙紙如廁。


    古聖先賢的文字居然寫在淳於越清潔穢物的仙紙上。


    這何等荒唐?


    何等褻瀆?


    奏折把淳於越狠狠的批判了一番,但是沒有建議陛下如何懲罰淳於越,畢竟……大秦並沒有律法禁止用仙紙如廁。


    更何況,自從仙紙的專利解禁之後,它已經極為便宜了。


    普通的黎民百姓或許還舍不得用紙如廁,但是稍微有點錢的人,都已經開始用紙了。


    所以,馮刃疾這奏折,根本就是瞎扯淡。


    第二天,他把奏折送上去了。


    兩個時辰之後,宮中的小宦官到了馮刃疾府中。


    小宦官說:陛下說了,馮刃疾的奏折,內容荒唐至極,簡直不堪入目。上次大鬧議政殿,已經杖責五十了,沒想到居然不知悔改。因此,此次杖責一百。


    日後再拿朝政當做兒戲,定然要治罪。


    馮刃疾應了一聲,熟門熟路的趴在地上,被宮中來的掌刑官痛揍了一頓。


    打完之後,小宦官帶著人走了。馮刃疾趴在地上,疼的站都站不起來。


    “但願,這是最後一次彈劾朝臣了,我真有點受不了了。”馮刃疾痛苦的嘟囔著。


    …………


    馮刃疾的奏折,並沒有公開。但是因為內容太過奇葩,很快在宮中傳開了,並且從宮中傳到了宮外。


    一日之間,有不少朝臣都知道了。


    這些人都竊笑不已。


    他們固然在嘲笑馮刃疾,但是笑的最多的,還是淳於越。


    當日仙紙剛剛造出來的時候,對於仙紙能不能如廁的問題,淳於越和李水還有一番大爭論。


    那時候淳於越站在道德的製高點上,把李水狠狠的批判了一番。說仙紙是用來書寫聖人的言論的,絕對不能做這等肮髒下賤的事。


    沒想到……現在淳於越竟然也用仙紙如廁了?這不是打自己的臉嗎?


    淳於越自然也聽到風聲了。


    他覺得很委屈。


    自己是得了痔瘡啊。不得不用仙紙如廁,但是即便用的時候,也是滿懷著虔誠和感激之心的。


    但是這個理由說出去更丟人。


    這個病,不好張口啊。


    於是……淳於越緊閉府門,好幾天都沒有見客。


    李水和李信聽說之後,笑得肚子疼。


    現在他們一致認為,這個馮刃疾,真是個寶物啊。竟然能找到這麽刁鑽的角度,把淳於越惡心成這樣。


    李水卻不知道,等馮刃疾彈劾完了淳於越之後,他又被馮去力狠狠的打了幾個耳光。


    馮去力上下兩張臉都已經腫了。


    趴著臉疼,躺著屁股疼。


    生活……真的太難了。


    …………


    嬴政西巡,已經準備的差不多了。


    因為隴西、北地、上郡三地距離鹹陽不遠,因此要做的準備工作並不太多。


    嬴政下令,由趙騰留守鹹陽。而嬴政帶著幾位重臣,以及十萬精兵,出巡三地。


    出巡期間的奏折,一律由快馬送到轀輬車中。


    可以說,嬴政的出巡,並不是出遊。依然在批閱奏折,控製著整個大秦天下。


    巡行第一站,由淳於越建議,定在了隴西郡。


    隴西郡,是由扶蘇主持的。


    現在沒有立太子,而扶蘇作為長子,皇帝先行巡幸隴西郡,大夥也沒有意見。


    在嬴政動身之前,淳於越、李水、季明,就分別派出去了快馬,去報告給三位公子,讓他們早做準備。


    隻不過,季明很聰明,在給胡亥派出快馬的同時,還專門派人埋伏在了通往扶蘇和伏堯的路上,專門攔截他們的信使。


    因此……除了胡亥之外,其他兩位公子根本沒有收到消息。


    皇帝出發了。


    十萬大軍,衣甲鮮明,旌旗招展。鋒利的兵刃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沿途的官吏百姓,莫不畏服。


    數日後,大軍已經到了狄道城外。


    狄道,乃隴西郡郡守駐地。公子扶蘇理應在這裏。


    但是當大軍到達的時候,卻沒有人來迎接。


    淳於越有點著急,心想:陛下來到狄道城,公子怎麽沒有現身?這君臣禮儀,不是亂了嗎?


    然而嬴政卻有些高興,微笑著說道:“看來,淳於博士,並沒有事先告知扶蘇啊。這樣也好,朕能看到隴西郡,到底治理得怎麽樣了。”


    淳於越幹笑了一聲,說道:“是。”


    嘴上答應著,但是淳於越心裏麵很不安。


    這麽多年來,在自己的教導下,扶蘇一直表現的溫良恭儉讓。


    但是現在,扶蘇離開自己,獨自到了隴西郡,這麽就開始不尊禮法了呢?


    是不是他壓抑得太久了,開始由著性子來了?又或者受到了小人的蠱惑,開始貪圖享樂?


    古往今來,這樣的例子太多了。


    淳於越心裏七上八下的。


    大軍駐紮在城外,嬴政帶著一千護衛,進入了狄道城。


    如果說入城之前,扶蘇沒有得到消息,因此沒有來迎接,那倒也罷了。


    現在陛下都已經入城了,扶蘇還是不見人影,那就說不過去了。


    淳於越找到一個小吏,他壓抑著內心中的火氣,衝那小吏說道:“公子何在?”


    小吏早就嚇懵了。一日之間,又是大臣又是皇帝的,見到的大人物太多了,像是做夢一樣。


    他緊張不已,結結巴巴的說道:“公子……公子正在學堂中與老儒講經。”


    淳於越一聽這話,頓時鬆了口氣。


    扶蘇公子還在專注儒學那就好,肯遵守儒學禮法的皇帝,總歸不會壞到哪裏去。


    他對小吏說道:“還不快去請?”


    小吏很想來一句:已經有人去了。


    但是他沒敢說這話,而是掉頭向學堂的方向跑去了。


    淳於越快步走到嬴政身邊,幹笑了一聲,說道:“陛下,公子去學堂了。老臣已經命人去叫他來了。”


    嬴政微笑著點了點頭。


    他的心情倒不太壞,他對淳於越說道:“既然如此,我們便在這狄道城中走走,看看風土民情。”


    淳於越應了一聲,和眾臣跟在嬴政身邊。而狄道城本地的小吏,則恭恭敬敬的跟著,充當了解說。


    眾人一路走,一路議論。


    忽然間,有小宦官指著前麵說道:“啊呀,那亮閃閃的,莫非是金子不成?”


    李信對李水說道:“槐兄,這東西你最熟悉,你看看是不是?”


    李水從身上摸出來一個望遠鏡,看了看說:“似乎是,不過,要拿起來看看才知道。”


    說話間,已經有小宦官撿起來了。


    他在手裏掂了掂,興高采烈的說道:“當真是金子。”


    在場的朝臣都微笑著說道:“如此明晃晃的金子丟在地上,卻無人理睬,隴西郡已經如此富裕了嗎?”


    狄道城的小吏幹笑了一聲,說道:“自從公子到了之後,大興學堂,傳播儒學。隴西全郡上下,都感受到了教化,人人都懂得禮義廉恥之心。”


    “因此,這路上雖然有金子,但是沒有人肯撿。隻因為羞恥之心,比金子更加貴重。”


    小宦官聽了這話,臉頓時就紅了,隨手把金子扔到了地上。


    淳於越捋了捋胡須,極為滿意的說道:“路不拾遺。想不到隴西郡在公子治下,有如此成績啊。”


    嬴政也滿意的點了點頭。


    忽然,李水問旁邊的李信:“李兄,這我就不明白了,金子丟在地上,誰也不撿,那不是浪費了嗎?”


    李信說道:“槐兄,這你就不懂了。正因為沒有人撿這金子,所以失主回來尋找的時候,才能找得到。”


    李水哦了一聲,又問:“那如果有人冒充失主呢?他既不用丟人,又得了實惠,這可怎麽辦?等他把金子撿走了,真正的失主卻找不到了。”


    李信愣了一下,也疑惑的說道:“這確實是個問題啊。”


    旁邊的淳於越有些不快,對李水和李信說道:“扶蘇公子在這裏興建學堂,傳播儒學,廣施教化。隴西郡已經沒有這等無恥之徒了。你們兩位不必擔心。”


    群臣都在旁邊露出笑意來。有些人看著李水和李信,心想:即便原本沒有這種無恥之徒,現在也有了。隴西郡的百姓,可要小心了。


    時間不長,嬴政一行人到了扶蘇的住處,他們看見扶蘇生活儉樸,房間之中除了被褥之外,就是一本本的書。


    那小吏介紹說:“公子主政以來,依然勤學不輟,經常讀書到深夜呢。”


    嬴政滿意的點了點頭,等看清楚那些書全都是論語孟子之類的儒學著作之後,似乎又微微有些失望。


    嬴政問那小吏:“百姓們,覺得扶蘇的施政如何?”


    小吏說道:“無不交口稱讚。陛下若不相信,可以隨便叫過一兩個百姓來問問。”


    嬴政又微笑著說道:“百姓們為何要交口稱讚呢?”


    小吏說道:“因為扶蘇公子寬厚仁慈。自從主政以來,刑罰罕用。徭役賦稅,也都一再減免。”


    嬴政笑了笑:“這些百姓得了好處,自然要稱讚他了。”


    淳於越知道,這些政策,恐怕不一定能讓嬴政認同。他一直偷偷的關注著嬴政的神色,而嬴政一直一臉微笑,也看不出什麽來。


    嬴政問旁邊的小吏:“既然刑法罕用,一旦有人犯罪,該當如何?”


    小吏說道:“公子按照古禮。將百姓分為國人與野人。”


    “住在城中的,為國人,用大秦律法治理。當然了,真正定罪的時候,也大多寬大為懷。至於野人,則按照宗族禮法治理。”


    “野人犯罪,由所在宗族推舉出來的族長審問,定罪。這些族長,也負責收取賦稅,分派徭役。”


    “如此一來,全郡上下井井有條,人人樂享太平。”


    嬴政不置可否,隻是摩挲著扶蘇的筆筒,回頭問淳於越:“吾兒為何還沒有來?”


    淳於越說道:“老臣這就派人去催。”


    說話間,外麵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應該是扶蘇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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