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陽城南門,李水見到了李信。


    李信也沒有多帶人,隻帶了十來個護衛而已。


    兩夥人並肩而行。


    李水對李信說道:“我左思右想,也想不明白,這趙佗為何要對牛角和糞金嚴刑拷打。他瘋了不成?”


    李信說道:“來的路上,我也細細想了一番。趙佗這般行徑,恐怕隻有一個原因。”


    李水好奇的問道:“是什麽原因?”


    李信說道:“你命牛角帶回一個小卒,本是小事一樁。趙佗卻扣留此二人,嚴刑拷打,顯然是對你有所不滿。”


    李水點頭說道:“是啊。然而我何時得罪他了?我怎麽不知道?”


    李信說道:“你與他往日並無仇怨,但是近日有一件事,恐怕結怨了。”


    “陛下命他率領三千人馬,南下捉拿王恒,結果數月過去,連反賊的影子都沒有見著。”


    “如果最後他把人捉回來那倒也罷了,結果消息傳來,人被你商君別院的徐福給抓了。而且隻帶了二百水手抓了。”


    “估計因為這件事,趙佗恨上你了吧。”


    李水苦笑了一聲:“似乎還真是這樣。這個趙佗,氣量真的不大啊。”


    李信深以為然的點了點頭:“確實不大。沒有抓到反賊而已,這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昔年我在楚地一場大敗,不照樣活的好好的?現在不是也一雪前恥了嗎?”


    其實李水和李信有點冤枉趙佗了。


    趙佗的氣量,確實不大,但是真正讓他恨上李水的,是李斯的那封信。


    那封信把趙佗罵得狗血淋頭,不僅丟了前途,而且尊嚴都沒有了。恰好李水的人又來要人,趙佗把氣撒在糞金身上,也完全能解釋得通。


    李水深吸了一口氣,對李信說道:“咱們走吧,早日找到牛角和糞金。”


    隨後,李水一甩鞭子,打在馬上。


    這一百多人,騎著馬向南方飛奔而去,眨眼之間就已經看不到人影了。


    鹹陽城外,隻剩下馬蹄卷起來的陣陣煙塵。


    兩日後,李信派出去的探馬回來了,對李水和李信說道:“我們已經發現了趙佗的蹤跡,他正在高山縣一帶。距此約有百裏。”


    李信點了點頭,對探馬說道:“在前麵帶路。”


    隨後,這群人像是一陣風一樣,朝高山縣席卷而去。


    …………


    趙佗軍,已經到高山縣跟前了。


    心腹騎在馬上,對緩緩而行的趙佗說道:“將軍,我們軍糧已經不足了。”


    趙佗微微點了點頭。


    這種情況,他已經料到了。一直以來,這三千人行軍速度太慢了,軍糧不足,是早晚的事。


    現在他是沒臉再向朝廷索要糧草了。幹脆……就地買糧吧。


    軍中還有一些黃金,買糧倒也不是不行。心腹得到趙佗首肯之後,就對趙佗說道:“前麵是高山縣,我們不如去縣中買糧。”


    趙佗嗯了一聲,傳令向高山縣進發。


    心腹猶豫再三,低聲問道:“將軍,這牛角和糞金兩個人,你打算如何處置?”


    趙佗淡淡的說道:“他們兩個可曾招了?”


    心腹說道:“招了,他們都自稱自己是反賊。而且受到了謫仙的指使。”


    趙佗滿意的點了點頭。


    心腹小心翼翼的說道:“他們是屈打成招的。進了鹹陽城,隻要再一詢問,必定露餡。”


    趙佗微微一笑:“那就不要讓他們進鹹陽城。”


    心腹一愣:“將軍的意思是……殺了他們?”


    趙佗嗯了一聲。


    心腹膽戰心驚的說道:“那不是殺人滅口嗎?將來追查起來,恐怕還是會露餡啊。”


    趙佗不滿的看了他一眼:“殺人,也有許多種方法。比如可以說,這兩個人想要畏罪潛逃,殺了看守他們的士卒。”


    “我們在後麵追趕,他們逃入了一處民宅,脅迫了百姓。為了救下百姓,我們隻能派了神箭手,射殺他們。”


    “如此一來,殺他們兩個人,就合情合理了,甚至有可能受到嘉獎。”


    “至於他們兩個的屍體,可以說他們臨死之前,不小心碰倒了油燈。所以民宅內燃起大火,他們倆都被燒死了。如此一來,他們是不是受過拷打,就無法從屍體上辨別了。”


    心腹恍然大悟,心悅誠服的點了點頭。


    隨後,心腹又問:“我們誣告槐穀子,有可能告贏嗎?”


    趙佗搖了搖頭:“槐穀子,狡猾啊。而且頗受陛下寵信,哪有那麽容易告贏?最為關鍵的是,我們隻有兩個死人的口供,勝算很小。”


    心腹懵了:“既然如此,我們為何還要狀告槐穀子?”


    趙佗嗬嗬一笑:“本將狀告槐穀子,那是告給廷尉大人看的。給廷尉大人出氣的。隻要他出氣了,咱們才可以受到重用。”


    “因此,我們這一次不是要真的讓陛下相信槐穀子謀反,隻要逼得槐穀子百口莫辯,讓他很狼狽,就算是成功了。”


    “你放心,隻要有廷尉大人在,即便告不贏槐穀子,咱們也不會有事。”


    心腹連連點頭,然後有些不踏實的問:“廷尉大人,當真會保我們嗎?”


    趙佗嗯了一聲:“若我們有罪,陛下已經下令責罰,那樣的話,廷尉大人有可能明哲保身。現在我們無罪,廷尉大人為何不保我們?本將在軍中,也是有些分量的。”


    心腹放下心來,然後對趙佗說道:“那麽末將就在今夜行動了。”


    趙佗嗯了一聲:“前麵就是高山縣,在縣中安排這一切吧。眾目睽睽之下,也有不少旁證。不過,你要做的仔細一些,不要讓人看出來,是咱們刻意安排的。”


    心腹說道:“小人明白,大人放心吧。”


    當趙佗帶著三千人,浩浩蕩蕩來到高山縣城跟前的時候。他看見城門前有一大群人正在迎接。


    原來是已經得到消息的高山縣令,帶著人出來了。


    趙佗滿腦子都是嫁禍李水的事情,所以騎在馬上懶洋洋的,直到走到近前才跳下馬來。


    高山縣令名叫柏暑,身材肥胖,整天笑眯眯的,是個挺和善的人。聽說趙佗軍要進城買糧,早早的就帶著人等在這裏了。


    柏暑看見趙佗下馬,一臉熱情的迎上去:“將軍遠道而來,著實辛苦啊。本官已經備下了酒宴,為將軍接風洗塵。”


    趙佗拱了拱手:“多謝大人了。”


    一路上,柏暑殷勤備至。


    柏暑如此殷勤,倒不是因為官職高低。純粹是因為趙佗乃是從鹹陽城來的。在他這個偏遠地方的小縣令看來,算是天子身邊的人了。


    兩人正走著,忽然來了一陣風,將柏暑的袍子吹起來了。


    趙佗無意中看見,柏暑的裏衣當中居然打著補丁。


    趙佗咦了一聲,極為好奇的說道:“大人竟然如此清貧嗎?”


    柏暑愣了一下,然後苦笑了一聲:“將軍想必也看到了,本縣多山,農田狹小,百姓們生活的較為困頓。不久前發了一場小洪水,淹沒了不少良田。”


    “有數千百姓衣食無著。本官無可奈何,隻能聯合縣中的富人,捐出錢財來,幫著那些百姓度過災荒。”


    “錢都捐出去了,故而本官的衣服,也就隻能節儉著一些了。”


    趙佗哦了一聲:“原來如此。”


    趙佗興致缺缺,而柏暑卻來了興致。


    他甚至有些得意的說道:“不過,再過上三五年,將軍再來看的時候,本縣便不是這番光景了。到那時候,人人富足,家家安康,實乃人間樂土。”


    趙佗好奇的問道:“大人為何如此篤定?”


    柏暑說道:“隻因本縣要改名了。這奏折已經寫好,正要派人送往鹹陽。”


    趙佗都懷疑自己聽錯了:改個名字就可以人人富足?


    他問柏暑:“貴縣要改成什麽名字?”


    柏暑神神秘秘的說道:“要改成謫仙縣。”


    趙佗一踉蹌,差點摔倒:“謫仙縣?”


    柏暑看見他一副難以置信的樣子,笑眯眯的說道:“將軍不要懷疑,你沒有聽錯,便是謫仙縣。商君別院的那個謫仙。”


    趙佗差點一劍砍了這個柏暑。


    這不是成心給人添堵嗎?


    柏暑倒沒有注意到趙佗的表情,他繼續熱情的介紹著:“謫仙未發跡的時候,曾經住在本縣。”


    “縣城旁邊的那座高山,想必將軍已經看到了。那上麵還有一座廟,乃是謫仙煉丹的時候住過的。”


    “本縣的不少百姓,都見過謫仙,認識謫仙。因此……本縣改名為謫仙縣,應當也無妨。畢竟和謫仙有這等淵源。哈哈……”


    柏暑笑了兩聲,發現趙佗的神色有點不對。


    他有點尷尬的問道:“將軍……怎麽了?”


    趙佗深吸了一口氣,把不快都藏在心裏麵,微微一笑,說道:“無妨,本將隻是好奇,即便這裏與謫仙有淵源,又如何做到人人富足呢?難道謫仙會給每人幾塊金子不成?”


    趙佗還有話沒有說出來:槐穀子那貪得無厭,厚顏無恥之徒,會平白無故的給你們金子嗎?你們別腆著臉湊過去了。


    柏暑見趙佗這麽問,臉上的表情更加得意了:“將軍有所不知。本官與縣中的豪強、商賈,一連就此事討論了三天三夜。”


    “那三日,眾人不論官職高低,皆可以暢所欲言,最後想出來了一個好辦法。”


    趙佗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


    柏暑說道:“世人皆知,謫仙有大功與天下。隻代田法一項,就救活了多少人?更不用說滅匈奴,分發牛羊,造紙術、石磨、饅頭、仙酒……”


    “因此,說謫仙萬人敬仰,也不過分。在下聽說,謫仙的商君別院,進去一次不容易,往往要花上十萬錢。即便如此,也有一些富人願意進去,感受一下謫仙的仙氣。”


    “如今本縣改名為謫仙縣。邀請天下間的有錢人,來遊玩一番。看看謫仙曾經居住過的地方。逛逛謫仙曾經煉丹的地方。再和謫仙的舊友們交談一番,豈不美哉?”


    “在下相信,天下人定然會絡繹不絕的到我謫仙縣來。而這些富人來的時候,哪個不是車馬簇簇,仆從如雲?”


    “這麽多人,總要吃吧?這麽多馬,總要喂吧?到了謫仙縣,總不能空手而歸吧?要不要帶上一兩件特產?”


    “譬如謫仙廟附近的山石,謫仙泉裏麵的清水?當然了,謫仙的這些東西,他們是不可以私自帶走的,可以向我們買。”


    “我聽說,商君別院附近,一些小商販靠著做生意,個個富足起來了。”


    “我高山縣百姓,應當也可以靠著這一點,多賺一些錢財,早日吃得飽,穿得暖。”


    趙佗聽得目瞪口呆,良久之後,才幽幽的說道:“縣令大人,可真是聰明啊。”


    柏暑謙虛的說道:“將軍過獎了。這些辦法,大多是那些商賈提出來的。這些商賈做別的不行,論起賺錢來,總是說的頭頭是道。”


    “當然了,那些商賈也不敢居功。他們多半曾今去過鹹陽,見識過謫仙的種種手段。”


    “據他們說,他們提出來的這些建議,不過是照貓畫虎,在模仿謫仙而已。”


    “所以,本縣的所作所為,乃是追隨謫仙。”


    趙佗心裏恨的牙根癢癢。


    尤其是他忽然發現,柏暑說的這些計劃,沒準還真的可以實現。他心裏就更難受了。


    於是趙佗陰陽怪氣的說道:“縣令大人,對這商賈倒是親切的很啊。隻是商賈不事產業,奢侈浪費。縣令當心本末倒置,反而傷了農事。”


    柏暑擺了擺手,笑著說道:“斷然不會。自從滅了匈奴之後,天下間牛馬充足,本縣雖然貧困,但是得益於牛馬價格低廉,兩三戶合夥,便可以買上一頭牛。”


    “一頭牛,抵得上十個人力。因此農事不僅不會荒廢,而且糧食收獲得更多。這省下來的九個人,就可以互通有無,做做生意,補貼家用。”


    “而且本縣還聽說,陛下在宮中宴請了一些有誌於出海的商賈,看來陛下對於那些忠於朝廷,有利於百姓的商賈,還是支持的。”


    “本官也覺得,商賈有利亦有弊,不能因噎廢食,一概禁止。最好的辦法是揚長避短,取其利而去其弊。若他們能讓百姓吃飽穿暖,何樂而不為呢?”


    “將軍放心,這些都是本官和鄉紳、商賈仔仔細細討論過的,絕對萬無一失。”


    趙佗哦了一聲。心裏更加鬱悶了。


    這個高山縣,真的挺能給人添堵的。


    這時候,趙佗一抬頭,忽然看到前麵街心立著一塊大石頭,有幾個石匠正在鑿那塊石頭。


    趙佗好奇的問道:“這是……”


    柏暑說道:“他們在給謫仙造一尊等身像。將來天下人到我謫仙縣遊玩,雖然見不到謫仙本人,但是在等身像下看看,那也不錯。”


    趙佗:“……”


    他的手很癢,很想給這個縣令來上一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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