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是時候上路了。


    王翦騎著馬走在最前麵,今天是把項梁送往鹹陽城的日子,可是王翦總覺得,今天也是把自己送到大牢的日子。


    這一路上,王翦都在思索,怎麽殺了項梁,隻要項梁一死,一切都沒有證據,自己還有周旋的餘地,可是項梁偏偏活著,這就很為難了啊。


    不過好處就是,項梁也不想活,活著就要接受嚴刑拷打,還不如一死了之。


    至於項梁會不會把自己說出來,王翦覺得是不會的。隻要自己活著,朝中就是君臣不和的局麵,項梁作為反賊,很希望看到這種局麵。如果自己死了,就少了一個製造混亂的機會。


    在這種沉思之中,王翦不知不覺的進入了鹹陽城。


    忽然,有人拽住了他的馬。王翦愣了一下,這才回過神來,發現李水和李信正一臉笑意的站在他麵前。


    王翦心情很不好。


    李水笑眯眯的說道:“王老將軍,你終於回來了,小仙真是望眼欲穿啊。”


    王翦沒說話,他覺得李水這笑容真是越來越賤了。王翦的心裏有點癢,想在李水臉上打一拳。


    但是他忍住了,沒辦法,誰讓自己有教養呢?狗咬了人,人總不能再咬狗吧?


    王翦淡淡的說道:“請謫仙讓路,老夫要入宮見陛下。”


    李水笑眯眯的說道:“在下耽誤老將軍一刻鍾,一刻鍾便好。敢問項梁在何處?”


    王翦隨手向後麵指了指。


    李水和李信立刻興衝衝的去了。王翦注意到,這兩人身後還跟著四個仆役,他們抬著一口銅箱子。


    王翦越看這幾個人越覺得古怪,幹脆翻身下馬,跟著向後麵走去了。


    李水已經到了項梁麵前,上下打量了他一會,說道:“原來這便是名動天下的項梁,聞名不如見麵,久仰久仰啊。”


    項梁淡淡的說道:“槐穀子,何必惺惺作態。你本就是我派來鹹陽城的奸細,你會不認得我?”


    李水嗬嗬冷笑了一聲。


    周圍的人倒也沒有太奇怪,畢竟這種傳言早就有,而且當初鬧出來了不小的風波。不過李水早就解釋清楚了,所以也沒有人信。


    李信已經命人把箱子放下來了,然後對項梁說道:“這是我們特地送給你的。”


    李水說道:“是啊,商君別院,無數能工巧匠,花費了幾日時間才做成的。此物名叫黃金屋。”


    項梁瞟了銅箱子一眼,沒有說話。


    李水嗬嗬笑了一聲:“當然了,這黃金屋隻是取個好口彩罷了,其實是黃銅做的。”


    隨後,李水擺了擺手,那幾個仆役把箱子打開了,眾人探頭一看,箱子裏麵有一把椅子。


    仆役又抬著項梁坐到了椅子上。他坐下去之後,有幾根皮帶把他的胸腹牢牢縛住。


    這時候,項梁已經動彈不得了。但是這還沒完,仆役們在箱子上鼓搗了一下,箱子前麵出現了兩個洞,正好可以讓項梁把腳身出來。隨後,兩個腳腕之間鎖上了鐵鏈,這雙腳就再也回不去了。


    兩隻手也如法炮製。


    最後是腦袋。


    現在項梁像是在表演魔術,被魔術師關到了箱子裏麵,隻剩下手腳和腦袋露在外麵。


    項梁頓時明白過來了,他苦笑了一聲:“槐穀子,你為了不讓我自殺,倒是煞費苦心啊。”


    李水笑了笑:“上天有好生之德,我這人心善。”


    說完之後,李水轉過身來,笑眯眯的對王翦說道:“王老將軍,小仙不耽誤你了,咱們立刻進宮請賞吧。”


    王翦沒說話,轉身上馬了。


    李水走了兩步,忽然想起來什麽,對李記說:“聽人說,咬舌也能自盡。有的人說這話是真的,有人說這話是假的。眾說紛紜,莫衷一是。不過無論真假,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李記哦了一聲,隨手找了一塊破布,塞進項梁嘴裏了。


    李水無奈的說:“你把他的嘴堵上,他怎麽吃飯?活活餓死他,太殘忍了。”


    李記撓了撓頭:“謫仙的意思是……”


    李水一副諄諄善誘的樣子:“你開動腦筋想想?”


    李記摸著下巴想了好一會:“把牙齒削掉?”


    李水捂著嘴說:“賢侄,你真是太殘暴了。不過……兩害相權取其輕,總比餓死他好吧?”


    旁邊的李信幽幽的說:“槐兄,你真是太善良了。”


    李水謙虛的說道:“李兄過獎了。”


    項梁看著李水,眼睛裏麵滿是怨毒的光芒。但是這光芒沒有維持多久,李記拿出來了一把鋒利的匕首,在他的嘴裏麵攪了一下。


    李水捂著耳朵,快步走開了。


    …………


    皇宮之中,嬴政正在議政殿等著王翦。


    自王翦以下,大小將領,都跟隨他進宮了。


    王翦進了議政殿之後,強打精神,說了一番平賊的經過。這些說辭都是提前打好了腹稿的,所以倒沒什麽漏洞。


    至於王恒的去向,王翦也早已想好了,聲稱他留在楚地,是為了幫助整理戶籍,維持安定。


    嬴政淡淡的點了點頭,從他的表情並不能看出來滿意或者不滿意。


    他看了看那些將領,淡淡的說道:“諸卿千裏平賊,勞苦功高。當賞。”


    隨後,有一個小宦官走過來,開始念一份名單。從王翦開始,有的賞千金,有的賞百金……


    王翦如同行屍走肉一般,跟著眾人行禮謝賞。現在他滿腦子想的都是怎麽殺了項梁。


    現在殺項梁真是越來越難了啊,他被關在那個銅殼子裏,除非命中腦袋,否則的話……唉。


    王翦扭頭看了看不遠處的李水,心想:若殺不了項梁,幹脆殺了槐穀子吧,反正老夫要殺一個人。


    等嬴政封賞完了,又下令要在宮中大宴群臣。


    隨後,皇帝和群臣移步一座大殿之中,重要的文臣武將,都在殿內宴飲,而官職較小的,則幹脆排隊到殿門之外了。


    這一日的皇宮,熱鬧非凡,仿佛是在過節一般。


    等酒宴進行的差不多了,李水看了看角落中的烏交,烏交會意,轉身走了。


    片刻之後,有一個宮女打扮的人哭哭啼啼的走了上來,跪伏在大殿之中,極為哀傷的說道:“民女有曠世奇冤,求陛下做主。”


    嬴政問道:“你是何人?”


    宮女說道:“民女宋娥。”


    李水在旁邊有點無奈:這陛下的演技太差勁了啊。這一副平平淡淡的樣子,誰不知道是提前安排好的啊。


    不過轉念一想,李水又明白了。人家是皇帝啊,用得著演嗎?就明明白白告訴你,這裏麵有事,你又能怎麽樣?


    想到這裏,李水有些羨慕了,忍不住說了一句:“大丈夫當如是啊。”


    李信在旁邊說:“槐兄啊,你這想法有點危險啊。”


    李水瞪了瞪眼:“我想什麽了?”


    李信笑了笑,賊眉鼠眼的說道:“放心,這事我不會說出去的。夜深人靜的時候,誰沒有點古怪的想法呢?不過隻是想想而已,又不會真的做。”


    李水拍了拍李信的肩膀:“李兄,自從到了大秦之後,我發現所有人都一本正經,唯獨你,很真實,不裝。”


    李信幹咳了一聲:“槐兄過獎了,其實我在正人君子麵前,也是一本正經的。”


    李水點了點頭,又開始喝酒吃菜,過了一會他忽然回過味來:剛才我是不是被罵了?


    …………


    在李水和李信聊天的時候,宋娥已經哭哭啼啼的把事情的經過講了一遍。


    在場的文武百官越聽越震驚:什麽?王翦與項梁勾結?什麽?王翦一直在資敵?


    不少人的目光都看向王翦。更有一些人開始怕起來了,數日之前,自己可是帶著禮物拜訪過王翦啊,不會受到牽連吧?


    不過幸好當時王賁沒有開門,如此即便受到牽連,應該也不至於送了性命。


    當日他們沒有見到王賁,心中怨氣衝天,而現在,幾乎把王賁當成救命恩人了。


    王翦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心中在暗暗的歎息:宋留居然有個女兒,居然到了鹹陽城?沒想到啊,陛下竟然在慶功宴上就動手了,如此迫不及待想要殺掉我嗎?


    他心裏麵感慨不已,但是表麵上卻沒有流露出半點驚慌來,甚至穩穩地給自己灌了一杯酒。


    等宋娥說完了之後,嬴政看向王翦:“王將軍,此人說的可是真的?”


    王翦站起來,拱手說道:“此人完全是在誣告,老臣懷疑,此人是謫仙指使的。”


    有一個叫鄒苟的朝臣站出來,向嬴政行了一禮,然後說道:“陛下,今日群臣宴飲。為何會有一個宮女前來告狀?這宮女本是楚人,又是如何進宮的?臣以為,此事頗有蹊蹺。”


    鄒苟並不是什麽愣頭青,他站出來更不是想要伸張正義,還王翦一個清白,而是一直以來,他都與王翦交好。


    兩家不僅有聯姻,即便是他自己,也是王翦舉薦入朝的。如果王翦倒了,自己的前途就全都完了。


    更關鍵的是,鄒苟根本不相信王翦有這麽大的膽子,會暗中資助項梁,讓他造反。


    李水無奈的站出來,對鄒苟說道:“苟大人,這宋娥,確實是在下帶到宮中來的。”


    鄒苟一聽這話,頓時來了精神:“如此說來,今日這宮女前來告狀,也是謫仙提前安排好的?王將軍剛剛凱旋歸來,謫仙就要定下計策,殺害功臣嗎?你如此行事,讓天下人如何看待陛下?你要把我大秦朝廷,置於何等境地?”


    鄒苟很熟練的先給李水扣了一頂大帽子。


    李水笑眯眯的看著鄒苟:“如此說來,苟大人是要保王翦了?是要和他共進退了?”


    鄒苟說道:“在下隻是就事論事。在下相信王老將軍的為人。另外,本官姓鄒。”


    他不傻,還不至於和王翦共進退的地步。這種事,支持一下就行了,沒必要真的賭命。


    李水淡淡的說道:“鄒大人沒有任何證據,便胡亂猜疑,如此為官,恐怕會禍國殃民啊。”


    鄒苟瞪著眼睛問道:“怎麽?謫仙有證據?”


    李水笑了笑:“稍微有一些。”


    按照計劃,這時候該李記上場了,但是李記沒有任何反應。李水很納悶的向那邊看了一眼,發現李記正在很愉快的吃東西。


    李水有點無奈:“這個飯桶。”


    他快步走到李記跟前,揪著他的衣服,把他拎了起來。


    李記隻好努力的把嘴裏的肉咽下去,然後很狼狽的說道:“啟稟陛下,臣在楚地找到了宋留。如今他正在宮外等候。”


    王翦心中微微一沉:“宋留還活著?”


    宋娥更是滿臉淚痕,感激地看著李記。


    嬴政點了點頭,馬上就有個小宦官跑出去傳令了。


    時間不長,宋留一家人被帶上來了。


    隨後,宋留開始講述,在宋家村,他們是怎麽遇到王翦和項梁的人密謀的,王翦後來又是怎麽四處通緝他們的。


    李記的功課做得很足,甚至把當初通緝的告示也帶來了。


    緊接著,劉威和劉風也站出來了,講了自己的營帳怎麽遇到了突襲……


    然後是趙佗和吳剛以自己的經曆作為佐證。


    還有李記的仆從李丙,把王氏和項梁的人接觸的事情,都說了一遍。


    這些人提供的證據,環環相扣,幾乎已經把王翦的罪名定死了。


    王翦已經徹底絕望了,但是人在臨死的時候,總想掙紮一番,明知無望,王翦還是咬著牙說道:“他們都被謫仙收買了。”


    這種反駁,已經跡近無賴了。


    偏偏這時候,有小宦官走進來,說道:“陛下,項梁已經招供了。供詞在此。”


    王翦懵了:“這麽快?”


    李水笑了:“嚴刑拷打啊,正常人誰能熬得住?尤其是項梁,從小養尊處優,你真以為他能受得了皮肉之苦?”


    嬴政看向王翦,冷冷的問道:“你還有何話說?”


    當初嬴政知道王翦與項梁有勾結的時候,心中是極為憤怒的。但是現在,最憤怒的階段已經過去了,他的語調很冷靜,但是其中的殺意並沒有減少。


    王翦忽然歎了口氣,說道:“臣,世代為秦將。一生征戰,為大秦攻下不知道多少城池……”


    王翦說這些,不是乞命,而是希望留個全屍。運氣好的話,可以保住王氏族人。


    沒想到鄒苟忽然跳過來,一個大耳光打在王翦臉上:“為人臣者,為君主征戰,那不是理所應當的嗎?你在這裏邀什麽功?王翦,本官往日看你倒也忠厚老實,沒想到你竟然包藏禍心,騙了天下人,真是可恥,可怖!”


    李水看到目瞪口呆:這人……有前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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