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獻已經被困在商君別院五天了。這五天之中,他沒有吃過一次飽飯。運氣好的話,一天能搶到一個饅頭,運氣不好的時候,就隻能餓肚子。


    短短的五天時間,項獻的兩腮已經塌陷下去了。


    這一日,趁著讀書人正在上課,項獻腳步有些虛浮的找到負責做飯的鐵頭:“老兄,可否先給我一碗?”


    鐵頭堅決的搖了搖頭:“使不得。若先給你,便是壞了規矩。這鍋蓋,要當著所有人的麵掀開。”


    項獻哀聲說道:“你便是給了我,也無人知道。大不了再蓋上好了。”


    鐵頭說道:“無信則不立。”


    項獻有些無語:“難道你要不要眼睜睜的看著我餓死不成?”


    鐵頭說:“我這飯,是供應商君書院的讀書人的,你並非這裏的讀書人,允許你來這裏搶飯吃,已經很夠義氣了。你現在反倒嫌吃得少了?這不是得寸進尺嗎?”


    項獻無奈,隻能調轉身子,緩緩地向書院外麵走去。但是很快,他被兩個匠戶攔住了。


    匠戶很客氣,但是又很堅定:“老兄,你不能往這邊來。”


    項獻有氣無力的問道:“為何啊?”


    匠戶振振有詞:“謫仙有規矩,兩種人可以來商君別院。其一,商君別院內部的匠戶。其二,外麵來的客人。你是哪一種?”


    項獻說道:“我是客人。”


    匠戶又說:“客人有分三種。其一,謫仙的親人,可以自由來往。其二,花十萬錢買了門票,可以進來一次。其三,穿補丁衣服的窮人。老兄,你覺得你是哪種?”


    項獻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在下乃是王老實家中的護衛。衣服沒有補丁,然而我確確實實是窮人啊。”


    匠戶拍了拍他的肩膀:“你還不夠窮,有朝一日離開了商君別院,去真正的窮鄉僻壤轉轉,你便知道了,真正的窮人,連衣服都穿不起。打補丁的衣服,那是逢年過節,全家一起上陣,才能拚湊出來的。”


    匠戶說的很肯定,因為之前他們小土村就是這麽窮困。


    項獻默然,然後說:“那在下離開商君別院,可否?”


    匠戶搖了搖頭:“數日前,謫仙命人把你和宋娥姑娘匆匆叫來,必定是有大事。放你走了,謫仙回頭問起來,誰來頂這個罪?”


    項獻苦著臉說道:“那你們說,我該往何處去?”


    匠戶說:“你並非商君別院的人,不能在此地久留,免得泄漏了商君別院的秘密。你又是謫仙叫來的人,不能隨便離開。因此你隻能呆在書院了。”


    “書院,算是我們商君別院開辦的,但是又與商君別院有所區別。你呆在那裏,既不用擔心你為非作歹,又能讓你學一些東西,何樂而不為?你可不知道,那些權貴子弟,為了去書院聽一節課,要花費多少金錢呢。”


    項獻說:“在下又不考科舉,聽那些東西做什麽?”


    匠戶嗬嗬笑了一聲:“為何不考科舉?聽上幾堂課,碰碰運氣,考中了可以慶賀一番,考不中也沒什麽損失。即便你不想考科舉,難道不想增長些見聞嗎?”


    項獻想了一會,覺得好像是這麽個道理。但是關鍵問題是,那裏麵吃不飽飯啊。


    項獻把這個情況跟匠戶說了,希望匠戶能接濟接濟他。但是匠戶搖了搖頭:“這便是書院的規矩了,吃飯要靠搶。小人可不敢壞了規矩,招來那些讀書人的唾罵。”


    最後,這兩個匠戶又把項獻請回到書院中去了。


    項獻無奈,幹脆坐在鐵鍋旁邊,隻等著開飯。


    一個時辰,兩個時辰,忽然一陣銅鑼聲,那些讀書人下課了。鐵頭掀開鍋蓋,然後迅速的離開了院子,去自己的小屋吃飯了。


    而項獻眼疾手快,要去搶饅頭吃,結果發現今天鍋裏麵的是粥。


    項獻沒有工具,隻能幹著急。很快,被那些帶著碗筷,如狼似虎的讀書人擠到旁邊去了。


    …………


    景綣懷著複雜的心情,進入了項超府中。


    他是帶著命令來的,前不久,李信找上了他,命他接近項超,問出來項羽的下落。


    景綣站在門口沉吟了一會,打了打腹稿,然後命身後的仆役上前叫門。


    很快,大門敞開,景綣被接了進去。


    項超的府邸很豪華,因為他是帶著大量的錢財來鹹陽的,還因為王翦在進入楚地之前,為了催促項氏反秦,一直在資助他。


    景綣被一個仆役領著,一直進了後院。後院之中,項超身穿喪服,正跪在地上,雙淚齊流。


    景綣嚇了一跳,問道:“莫非是項梁兄出事了?”


    項超也嚇了一跳,然後搖了搖頭:“沒有,楚地尚無消息傳來。”


    景綣納悶的看著他:“那你這是……家中何人過世了?”


    項超歎了口氣:“我在紀念我大楚忠臣,屈原。”


    景綣有點茫然:“今日,好像不是屈原的忌日吧?”


    項超淡淡的說道:“彼黍離離,國已亡矣。我心沉痛,每當流淚之時,都是屈原的忌日。”


    景綣有點無語。


    項超又拜了幾拜,然後讓人把東西收起來了。拉著景綣進屋坐了。


    或許是剛才祭拜屈原的沉痛心情尚未散去,項超背了幾段楚地。景綣一直在旁邊附和,他沒有主動提及項羽,因為他知道不用著急,項超自己會提的。


    果然,片刻之後,項超歎了口氣說道:“你我這等無能之輩,隻能在亡國之後,痛哭流涕了。像我家羽兒,便敢手持兵刃,殺到鹹陽城來。人與人,當真是不同。”


    景綣幹笑了一聲,說道:“可惜在下無緣結識羽將軍啊,總是聽項兄提起羽將軍,心中真是敬佩不已,可惜不能與他暢談,真乃一大憾事。”


    項超深以為然的點了點頭:“不錯,你確實有些不幸。而我便幸運多了。身為羽兒的父親,將來在史書之上,可能也會留下一筆吧。”


    景綣沒說話,心想:留下一筆什麽?項羽之父項超?你什麽本領都沒有,整天隻會吹噓自己的兒子,史書有必要記錄你嗎?


    不過這話景綣沒有說出口,隻是有意無意的提到項羽,然後感慨希望能與他見上一麵。


    按照景綣對項超的了解,這時候項超應該迫不及待的安排這件事才對。可是今天很奇怪,項超隻是吹噓項羽如何如何優秀,絕口不提安排兩人見麵的事。


    景綣有點沉不住氣,隻好直截了當的問道:“項兄,在下想要拜見羽將軍,不知道此事……”


    項超忽然長長的歎了口氣。


    景綣心中有些不安:難道這件事有變故?


    果然,項超說:“景兄啊,羽兒當真是文武兼備的奇才啊。”


    景綣幹笑了一聲,說道:“是,這倒是。”


    項超說道:“本來呢?我也是要安排你們見上一麵的。然而羽兒說,他此行來鹹陽城,是要殺槐穀子的,殺了人之後,還要回楚地複國。他有萬夫不當之勇,殺人之後,可以飄然而去,然而他人就未必有這麽好的運氣了。”


    景綣有些茫然的問:“所以……”


    項超說道:“故而,他見到的人越少越好。以免等他殺人之後,旁人受到牽連啊。”


    景綣幹笑了一聲:“羽將軍果然是思慮周全啊。”


    項超一臉同情的看著景綣:“故而,你這一次,恐怕見不到羽兒了。不過也無妨,有羽兒這等天縱奇才在,相信用不了幾年光景,這關中便是大楚的了,到那時候,你自然可以堂堂正正的見他了。”


    景綣隻能點頭稱是。


    兩個人又聊了幾句,景綣主動說:“羽將軍想要殺槐穀子,這恐怕不太容易,槐穀子為人狡詐而謹慎。依我看來,需要潛入商君別院,方能成功。不如由我引薦,把羽將軍送到商君別院做事?景某為了大楚複興,甘願冒險。”


    項超搖了搖頭,笑道:“羽兒已經想好了。從謫仙樓的王老實那裏,找個機會進入商君別院。這樣一來,便不會牽扯到我們的人了。將來槐穀子死了,秦王暴怒,要殺也是殺王老實,與我們無幹。我們隻好看熱鬧便好了。”


    景綣深以為然的點了點頭。他又和項超聊了幾句,實在聽不慣他對項羽的誇獎,找了個借口告辭了。


    景綣出來之後,立刻回到了自己家中,然後喬裝改扮,從後門出去,找到了李信。


    李信聽了這個消息之後,沉吟片刻,然後對景綣說道:“如此說來,項羽很有可能在謫仙樓?”


    景綣低聲說:“不在謫仙樓,便在王老實家中。聽他們的意思,是要王老實舉薦入商君別院的。”


    李信嗯了一聲:“此事,需要槐兄定奪,你隨我入宮一趟吧。”


    景綣點頭哈腰的答應了。


    一刻鍾後,他們在丹房見到了李水。


    李水一臉感慨:“這項羽,真是個人才啊,居然不聲不響,潛入了謫仙樓。既然知道他在謫仙樓,剩下的事情便好辦了。隻要查一下近日有誰進入了謫仙樓,便知道哪個是項羽了。”


    李信有些興奮的搓了搓手:“王翦在楚地還沒有抓到項梁,我們這就殺了項羽?實在是太妙了。隻可惜,項羽隻是項梁麾下一小卒耳,即便抓了,也不算什麽大功勞。”


    李水笑了:“這倒也未必。此人,畢竟是個人才啊。”


    李信納悶的問:“是嗎?”


    李水說:“王離你比較了解吧?帶兵打仗,也稍微懂上一些。”


    李信嗬嗬笑了一聲。


    他不是在嘲笑王離,是在嘲笑李水。


    王離的水平,固然比不上王賁,更加比不上王翦,可畢竟是世家出身,數代為將,總比你這坑蒙拐騙偷來的戰神要高明得多。你現在卻說人家略懂一些帶兵打仗,怎麽這麽大臉呢?


    李水沒注意到李信的鄙夷神色,接著說:“假以時日,給王離二三十萬大軍,是正規的秦軍。給上項羽幾萬流民倉促拚湊起來的反賊。項羽能率領這些反賊,擊垮王離,你信不信?”


    李信瞪大了眼睛:“這怎麽可能?便是由一頭蠢彘做將軍,率領二十萬秦軍,也不至於被流民打敗吧?”


    李水攤了攤手:“然而,這等不可思議的事,極有可能發生。”


    李信一副不敢相信的樣子。


    李水想了想說:“先把他找出來吧,找出來之後。也不著急動他,密切監視,甚至可以在他身邊安插一些細作。如今鹹陽城中的反賊究竟有多少,是不是有漏網之魚,我們還不清楚。不如利用項羽,把那些人都挖出來。”


    “將來項梁在楚地有什麽變動,我們可以隨時扣留項羽,作為人質。”


    李信深以為然的點了點頭。


    而旁邊的景綣有點發懵:謫仙的這個辦法,為何聽起來如此耳熟?那不是另一個我嗎?


    …………


    謫仙樓,後巷。


    一個項氏子弟有些沉不住氣了,對項羽說道:“羽將軍,王老實已經離開十餘日了。商君別院,半點風聲也沒有。看來,他根本沒有舉薦我等。”


    項羽說道:“耐心等等。由王老實進商君別院,乃是最穩妥的一條路,不要一時心急,壞了大事。”


    項氏子弟小聲說:“然而,我總覺得,這幾日謫仙樓的夥計,看我們的眼神似乎不太對,莫非識破我們的身份了?”


    項羽說道:“你這是疑心太重。我們千裏迢迢來到鹹陽,是因為護送宋娥而來的,一切合情合理,他們如何識破?”


    項氏子弟撓了撓頭,小聲嘀咕說:“然而,在下總有些不安。”


    項羽想了想,說道:“再等幾日吧,若王老實當真沒有舉薦我們。我便冒險聯絡項獻。項獻不是在王老實家中做護衛嗎?應當可以認識些商君別院的人,讓他們幫忙舉薦,也有些效果。”


    項氏子弟都點了點頭。


    與此同時,在謫仙樓的一間密室中。坐著三個人。


    蒼夫、王老實的夫人、牛犢。


    蒼夫問:“確定了?後巷那幾個人便是反賊項羽?”


    牛犢點了點頭。


    老板娘緊張的問:“謫仙的意思是?”


    牛犢笑了:“謫仙的意思是,嚴加看管,卻又不讓對方察覺。思來想去,不如將計就計,引他們進入商君別院。他們進了商君別院,便如同老鼠進了籠子,一舉一動,都在謫仙的掌控之中。”


    “到那時候,他們聽到的,看到的,都是謫仙讓他們知道的。或許能從他身上,再挖出些秘密來也說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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