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淳於甲趕著馬車又到了商君別院。


    昨天牛犢倒也沒有把話說死,隻說如果淳於府幫著李信還錢的話,他牛犢就要大聲吆喝幾嗓子。既然如此,那就早點來,趁著別人還在睡覺,周圍沒有圍觀的人,那就讓牛犢吆喝吧,隻要沒人聽見就好了。


    抱著這樣的心思,淳於甲距離商君別院越來越近了。這一路上,他沒有看到其他的馬車,也沒有看到其他還錢的權貴,心中大大的鬆了口氣。


    然而,等淳於甲走到商君別院大門口的時候,發現這裏居然已經有一輛馬車在等著了,心中不由得大叫倒黴。


    而那輛馬車上的人一回頭,看見淳於甲來了,也沒給好臉色。


    這馬車上的人是熊嚭。


    熊嚭賭命輸了,按照約定,是要人頭落地的,幸好謫仙網開一麵,準許他用錢買命。


    今天,熊嚭就是來商君別院還錢的。


    這種事太丟人,尤其是熊氏還是關東豪強之中的領袖,所以為了麵子,他天剛蒙蒙亮的時候,就趕著馬車來了,想要神不知鬼不覺的把買命錢交了就算了。


    沒想到會在這裏遇到淳於甲。


    雖然熊嚭能活下來,淳於越出力不少,但是這不代表他願意在一個仆役麵前丟人。


    於是熊嚭當機立斷,趕著馬車往回走。


    牛犢納悶的問:“你這錢,不交了?”


    熊嚭頭也不回的說:“改日,改日。”


    牛犢也沒有勉強他,隻是嗬嗬笑了兩聲而已。


    熊嚭趕著車回鹹陽城,不可避免的和淳於甲走了個對臉。


    考慮到自己畢竟受過淳於越的恩惠,而且想著拜入淳於越門下,這麽幹巴巴的走了似乎不太合適,於是熊嚭強顏歡笑打了個招呼:“淳於兄,這是去做什麽啊。”


    淳於甲幹笑了一聲:“出城辦事。方才馬驚了,居然把我帶到商君別院附近了。熊大人這是?”


    熊嚭哦了一聲,幹笑著說:“小弟來鹹陽城不久,對這裏的路徑不太熟悉。加上天光沒有大亮,居然迷路了。遠遠的看到有一座宅院,於是想要上前問路,沒想到竟然是商君別院。”


    兩人嗬嗬說笑了一陣,這時候,外麵已經陸陸續續的有行人了。


    這個時候再還錢,已經不合適了,於是這兩個人笑嗬嗬地,結伴回城了。


    讓兩個人沒想到的是,接下來三天,淳於甲都和熊嚭碰麵了。


    淳於甲很無奈,他倒不知道熊嚭是來還買命錢的,還以為他投靠了槐穀子,故意來看自己的熱鬧。


    熊嚭也很無奈,眼看著最後期限就要到了,再不還錢的話,自己的腦袋就保不住了。可偏偏淳於越的這個管家,整天駕著馬車在周圍轉圈。他到底什麽意思?我熊氏不是已經投靠淳於越了嗎?


    最後熊嚭橫了橫心,老著臉去了牛犢跟前,當著眾人的麵把錢還上了。


    牛犢最近嗓門很大,大聲吆喝著給熊嚭辦完了手續。


    周圍那些豪強都笑嘻嘻的看著。


    熊嚭滿臉通紅,忍不住說道:“爾等笑什麽?你們不也是來還錢的嗎?”


    其中有個豪強捋著胡須說道:“此言差矣。熊大人那是買命錢,有些那個……屈辱。嘿嘿,我們就大不一樣了。”


    “我等借商君別院的錢,那是用來買門票的。半兩沉重,帶著累贅麻煩,因此寫一張欠條,方便又輕鬆。到月末的時候,統一還上,倒也不難。”


    “我們的錢款數額越大,越說明與謫仙交情好。否則的話,怎麽會屢屢進出商君別院?”


    周圍的人都很得意的點了點頭。甚至有些騷包的人,拿出來了一疊門票,像是展覽一樣,朝眾人晃了晃。


    熊嚭心中暗罵:你們有什麽可得意的?被槐穀子宰了一次又一次,不以為恥,反以為榮,這世道真是不可說。


    好容易把錢給了商君別院,熊嚭紅著臉鑽到了馬車裏麵,一溜煙逃回到了自己的府邸,再也不肯出來了。


    至於淳於甲,他在接連幾天遇見熊嚭之後,已經放棄再去商君別院了。淳於越從最開始的著急上火,到現在已經完全放棄了。


    淳於越每天在心中默默的念叨:老夫是方正君子,槐穀子和李信是奸滑小人,這兩人詭計多端,老夫一時不察,著了他們的道,不算什麽。君子隻要有一身正氣,又有何懼?


    …………


    熊嚭把買命錢分別還給了商君別院、伏堯、景告魏銅三家。這消息迅速的傳播開來,現在關東豪強看熊氏的眼神都變了。


    熊達在一瞬間,丟失了一半的家產,這並不是一堆數字除以二那麽簡單。這麽大的家業,需要各種資金周轉,驟然間少了一半,熊達家中已經有些捉襟見肘了。


    幸好有胞弟熊耳在旁邊幫襯著,否則的話,熊達沒準就徹底沒落了。


    不過,即便他能撐過來,就以現在的財力,也做不了頂級豪強了。


    在這過程中,韓晁和韓棱父子是有點慶幸的,幸好熊氏在前麵吸引了大部分的火力,所以並沒有太多人注意到他們。


    伏堯賭命事件,讓關東豪強的格局來了一個大洗牌。如今熊氏倒了,關東豪強群龍無首。而隱隱的景綣和魏丈有了一點首領的意思。


    首先,這兩家接受了熊達的一半家產,實力大增。其次,經過這件事,大夥也看明白了,景綣和魏丈是謫仙的人,是公子伏堯的人,這本來就是一種無形資產。


    試問千裏迢迢趕來鹹陽的關東豪強,有誰真的被朝廷接受了?而景綣和魏丈就可以拍著胸脯說,他們和謫仙是一條線上的。


    現在每天登門拜訪的人絡繹不絕。景綣和魏丈都有點懵。


    那天他們兩個喝多了,醉得不省人事,怎麽一覺醒來,一切都變了呢?


    這兩個人先跑到商君別院,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感謝了李水。回來之後,越想越覺得這件事不可思議,處處透著一股神秘力量。後來他們倆養成了一個習慣,每逢有大事發生,先喝個酩酊大醉再說,也許還能重複今日的奇跡呢?


    …………


    距離朝議,還有三四天,鹹陽城終於平靜下來了。朝臣們安心呆在家中,開始思考著立太子的事。


    下一次朝議,陛下會封子弟為王。這其中就暗示了誰會成為太子。


    而陛下又讓群臣好好思量思量,這就說明,陛下還沒有想好,究竟立誰為太子。如此一來,朝臣們就還有希望左右陛下的心思。


    也就是說,朝臣們要考慮清楚,要把寶押在誰身上。押對了,新皇登基,自己必定青雲直上。押錯了,那就萬事皆休。


    當然,也有些朝臣決定不站隊,在下次朝議的時候,一言不發,裝聾作啞。可是甘願一生庸庸碌碌的,畢竟是少數。他們不是李斯,能力出眾,即使保持中立,依然會受到重用,加官晉爵。


    就當朝臣們冥思苦想,整天在家中踱步的時候。他們的後宅又亂了。


    不知道怎麽回事,原本安安分分的女眷們,忽然鬧起事來。要朝臣給一大筆錢,然後出去聽書。


    朝臣們個個頭疼不已,不知道這槐穀子給女眷們下了什麽迷魂藥,竟然把她們拉攏過去了。


    以前女眷們做這種事,倒也好對付,無非是訓斥一頓也就罷了。可是現在不行,自從槐穀子叫嚷什麽“女子能頂半邊天”以來,女眷們的心是越來越不安分了。


    再加上未央公主接連出了兩本書,相裏竹又證明了地圓說。有這兩個人做榜樣,無數女人心向往之,也想做出一番事業來。即便做不出事業來,也不想整天呆在深閨之中了。


    現在鹹陽城中的婦人,一掃往日的唯命是從的態度,全都想要在家中爭取點地位。


    朝臣無奈,隻好拿出一些錢來,把自家夫人打發走,好有片刻清淨。打發完了她們,這些朝臣越想越覺得憋屈,想要打聽一下,槐穀子究竟使了什麽陰謀詭計,把自家人都騙走了。


    很快,他們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早在科舉考試剛剛結束的那一天,槐穀子就開始為一部叫做石頭記的書造勢了。這書還沒有開講,但是已經宣揚的人盡皆知。


    而最近幾日,這書開始講了。李信的夫人第一個去聽書。據說到了謫仙樓,受到了隆重接待,吃的喝的,全都是頂級的。


    李夫人的閨中密友辛姬不甘落後,也去聽書。


    隨後,辛姬的閨中密友王夫人也去了……


    這樣一個串起兩個來,兩個帶起四個來,四個又拉上一群。這些貴婦人,最喜歡的就是攀比。以往的時候比金銀首飾,比綾羅綢緞,現在又開始比聽書了。


    朝臣聽了這話之後,全都氣的要命。


    李夫人是什麽人?李信是什麽人?那是槐穀子的狐朋狗友啊。她去聽書,根本就是槐穀子的陰謀詭計,故意造勢用的。


    朝臣把自己的發現語重心長的跟自家夫人說了,可惜沒有一個人在乎的。這些夫人的理由很幹脆:起初的時候,或許有造勢的意思,但是現在,誰聽書誰就是富貴。如今鹹陽城中的婦人,言必稱賈寶玉,我不聽書,見了人都沒辦法說話。你想讓我丟人嗎?


    朝臣們有點不甘心當這個冤大頭,苦著臉說道:“明知道是圈套,還要跳進去嗎?這所謂的石頭記,不過幾句話而已,憑什麽聽一回就要那麽多錢?”


    夫人振振有詞的說道:“那金子呢?不能當吃,不能當穿。沉甸甸的,和石頭有什麽分別?為什麽所有人對它趨之若鶩?所謂金銀財寶,本不是什麽好東西,喜歡的人多了,它也就是好東西了。”


    朝臣啞口無言。他們發現,自從自家夫人聽書以來,這辯論能力直線上升,嘴裏麵的新詞一套一套的。


    有些朝臣比較急躁,拿出一家之主的架勢來,想要振振夫綱,動動家法。結果這些往日溫順無比的夫人,全都變得大膽起來,說什麽也不肯受罰。並且威脅要告訴娘家人。


    朝臣們有些疲憊。最後隻能在家裏麵咒罵槐穀子。


    …………


    阿嚏,阿嚏,阿嚏……


    一早上李水已經打了無數個噴嚏。


    李信在旁邊一臉擔憂的看著李水:“槐兄,你莫不是受了風寒?這可是要命的大病,你要小心啊。”


    李水心想:風寒?感冒?要命的大病?這不是扯淡嗎?


    不過轉念一想,李水覺得李信說的也沒錯。這個時代,感冒還真的能要人命。


    不過好在李水還年輕,身強體壯,免疫力強,倒也不用擔心這個。


    李水擦了擦鼻子,對李信說:“李兄放心,不是風寒。就是鼻子有點癢。”


    李信哦了一聲,然後看了看身後的謫仙樓:“近日來的客人更多了。”


    李水滿意的點了點頭:“是啊。婦人比男人守規矩多了。講書這麽久,從來沒有拿著留聲機偷錄的,也沒有講二手書的。而且她們很忠實,聽了前麵幾回,都能堅持下來繼續聽。”


    李信笑嘻嘻的說:“是啊。”


    李水又對李信說:“這次能在鹹陽城引起一股聽書的風潮來,嫂夫人功不可沒啊。”


    李信大笑:“這話就見外了。自家兄弟,說這些做什麽。”


    李水點了點頭:“那就好。我本來打算給夫人一些謝禮呢,看來是我太見外了。”隨後,把一個精美的匣子重新揣進懷裏了。


    結果李信伸手把匣子掏了出來,笑眯眯的對李水說道:“自家兄弟,該給的還是要給啊。”


    隨後,李信打開盒子,發現裏麵是一個精美的玉簪。玉質通透,頂端又綴了一顆夜明珠,拿出來光彩奪目,一看就價值不菲。


    李信點了點頭:“好東西。”


    這時候,李夫人剛剛聽完了石頭記,從謫仙樓出來。


    李信立刻走到夫人身邊,舉著玉簪,一臉深情的說:“夫人,這是我為你挑選的,喜歡不喜歡?”


    李水:“……”


    李夫人頓時大喜,不過很快又一臉疑惑的看著李信,似乎有點不相信,問道:“你選的玉簪?你能有這麽好的眼光?”


    李信使勁點頭:“自然是我選的,千挑萬選。不信你問槐兄。”


    李信扭頭,朝李水眨了眨眼。


    李水隻好無奈的說道:“是……是李兄選的。”


    李夫人衝李信笑了笑,滿眼愛意。然後又扭過頭來,微笑的看著李水:“謫仙,我幫你招攬了這麽多貴婦人聽書。你打算怎麽謝我?”


    李水看著她手中的玉簪,陷入了沉思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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