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怒極,有一種被人耍了的感覺。他已經下令痛打田敬了,但是依然要求,打完之後,帶著田敬來見駕。


    李水看嬴政的意思,可能要當場殺了田敬。


    他想了想,幹笑了一聲,說道:“陛下,這田敬舉薦失當,該罰。”


    嬴政看了他一眼,目光中有些意味深長:“僅僅是罰嗎?”


    李水幹咳了一聲,小聲說道:“臣還是那句話,現在殺田敬,時機未到。”


    嬴政嗬嗬冷笑了一聲:“殺一個蠢材而已,何須什麽時機?關東豪強乃亡國之餘,昔日六國抗秦,他們或多或少,都曾參與。朕赦其死罪,全其家室。令其舉族遷往鹹陽,參加科舉而入朝為官。如此寬厚,他們卻不思感恩,竟然獻上一個拙劣的樂者,來戲耍朕,愚弄朕。豈不該死?”


    李水幹笑了一聲,說道:“確實該死。”


    嬴政冷笑了一聲,說道:“至於六國豪強,會不會膽寒,會不會心寒。朕,不在乎。”


    話已經說到了這個份上,李水也無可奈何了。他不禁為田敬感到惋惜,畢竟……那都是錢啊。


    與此同時,田敬的杖刑已經打完了。


    他身上已經血肉模糊,整個人都披頭散發,神誌不清,已經徹底崩潰了。


    掌刑官搖了搖頭,對旁邊的季明說道:“此人如此不禁打,與你相比,可是相去甚遠啊。”


    季明嗬嗬一笑,說道:“第一次挨打,難免痛苦一些。熬過去之後,就沒事了。”


    他蹲下身子,拍了拍田敬,微笑著說道:“田兄,該去見駕了。”


    田敬氣若遊絲的問道:“見駕,是不是必死?”


    季明說道:“怎麽會?陛下若要殺你,就不會打你了。”


    田敬沒說話,心想:是這樣嗎?我怎麽覺得,要被活活打死了?


    田敬已經站不起來了,季明張羅著兩個小宦官,架著田敬,一步一晃的向虞美人寢宮走去。


    然而,走到寢宮附近的時候,就有一個小宦官過來說道:“陛下有令,讓田敬在此等候,不要弄髒了虞美人的屋子。”


    於是一行人停下來了。


    田敬看了看頭頂上的太陽,覺得有些眩暈,他氣喘籲籲的對旁邊的小宦官說道:“兩位,把我放下來吧。”


    那兩個小宦官說道:“放下來,你可就倒在地上了。”


    田敬虛弱的笑了笑:“無妨,倒下之後,正好可以趁機歇息一番。”


    小宦官哦了一聲,同時鬆手。田敬砰地一聲,拍在了地上,頓時頭破血流。


    他趴在那裏,有些欲哭無淚:“你們倒是……輕輕的把我放下啊。”


    眾人等候了一陣,嬴政始終沒有出現。田敬攢了攢力氣,對季明說道:“陛下,當真沒有殺我的意思?”


    季明說道:“必定沒有。我時常挨打,打完之後就完了,你放心吧。”


    田敬覺得,自己應該相信季明的話,但是心裏麵隱隱約約的,總覺得不太踏實。


    終於,嬴政帶著李水和李信,緩步走出來了。


    田敬一見嬴政過來,立刻跪伏在地,痛哭流涕的說道:“陛下,臣有罪。臣萬萬料想不到,高先生的技藝,竟然難登大雅之堂。臣如今悔之不及,隻恨自己鄙陋,未能及時發覺。臣情願交納萬金贖罪,隻求陛下饒命。”


    嬴政:“……”


    秦地也經常有人被殺,被殺之時,也經常有人求饒。但是像田敬這樣,伏在地上,痛哭流涕,低賤到塵埃裏的,還真的沒有見過。畢竟……能被皇帝親自下令斬殺的,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即便死到臨頭,也是要麵子的。


    季明在旁邊一臉佩服的看著田敬:“田兄果然是大丈夫,能屈能伸到如此程度,將來必成大業啊。”


    其實田敬以前也不是這麽不要臉。但是自從進了鹹陽之後,被李水三番五次的羞辱,丟人,還要強顏歡笑的示弱。久而久之,田敬覺得自己臉麵變厚了,以前萬萬不肯做的事,現在肯做了。以前萬萬說不出口的話,現在能說出來了。


    事實證明,臉這個東西,越打皮越厚。羞恥心這個東西,稍微訓練一番,就可以丟掉了……


    嬴政看著喋喋不休求饒的田敬,忽然覺得有點索然無味,殺這麽個東西,簡直浪費自己的時間。剛才自己竟然因為這等人生氣,簡直是可笑。


    嬴政指了指李水,說道:“此人,就交給你處置吧。”


    隨後,他看都懶得看田敬,轉身走了。


    田敬聽說要把自己交給李水處置,頓時抱住李水的腿,嚎啕大哭:“謫仙饒命啊。在下還宴請過謫仙呢,還送過謫仙美人呢。謫仙可要念著一點舊情啊。”


    其實李水心裏明白,陛下要殺田敬,一句話的事。他既然讓自己來處置這事,那就是不殺此人了。


    李水想了想,對田敬說道:“今日你屬於欺君罔上,大不敬,視同謀反,罪行極大,滅你全族也不為過。”


    田敬頓時麵色蒼白。


    李水又說道:“幸好我、李信、公主、伏堯公子、虞美人、烏交,司琴。我們幾人苦口婆心,為你求情。畢竟……你這個人還算懂事,對我還算恭敬,我這個人心地善良,想要拉你一把。”


    田敬連連道謝,然後緊張的問道:“那……陛下是什麽意思?”


    李水說道:“你走運了。陛下乃聖君,寬宏大量,免了你的死罪。”


    田敬頓時鬆了口氣,然後不滿的瞟了季明一眼:自己剛才可是差點死了啊,季兄還說什麽挨一頓打而已,打完就好了。


    季明無奈的翻了翻白眼:槐穀子的話,你也信?


    李水對田敬說道:“不過,你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數日後,你全族要被發配到北方苦寒之地,做戍邊小卒,抵禦匈奴。”


    田敬一聽這話,頓時覺得天旋地轉。


    李水幹咳了一聲,又說道:“幸好,我們幾人繼續替你求情。而陛下同樣於心不忍,於是決定,把你留在鹹陽。”


    田敬頓時鬆了口氣。有些後怕的流下冷汗來。


    李水一邊摳指甲,一邊心不在焉的說道:“不過呢,留下來也不是沒有代價,你族中女子,要入宮為宮婢。族中男子,要受腐刑為宮奴。”


    田敬聽到這裏,萬念俱灰,趴在地上,腦袋貼著冰冷的地磚,已經不想動彈了。


    這時候,李水又說道:“幸好,我們幾人又替你求情,而陛下也念你是初犯……”


    田敬欲哭無淚:“謫仙,片刻之間,在下這心已經大起大落數次。現在胸口憋悶,心悸不止。在下已經被嚇破膽了,實在是承受不住了。懇求謫仙,你就告訴我,陛下打算這麽罰我吧,即便殺了我,我也認了。”


    真的,現在真要殺了田敬,田敬反而覺得是一種解脫。他實在受不了這種七上八下的感覺了。


    李水撓了撓頭,說道:“那我就直說了。陛下的意思是,你交罰金吧。我們幾個都幫你說清了,一人一萬金。交完之後,免你的罪,你繼續做你的豪強,錦衣玉食,高朋滿座。陛下既往不咎。”


    田敬聽了這話,依然沒有放心,提心吊膽的問道:“這……是最後的結果了?”


    李水點了點頭。


    田敬又問:“交納罰金,便沒有別的事了?不需要服苦役,戍邊關,受肉刑?”


    李水淡淡的說道:“你要是喜歡的話,也可以啊。”


    田敬連忙搖頭。


    直到這時候,他才終於確定,自己這條命保下來了。


    他長舒了一口氣,把心放進肚子裏麵了。然後他掰著手指頭算道:“謫仙、李信將軍、公子、公主、虞美人、烏交、司琴……總共是七個人。如此說來,在下要準備七萬金。”


    李水一聽這話,一個大耳光甩過去,把好容易爬起來的田敬打得又躺在地上。


    李水大喝:“放肆,陛下那一份,不用算了嗎?”


    田敬恍然大悟,捂著臉極為誠懇的道謝:“多謝謫仙提點,微謫仙,幾乎誤了大事啊。那我應該準備八萬金。”


    李水一腳踹過去:“朽木不可雕也。陛下是何等身份?金額能與我等一樣嗎?你湊個整,準備十萬吧。”


    田敬興高采烈的爬起來,連連道謝:“多謝謫仙指點。謫仙為在下思慮的如此周到。我這心裏麵……如陽春三月一般溫暖。”


    李信看著田敬,有點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


    李水派了兩個小宦官,跟著田敬去家中取那十萬金。而田敬一路上感恩戴德,喜滋滋的走了。


    李水和李信看了看不遠處的季明,笑眯眯的說道:“別來無恙啊,咱們聊聊?”


    季明不由得膽顫,總覺得李水這笑容裏麵憋著壞,怕是要害人了。剛才已經敲詐了田敬十萬金,現在會怎麽對付自己?


    季明想要找借口離開,但是被李水給攔住了。


    好在這時候,掌刑官走過來,對季明說道:“陛下有令,季明引薦田敬失當。重責八十。”


    季明頓時鬆了口氣,對李水歉意的一笑:“奴婢要去領罰了,不能陪謫仙談話了。恕罪,恕罪。”


    隨後,季明逃也似的走了,喜滋滋的去挨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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