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亂了幾日的鹹陽城,終於風平浪靜了。街頭巷尾,關於馬淩暑的議論正在降溫,關於淳於越追殺李信的議論,也漸漸消失了。


    百姓們最關心的,還是柴米油鹽。


    這一日,又到了朝議的時候,重臣們都紛紛入宮。大夥心中明白,有一些事,該定性了。


    在殿外等候的時候,李信忽然問李水:“槐兄,我幫你找的那五十名精兵,你用在何處了?”


    李水說道:“就在鹹陽城外,一座大宅之中。”


    李信好奇的問道:“這五十人,當真可以抓住刺客?”


    李水嘿嘿笑著說:“當然。李兄如果有興趣,下朝之後,可以去看看。”


    李信欣然同意。


    這時候,議政殿大門打開,百官魚貫而入。


    朝議的第一件事,果然是馬淩暑的事。其實關於馬淩暑被刺殺一案。朝臣們都聽到了消息。所以反應並不太激烈。


    隻不過,嬴政在殺了王壩和趙九之外。又免了趙成的職務,這一點就很耐人尋味了。


    馬淩暑的事告一段落之後,嬴政又嘉獎了內史趙騰。


    這一點,朝臣也沒有異議。這次追查凶手,趙騰幾乎將鹹陽翻了個底朝天,徹底的展示了能力和手腕。很顯然,陛下對這一點也極為滿意。從此之後,內史的權柄,恐怕要更重了。


    除此之外,上書彈劾趙騰的吳越,也受到了嘉獎。皇帝認為,吳越仗義執言,忠勇可嘉。一時間,這個從來沒什麽存在感的人,變成了眾人的焦點。而吳越,也算是徹底倒向了槐穀子。


    那些曾經被迫與李水結交,又在猶豫不決的朝臣,都有些羨慕吳越。


    這一點,李水都暗暗的看在眼中。


    他在心中感慨:“果然,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啊。今天有了一個吳越,來日恐怕會有更多的吳越。把這些人收為己用,將來就是伏堯爭皇儲的助力啊。”


    李水正在胡思亂想,忽然又聽到嬴政說道:“朕決定,自今日起,收回朝臣舉薦之權。改為行科舉。士人做官,需經過考核,擇優錄取。至於軍功授爵,恩蔭入朝者,一如往昔。”


    此言一出,群臣嘩然。


    嬴政的話,說得輕描淡寫,但是所有的朝臣都意識到,這將是一場大震動。


    改變官吏的選拔方式,這牽扯到無數人,甚至無數家族的前途啊。


    更何況,在場的朝臣,不少人都有舉薦之權。而一旦舉薦成功,那些人就會成為他們的門生故吏,會在朝堂上結成聯盟,壯大力量。


    現在皇帝將舉薦權收回去,這些朝臣的利益,定然會受損。


    即使一向沉默寡言的王綰都站出來了,他沉聲說道:“陛下,官吏選拔,實在重大。不宜輕易變更。如今我大秦蒸蒸日上,國泰民安,也毫無變更之必要啊。”


    淳於越同樣站出來,說道:“朝臣舉薦,舉薦來的官吏,皆為賢能之士。以賢者而舉賢者,朝堂必定始終清明。況且被舉者犯罪,舉薦者同樣要受罰。如此一來,誰敢胡亂舉薦?”


    “而這考核,未免就有失偏頗了。來應考者是何人?我等並不清楚。應考者品行如何?我等也無法做保。若有一些心機深沉的小人,在考核之時,隱藏本心,混入朝堂。那豈不是帶來混亂?”


    此言一出,有不少朝臣紛紛點頭。覺得淳於越的擔心,很有道理。


    嬴政看向李斯:“廷尉以為如何?”


    李斯說道:“商君有雲,聖人不法古,不修今,法古則後於時,修今則塞於世。可見,這律法規則,是要順應天道,世事變化的。”


    “官吏選拔之法,並非萬事不易之法。做一番變化,也屬正常。然而,這科舉考核,當真順應天道,符合世事嗎?臣不以為然。”


    “據臣看來,舉薦之法,到今日為止,對我大秦有利而無害,遠遠未到廢止的時候。至於,考核之法,則利弊未知。如此看來,何必放棄有利的舉薦之法,而冒此風險,選擇難以預料的考核之法呢?”


    朝臣們都紛紛點頭,認為李斯的分析,頭頭是道,一目了然。


    嬴政又看向趙高。


    趙高苦笑了一聲,說道:“奴婢謹奉天子詔令。”


    朝臣們都暗暗感慨:趙高大人,真是謹慎啊。


    其實趙高是有苦說不出。他是不讚成考核的,可是不久前剛剛被嬴政訓斥了一頓,他現在可不敢觸皇帝的黴頭。


    嬴政有些不快,他預料到了,科舉考核,一定會遭到朝臣的反對,可是他沒想到,滿朝文武,居然眾口一詞地不讚成。


    嬴政忍不住在心中暗暗感慨:“什麽忠君,什麽報國,什麽天下。這些朝臣,為了自己手中的權力,豈會在乎大秦的未來?”


    嬴政看了看李水,心想:“倒是提出這建議的槐穀子,很好,很不錯啊。一心為了朝廷,絕無私心。”


    如果李水知道嬴政此時的心中所想,恐怕會樂出聲來:“私心?我確實沒有私心。我即便有舉薦權,我又舉薦誰?大秦的賢人,我一個都不認識啊。”


    嬴政忽然看向一直一言不發的李信,說道:“李信,你以為該當如何?”


    在嬴政看來,李信,應該和那些朝臣的意見不一樣吧?


    李信愣了一下,有點窘迫。


    老實說,幾乎每次朝議,他都是來旁聽的。以前六國未滅的時候,還能插上話,如何排兵布陣,如何攻城略地,說的頭頭是道。可現在天下一統,討論起具體的政事來,他就不敢亂發言了。


    隔行如隔山啊。


    現在陛下詢問,又不能不答。李信忽然靈機一動,說道:“陛下,臣與槐穀子的意見相同。”


    朝臣們都開始偷笑:人家槐穀子還沒說話,你就意見相同了?


    嬴政也有點無奈,他忽略了李信,問李水:“你以為如何?”


    李水慢悠悠的站出來,說道:“臣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方才王綰大人說,大秦蒸蒸日上,國泰民安,毫無變更官吏選拔之法的必要。李斯大人也說,變更一項規則,要遵循世事,現在時機未到。”


    “由此可見,兩位大人,是讚成變更的,可是他們不想現在變更。想要等到我大秦動蕩不安,岌岌可危,朝政混亂,民不聊生的時候再變更。”


    李斯有點無語,心想:“我是這個意思嗎?”


    李水歎了口氣,說道:“如此一來,臣就有點不明白了。為何不未雨綢繆呢?若真到了那一日,大秦病入膏肓,回天乏術可怎麽辦?難道眼看著大秦走向萬劫不複嗎?”


    李斯有些不服氣的說道:“可你又怎麽知道,科舉考核,一定有利呢?萬一科舉考核,令我大秦動蕩不安呢?”


    李水淡淡的說道:“科舉考核的弊端,大概如同淳於博士所說,考核上來的人,或許心術不正,有可能攪亂朝廷。對於這一點,我也有些想法。”


    “淳於博士,又怎麽保證,舉薦上來的人,不是心機深沉,一直在偽裝君子的小人呢?”


    淳於越一愣,說道:“日久見人心,舉薦上來的人,自然都是知根知底的。”


    李水嗬嗬笑了一聲,說道:“那麽馬淩暑、王壩之流,是怎麽回事?”


    淳於越無言以對了。


    李水淡淡的說道:“一直以來,舉薦人才,都在強調,要舉賢避親。為什麽強調這一點,分明是因為舉賢不避親。”


    “人,都有私心。和我關係好的,和我有血緣的,聽我話的,那就舉薦上來。不聽我話的,再賢能,也不會舉薦。反正,天下人口眾多,有幾個賢士沒有被舉薦,也很正常。”


    “其次,一個人賢與不賢,你怎麽知道?在家孝敬父母,就有治國方略嗎?樂於助人,就能夠征戰天下嗎?這簡直是笑話,私德與能力,有一文錢關係嗎?”


    “故而,這舉薦之法。要麽舉薦上來一群私黨,要麽舉薦上來一群白癡。萬中無一者,倒有些治國方略。可是我大秦,要靠著萬分之一的官員,來實現萬世不易嗎?”


    朝臣們個個說不出話來了。


    良久之後,淳於越有些不服氣的說道:“然而,槐大人,你又怎麽保證,科舉考核,選上來的都是治世能臣?”


    李水淡淡的說道:“很簡單。在選題上做文章。將治國方略,擬成問題,令考生作答,誰最有見地,一目了然。”


    “至於淳於博士擔心的,科舉選官,品德難以保證。這其實很簡單。令他從小官做起。等他升遷到可以影響朝廷的時候,也已經在十數年之後了。他的私德,眾人也知之甚詳了。”


    朝臣們都有些泄氣,不過,雖然找不出理由來,反駁還是要反駁一下的。


    他們的炮火,都集中在了道德上麵。認為這種選拔到最後,隻能選出來一群想要做官的勢利小人。


    李水也懶得和他們爭辯了,因為他們根本就是在耍無賴。


    終於,嬴政冷冷的說道:“朕意已決,官吏選拔,由推舉改為科舉。諸位朝臣,無需再言。”


    “現在你們要討論的,不是要不要考核,而是如何考核。”


    朝臣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垂頭喪氣的答應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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