粟米眼看就要收獲,而關於李水和王離的賭約,又被人記起來了。


    這一日朝議結束,群臣卻沒有離開。


    有大臣站出來,說道:“陛下,近日粟米即將收獲,依老臣看來,槐穀子的代田法,乃是仙術。這一場賭約,槐大人自然是贏定了。故而老臣提前替王離求情,希望陛下饒他一命。”


    旁邊一個朝臣勃然大怒,反駁道:“胡言亂語,豈可直呼槐大人姓名?應當尊稱大人為謫仙。”


    李水納悶的看著這朝臣:“這些家夥,數日前不還對我喊打喊殺嗎?怎麽態度轉變這麽多?”


    他又看了看王離,見王離站在那裏,臉色如常。


    李水更奇怪了:“王離……他不生氣?這家夥城府越來越深了啊。”


    很快,又有個朝臣站出來,說道:“謫仙身懷仙術,無論做什麽,自然馬到功成。據老臣看來,這代田法,應該推而廣之。如此一來,隻需要種一半農田,便可以永遠消除饑荒,功莫大焉。”


    李水謙虛的說道:“誇張了,有些誇張了。”


    另一個朝臣說道:“不誇張。謫仙拯救蒼生,老臣建議陛下,冊封謫仙為神農。”


    有一人反駁道:“上古已有神農,謫仙如此功勞,豈能沿襲他人尊號?老臣提議,冊封謫仙為農聖。農人之聖。”


    另一人說道:“為何不直接冊封為農神?再建幾座農神廟,日日供奉,香火不絕。”


    嬴政意味深長的看著這些朝臣,一言不發。


    而李水,漸漸的感覺到有點不對勁了:“今天,吹捧自己的人有點多啊。而且這些人,多半是王離一黨。”


    “怎麽回事?莫非這些人被我的王霸之氣所折服,想要投靠我?不可能,我為人低調,從不張揚,他們感受不到我的氣質。”


    “這些人大肆吹捧,越想越奇怪啊。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等等,要給我建廟?皇帝都沒有這個待遇吧?這特麽是要害我啊。”


    李水正在思索,王離忽然站了出來,說道:“人生在世,信義為先。我既然與謫仙有賭約,那自然就要遵守。若我輸了,情願砍下頭顱。以我之頭,證明謫仙的身份,值了。”


    李水皺了皺眉頭:“我的身份,需要你證明嗎?你算是什麽東西。”


    旁邊有些朝臣已經開始起哄了:“王離將軍,這是明知必死,而甘心赴死。重義輕生,英雄本色啊。”


    又有朝臣說:“王離將軍與謫仙對賭,那自然是輸定了。可是……若王離將軍贏了,這豈不是說,謫仙有些名不副實?”


    他稍微提了這麽一句,馬上又被別人的吹捧聲蓋過去了。


    嬴政看的冷笑不已,淡淡的說道:“王綰、李斯。你二人負責他們的賭約。千畝良田,所獲多少,據實稟報,敢徇私舞弊者,斬。”


    隨後,嬴政離開了議政殿。


    朝臣們又吹捧了李水幾句,然後急匆匆地走了。


    李水搖了搖頭,和李信走出了議政殿。


    淳於越已經在門口等了一會了,見李水出來,連忙將他拉到角落中,說道:“你命在旦夕,尚且不知?”


    李水納悶的問:“什麽命在旦夕?”


    淳於越說道:“今日廟堂之上,朝臣分明在捧殺你。若你代田法失敗,他們全都會調轉矛頭攻擊你。今日的吹捧,會變成一支支毒箭紮在你身上。到那時候,怠農之罪,欺君之罪,種種舊賬,一股腦的算起來,你還能活嗎?”


    李水把懷中的免死金牌掏出來了。


    淳於越無奈的說道:“即便你有免死金牌。可陛下定然會將你趕出宮去。你得罪了這麽多人,又失去了爵位與信任。王離隨便找個人殺了你,誰還會在乎?”


    李水說道:“可我的代田法勝了呢?”


    淳於越搖了搖頭:“怎麽可能?種田隻種一半,怎麽可能贏了王離。”


    李水拍了拍淳於越的肩膀:“你忘記了?我是謫仙。謫仙人,無所不能。”


    李水走了,淳於越看著李水的背影,連連搖頭,心想:“此人還是太年輕啊,心無城府,被朝臣們吹捧了幾句,就信以為真了。還真以為自己是謫仙呢?”


    …………


    朝臣們議論紛紛,王氏卻保持了沉默,好像一卻與他們無關。李水也保持了沉默,似乎沒把上躥下跳的朝臣放在眼中。


    最為詭異的是,宮中也不置可否。嬴政隻是吩咐王綰和李斯,這一場賭約,一定要做到公正,不可以有一絲偏袒。嬴政甚至親自聽取了王綰的計劃,如何收割,如何稱量,如何定輸贏。


    嬴政的一舉一動,都由季明傳遞給了王離。


    王氏聚集在一塊分析了一番,得出來了一個結論:皇帝很重視這場賭約。這說明,賭輸的一方,真的有可能掉腦袋。


    猜到了嬴政的心思之後,王離更加興奮了。他摩拳擦掌,整天提著劍,在家中模擬怎麽斬下李水的腦袋。


    終於,收獲的那一天,無可避免的到了。


    耕戶手持鐮刀,開始收割。粟米被一排排割下來,放在田埂上,像是砍下來的人頭。


    王離手握寶劍,站在田間,看的很興奮。這千畝良田,仿佛變成了戰場,密密麻麻的粟米,仿佛是對方的士兵。


    原來,務農也可以令人血脈賁張。怪不得老祖宗整天念叨,耕戰,耕戰,原來耕與戰,有相通之處,古人誠不我欺。


    到天黑的時候,三百畝良田,已經收割完畢了。這個速度絕對不慢。


    這主要得益於,王離手下的耕戶,都是由力田官充當的,個個都是種田的好手,所以才能有如此效率。


    王離叫過來一個耕戶,問道:“以你看來,今年粟米可收獲多少?”


    耕戶恭敬的說道:“準確的的數目,要晾曬、脫粒、揚場之後,才能稱量出來。不過小人種田多年,心中也有個大概。據小人粗略估計,今年粟米,每畝不少於一石七鬥。”


    王離問道:“這一石七鬥,是多還是少?”


    耕戶噎在那裏,幹笑了一聲,說道:“多,很多了。”


    旁邊的王綰捋了捋胡須,說道:“平時風調雨順的年景,上好的良田,也不過一石五鬥。今年又是狂風,又是大雨。王將軍能種出一石七鬥來,已經極為難得了。”


    王離頓時大喜,說道:“如此說來,這一次是贏定了?”


    王綰微微一笑:“除非槐穀子真是謫仙人。否則的話,回天乏術。”


    王離又情不自禁的握住了自己的劍。


    這時候,有個秦兵急匆匆地走過來了。看見王綰之後,行了一禮,說道:“李斯大人,差小人前來報信。”


    王綰點了點頭:“今日李斯負責槐穀子田中的粟米。他收割的怎麽樣了?”


    秦兵說道:“槐大人田中,五十名耕戶,已經收割了三百畝。”


    王離吃了一驚:“怎麽可能?那五十人,怎麽能比得上我五十名力田官?”


    王綰微微一笑,對王離說道:“王將軍勿驚。槐穀子種田隻種一半,自然收割的快一些了。”


    王離頓時笑了:“我倒忘了這事了。”


    王綰問那秦兵:“槐穀子,畝產多少?有沒有一石?”


    秦兵愣了一下,說道:“有……”


    王綰奇道:“隻種一半,尚且能產糧一石?具體是多少?”


    秦兵支支吾吾的說道:“一石……九鬥。”


    王離懷疑自己聽錯了,他抓住秦兵的衣服,一把將他揪了起來:“一石九鬥?怎麽可能?他隻種了一半,這麽可能收獲如此多?莫非是作弊?”


    秦兵連連搖頭:“李斯大人執法嚴峻,槐大人萬萬不敢作弊。小人一直在旁邊圍觀,看見槐大人田中的粟米,米穗極大,個個飽滿,比之將軍田中的……要大上不少。因此同樣是一株禾苗,他就占了便宜。”


    “更何況,前些日子那場大風雨,槐大人田中的禾苗,倒伏極少。這樣算下來。他雖然隻種了一半田,然而成活下來的禾苗,與將軍的,也差不了太多。”


    王離麵色蒼白,身子不由自主的向後退了兩步,心想:“完了,這下完了。槐穀子,好厲害的邪術啊。”


    “為之奈何?為之奈何?這一場賭約,是要賭命的啊。先前那樣造勢,黎民百姓,滿朝文武,甚至是皇帝,都在關注著這一切。這次若是輸了,有何顏麵苟活於世?”


    “不,我不能死,我怎麽能死在槐穀子手上?我要想辦法活下去。”


    一時間,王離心亂如麻。忽然,他一把拉住那秦兵,將他拽到僻靜處,兩眼直勾勾的盯著他,沉聲問道:“你方才說,他們隻收割了三百畝?還有七百畝,尚未收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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