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猴子渾濁的眼瞳倏然犀利起來,仿佛能穿透一切。


    唐風隻是瞄了一眼便覺得雙目灼痛,再不敢與之對視,旋即,耳畔傳來老猴子的聲音,透著一絲莫名的意味。


    “人族小娃兒,猴爺掐指一算,你將來的成就無法估量,究竟能走到哪一步,就要看你自己的悟性和造化了。不過,猴爺得提醒你一點,得到的越多,肩負的責任就越大,希望你能明白這個道理。”


    說到這裏,老猴子突然抬頭望天,目中金色彌漫,仿若黃金鑄成,攝人心魄,神色也有些說不出的怪異,隻聽它喃喃說道:“貪、嗔、癡、妄、怨,無盡無常,是以魔藏於世、隱於道,積孱而巨,終為道劫之源,是以萬物輪回、劫難亦同,是以神窟破、帝尊殞,萬界殘破。唉,魔非魔、道非道,魔亦道、道亦魔,芸芸萬靈皆渾噩,孰能勘破?”


    老猴子金瞳驀然轉向唐風,表情似笑非笑,道:“小娃兒,猴爺所言,你可懂?”


    唐風一怔,下意識地搖頭,繼而又點頭。


    第一段話他倒是聽得明白,卻很不以為然。


    什麽叫得到的越多,肩負的責任就越大?


    那些又不是別人白給的,都是我自己辛苦得來的好不好!


    我可沒有博愛的習慣,也沒有博大的胸懷,我隻會愛我所愛,惡我所惡!對家人和朋友,自然要講責任,對旁人麽,他/她/它若敬我一尺,我便還他/她/它一丈!他/她/它若犯我,我必加倍還之!


    第二段話,他更是聽得雲裏霧裏、似懂非懂,仿佛從中捕捉到什麽,卻又說不清道不明。不過,他隱隱覺得老猴子說得似乎很有道理,便全部記下了,留待日後慢慢參悟。


    戊屠眼瞳骨碌碌轉動,盯著老猴子,如見怪物,口中嘟囔:“不好了不好了,老猴子又發魔怔了,這次病得更厲害!”繼而衝唐風使勁嚷嚷:“小風風,甭聽這老猴子的,它以前也這麽對八爺說過,全是一派胡言!”


    話音未落,老猴子驀然抬臂揚爪,對著戊屠猛地一抽。


    啪!


    一道神芒閃耀的爪印瞬移般到了戊屠跟前,直接印在了它的腮幫子上,發出一聲脆響。


    “哎呀!”


    戊屠痛叫一聲,身體滴溜溜旋轉起來,不由自主。


    老猴子眼瞳金芒閃耀,一副餘怒未消的樣子,氣呼呼道:“小王八羔子,居然說猴爺發魔怔,你才發魔怔了!你們全家都發魔怔了!”


    說完轉向唐風,問道:“小娃兒,猴爺的話你可聽明白了?”


    眼見戊屠被打的就像一個高速旋轉的陀螺,唐風頓覺全身涼颼颼的,忙不迭地道:“老前輩所言極是,精彩絕倫!晚輩聽懂了,全明白了!”


    老猴子慍色一斂,露出欣慰,“孺子可教也!”


    而這時,戊屠總算頓住了身形,急道:“小風風,千萬別聽它的,不然你會變得跟它一樣神經,到時候後悔都來不及!八爺以前就差點著了它的道!”


    “混賬!你才神經!你們全家都神經!”


    啪!


    老猴子怒吼一聲,再次甩出一記響亮耳光。


    “哎呀呀!”


    戊屠還是沒能躲開,慘叫一聲,接著轉圈圈,形同一個呼啦啦旋轉的大磨盤。


    唐風看得膽戰心驚,眼皮狂跳,不禁來了一句:“老前輩一番話,猶如醍醐灌頂,晚輩受益匪淺!”


    老猴子頷首微笑,麵露滿意,藹然道:“如此甚好,那便講講心得體會吧。”


    說完,老猴子興致勃勃地看著唐風,麵帶期許。


    我擦,聽都沒聽懂,說個毛啊!


    唐風心中大急,急中生智,臉上一副赤誠,謙卑道:“老前輩析精剖微、舉重若輕,實在是珠藏玄機、高深莫測,晚輩尚需貫穿融會,他日琢磨透了,定當麵向您袒露心聲,屆時再聆聽教誨。”


    “不錯不錯,猴爺沒看錯你!”老猴子頓時老大開懷,連聲稱讚。


    談笑間,老猴子目中金芒驀然急劇消退,進而猛地一個哆嗦,差點掉進泉池。


    旋即,當它茫然四顧時,見到猶在轉圈圈的戊屠,驚訝道:“咦?小屠屠,你這是在做什麽?”


    戊屠轉得頭暈目眩,但腦瓜子還算清醒,忙道:“哦,那什麽,我在鍛煉身體,免得身材走形。哇哈哈,我轉,我再轉,我轉轉轉!咦,好多小星星呀,一閃一閃的,真奇妙!”


    按照它以往的經驗,老猴子一旦清醒過來,絕不能再提它發魔怔的事,不然之前那兩記耳刮子隻是開胃菜,少不了挨一頓暴揍。


    所以,它也隻能忍氣吞聲地編故事了。


    “小八也魔怔了?”


    唐風覺得自己的腦瓜子有些不夠用了,滿腦門子冒黑線。


    老猴子眼瞳中金芒散盡,老眼一翻,不耐道:“別轉了,瞅著頭暈。”


    說完對著戊屠一指點出。


    於是,戊屠不再轉圈圈,改打醉八仙。


    隻見它站立不穩,身形踉蹌,一副暈乎乎的醉酒模樣,口中卻在興奮地叫嚷:“小風風,你看你看,漫天的小星星,數都數不過來!哇哈哈,八爺終於踏上星路了!八爺終於可以回家了!哇哈哈,老族長!你最疼愛小屠屠了,小屠屠看你來了噢!哎呀呀,小屠屠如今已經長成大屠屠,不知道你還能不能認出小屠屠來……”


    看著王八笨拙的華爾茲舞步,看著它一副開心癡迷的魔怔表情,唐風心中酸澀,如鯁在喉。


    這一刻,他突然想起很多。


    想到了銀木槡竭盡一切嗬護的、如今隻剩庇幼林的青木族,那是屬於青木族人的家。


    想到了戊熙和戊屠同屬的、如今不知何在的戊土族,那是屬於戊土族人的家。


    想到了自己,想起了那顆令他魂牽夢繞的蔚藍星球,想起了……


    家,承載著永恒不變的美好,永遠是溫暖而寧靜的港灣。


    回家,這是一件多麽令人期待的事啊!


    很多人隻要想,便能輕易做到。


    然而對於眼下的唐風而言,它隻是一個夢想,一個遙不可及的夢想!


    他不知道,自己何時才能找到回家的路?


    見到戊屠紅腫的腮幫子,老猴子露出愧色,輕歎一聲,道:“你們趕緊走吧,趁猴爺還沒有改變主意!”


    說完,它大有深意地瞥了唐風一眼,抬臂揚爪,對著虛空猛地一劃。


    呲啦!


    虛空如紙糊的一般,被撕開一條裂口。


    而此時,戊屠已經清醒過來,趁著老猴子不備,猛地躥到泉池邊,彈簧脖子“啪”的一聲甩進泉池,張開大嘴一陣猛灌。


    “混賬王八羔子,死一邊去!”


    老猴子麵色驟變,枯爪猛地探出,隔空攥住戊屠的彈簧脖子,將其提將起來,像扔麻包一樣給甩了出去。


    戊屠甚是機敏,爪蹬虛空、搖頭擺尾,幾個騰空翻卸去勁道,穩穩落地,意猶未盡地伸舌舔嘴,帶著鄙夷神色嚷道:“哎呀呀,不就是喝幾口水嘛,有什麽大不了的,太小氣了!”


    言語間,一雙灰黃眸子仍舊賊溜溜地盯著泉池,伺機而動。


    唐風看著咕咕泉池,兩眼冒光,卻也沒敢輕舉妄動。


    老猴子慍聲道:“小王八羔子,若再不走那就留下來好了,正好給你猴爺作伴!”


    “那怎麽可以!我還要出去尋找星路回家,就不陪您老了,告辭告辭!”


    言語間,戊屠忙不迭地伸出蝙蝠肉翼,猛地一揮,瞬間離地,逃也似的對著即將合上的虛空裂縫急速射去。


    “我擦,怎麽不帶上我呀?”


    “小八回來!你妹的,趕快回來!”


    唐風一怔之後哇哇大叫。


    “哎呀呀,怎麽把小風風給忘了?”


    聽到唐風的呼喊,戊屠探出利爪,隔空一攝。


    隨著一股巨大吸力湧來,唐風“嗖”的一聲騰空而起,瞬移般到了戊屠的王八殼上。


    老猴子盤坐泉池,默默注視著戊屠和唐風漸行漸遠,直至鑽進虛空裂縫消失不見,老樹皮臉上浮出一絲莫名神色,繼而一副思索狀。


    旋即,它雙臂伸出,彎曲成抱月之姿,雙目微闔,似是進入了修煉狀態。


    它身下的泉池漸漸翻騰起來,它的頭頂也漸漸出現一道氣旋,牽引著天地之力,慢慢形成一條直達天穹的能量匹練,源源灌入它的體內。


    片刻過後,老猴子全身閃耀著一層淡淡星輝,一絲絲微不可察的腐朽氣息從體內散溢出來……


    幽靈聖域外,廣元星陸東域,某處水域。


    眼下正值深秋,秋陽高照,碧空如洗,秋風習習,水麵波光瀲灩。


    嘙!


    水域上方的某處虛空,驀然蕩起一圈漣漪,進而急劇扭曲起來,形成一道尺許方圓的漩渦。


    漩渦幽深不可測,仿佛連接了未知世界。


    砰!


    漩渦內驀然衝出一道黑影,徑直砸在水麵上,濺起一大片水花,掀起陣陣波濤。


    待水花散盡,一隻碩大的王八浮出水麵。


    這隻巨型王八足有十多丈,一雙碩大的眼瞳滴溜溜亂轉,打量著四周。


    在王八的寬闊後背上趴伏著一人,年約十七八歲,模樣甚是俊秀。


    這突然出現的一人一王八,自然是唐風和戊屠。


    “哇哈哈,八爺終於出來了!再也不用怕那隻老猴子了!哇哈哈,八爺開始新生嘍!”


    戊屠伸出蝙蝠肉翼,猛地一揮,龐大的身軀瞬間飛離水麵,衝向天空,歡快地翱翔,興奮地叫嚷起來。


    “哈哈,總算是有驚無險地出來了!”


    唐風站在王八殼上,感受著熟悉的天地氣息,恍若隔世,興奮之情溢於言表。


    但這種興奮並未持續多長時間,便被焦慮取代。


    “小八,別玩了,咱們趕緊去救人!”


    “救人?救誰啊?”


    “我的親人和同門啊!”


    “哎呀呀,原來小風風的親人和同門有危險呀!可關八爺鳥事!”


    “你……”


    “哇哈哈,八爺逗你玩呢,咱們這就去!往哪呀?”


    “我也不知道哇,找個人問問唄。”


    言談間,戊屠載著唐風流星般劃過天際,刹那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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