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也是下意識地,那麽緊地握住他的手,緊緊地,一如這一生不曾遺忘的習慣。


    此時,天已經大亮了,太陽升起來。


    芳草斜陽,斜暉脈脈。


    越往南,天氣就越是炎熱。一隊快馬已經休息夠了,趁著暮色涼快,加緊趕路,是典型的晝伏夜出。


    與之相反,一隊快馬幾乎擦肩而過。


    彼此停下來,隻能聽到彼此的驚呼:


    “金兀術!”


    “秦大王!”


    秦大王提了割鹿刀,臉色陰沉得如割鹿刀黑色的刀鞘。對麵,金兀術騎在烏騅馬上,手裏握著自己成名的武器方天畫戟。在他身邊,是韓常,武乞邁等一幹舊時侍衛。


    金兀術一身便裝,七零八落,仿佛才經曆了無數場的浴血奮戰,再也不是如舊時宋國的公子哥兒一般,而是一名落魄潦倒的虯髯大漢了,神色也十分憔悴,一臉的風塵,仿佛好些天都在趕路,從未洗過臉一般。


    秦大王哈哈大笑:“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自來投……金兀術,老子都懶得去金國找你尋仇了,不料你這廝竟然自己尋上門來……”


    金兀術揮舞了方天畫戟,他這邊,是約莫二十來精騎!而秦大王,也是約莫二十來兄弟,皆是一身勁裝,高頭大馬,彼此勢力,不相上下。


    秦大王揮刀就殺來,金兀術卻一下躲開,方天畫戟架在他的割鹿刀上:“秦大王,本太子無暇理睬你……”


    “老子是要殺你,不是理睬你……金兀術,納命來……”


    “你殺我有何用處?現在,本太子沒有閑心跟你鬧一些小恩小怨……我要先去臨安,然後再趕回燕京……”


    “你個金狗,趕回去送死?”


    金兀術竟然流下淚來,轉而就嚎啕大哭起來,方天畫戟也垂了下去:“也差不多算是送死了……就在兩個月前,蒙古大軍攻下了金國的都城,狼主都已經被人俘虜了……萬惡的蒙古軍,對城中居民進行了長達一個月之久的大屠殺,超過100萬百姓為此殞命……”


    金兀術痛哭流涕,沉浸在家邦被屠,人民被殺的巨大悲哀裏,秦大王大吃一驚,“你這廝鳥,怕老子殺你,也不用這樣慟哭啊……可是,真的被屠殺了100多萬百姓?比你們金狗當年對我們大宋的淮揚大屠殺更加恐怖?蒙古大軍這麽厲害?”


    秦大王曾經聽飛將軍談起過蒙古大軍的厲害,據說這支鐵騎,短時間內就攻占了大草原,南征北戰,攻打下了西方多個大大小小的國家……可是,聽起來那麽遙遠的事情,為何一下就打到了金國?就連秦大王也聽得毛骨悚然,“你們的鳥狼主就如此不濟事?”但是,也逐漸明白過來,為什麽飛將軍會一路所向無敵,直逼臨安了,原來大金是自顧不暇,都要麵臨亡國滅種的危險了。


    金兀術咬牙切齒:“本太子此番南下,便是希望求助飛將軍,共同結盟,對付蒙古大軍……此生不殺鐵木真,誓不為人……”


    秦大王像在聽什麽天方夜譚似的,稀奇得不得了。曾幾何時,兩個最大的敵人竟然轉移了敵我矛盾?他大笑起來:“金兀術,你這廝是不是瘋了?你竟然想和飛將軍結盟?媽的,老子真不該說是你與虎謀皮,還是飛將軍與虎謀皮……你也太厚顏無恥了吧?”


    金兀術也冷笑一聲:“秦大王,你就不要大言不慚了,蒙古大軍既然滅得了大金,也滅得了你大宋。唇亡齒寒,我大金滅了,難道你們大宋就逃得了這場厄運?你個井底之蛙,隻知道區區一個趙德基,你可知道,鐵木真攻打西夏時,僅西夏都城興慶府(今銀川)就有超過80萬的居民被屠殺?黨項這個民族也從此滅絕了。不止西夏,還有你們宋國的四川,鐵木真的小兒子引兵攻打四川,大肆屠殺成都居民。據說殺死的人多達140萬,比我們大金還慘……你道吳氏兄弟為何不能來救援趙德基?就因為蒙古軍把他們拖住了……趙德基斷絕了一切外援,否則,嶽鵬舉豈能如此輕易就得手天下?”


    秦大王簡直聽得毛骨悚然。


    “現在,大金,西夏,全部被消滅了,隻怕他們馬上就會揮鞭南下,直指中原,你們大宋的末日也要到了。並且,據說鐵木真還製定了攻擊中原的計劃,首先就是要消滅張王劉李趙漢族五大姓……”


    “呸!你這個死烏龜危言聳聽,張王劉李趙,占據了天下大半人數,老子還就不信,他什麽鳥大軍就能殺到老子的大海上來了……”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金兀術長歎一聲,“昔日,本太子何曾不是如此大言不慚,自認天下無敵?此次方知,蒙古大軍的厲害,竟然是天下罕有,更可怕的是,他們每攻下一城,便屠殺一城,讓敵人徹底滅種,根本連複仇的機會都沒有。他們不管任何的經濟、文化、曆史,隻是殺殺殺……鐵木真最著名的口號便是‘人生最大的樂趣是殺掉敵人,摟著敵人的妻女尋歡作樂’、‘把全天下的土地都變成蒙古人的牧場’……”


    殺掉敵人,摟著敵人的妻女尋歡作樂。


    從古至今,無論是鐵木真,還是今日的各國大軍,其實,內心裏,誰不是如此?但是,多大的戰爭狂人,也隻是將之藏在心裏暗爽,從未有如鐵木真一般公然提出來,並以此公開激勵士兵們殘酷廝殺的。


    而“把全天下的土地都變成蒙古人的牧場”——這對於中原的農耕民族來說,更是超級毀滅性的屠殺的第一步。


    “狼主根本無法抵禦,蒙古大軍就如當年我們滅宋一般,竟然隻用了一兩年時間,就兵臨城下,俘虜了狼主……宋有靖康恥,而大金……唉,大金……我們大金的人口沒有你們大宋多,隻怕這個恥辱……”一代梟雄,珠淚滾滾,“本太子也不知,這個深仇大恨,以後,還能不能報了……”


    秦大王方知,原來,大金的滅亡,竟然跟當年大宋的滅亡,如出一轍。曆史,是如此驚人地相似。可笑四太子都變成了亡國奴。


    他看著金兀術,但覺這個昔日不可一世的四太子,此時滿臉驚慌,憔悴無比,仿佛那鐵木真是什麽洪水猛獸。


    他重重地呸一聲:“既然你們的鳥狼主都被抓了,你回去豈不是送死?”


    “明知不可而為之!本太子活著一天,就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金國人全部變為蒙古大軍的奴隸……秦大王,如果任由蒙古大軍肆虐,你們大宋的女人也會全被敵人摟著,大宋的土地也會變成蒙古人的牧場……”


    “滾,你這廝少危言聳聽,鳥鐵木真要來了,老子一刀劈了他。”


    “就憑你?”金兀術不屑一顧。


    秦大王豹子一般的眼珠子一轉:“金兀術,你不是中毒了?為什麽還像不會死的樣子?”


    “當然是因為飛將軍給了本太子解藥。飛將軍,他比本太子更清楚蒙古大軍的厲害。他詐死西夏,韜光養晦的時候,是親眼見識過蒙古大軍威力的,這也是他一直留著沒有殺本太子的主要原因……”


    “也罷,既是如此,老子也懶得取你狗命,反正你遲早都是要死的。”


    金兀術傲然:“本太子也不屑跟你逞匹夫之勇。若是打敗了蒙古大軍,本太子還沒死,再來取你狗命……”


    秦大王哈哈大笑:“滾你媽的蛋,你到現在,還吹什麽大氣?好,老子就等著你。如果那個鳥鐵木真殺不了你,老子再來殺你……”他在這個時候,竟然是不想殺金兀術的——無論如何,金兀術至少還算條漢子——至少,他對大金的熱愛和忠誠,就連敵人也會為之敬拜。


    金兀術卻狐疑地盯著他,忽然道:“秦大王,你的妻兒呢?”


    妻!兒!


    這一擊,簡直比金兀術的方天畫戟更加厲害。


    自己的身邊,再也沒有妻子,也沒有兒子!


    金兀術哈哈大笑:“你這廝秦大王,到頭來,也和本太子一般,什麽都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唉,可恨,我的兒子陸文龍……”他的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低,也不知是在嘲笑秦大王,還是嘲笑自己。


    “該死的金狗……”


    金兀術打馬就跑,跑出去幾步遠,忽然又停下來,回頭大聲地喊:“秦大王,你如果願意,也可以加入攻打蒙古大軍,看我們能不能締造一個奇跡,聯手幹掉鐵木真……”


    秦大王根本沒有理睬他,也縱馬就跑,是和金兀術相反的方向。


    趙德基都還沒幹掉,哪裏就能去幹掉鐵木真了?


    秦大王的割鹿刀狠狠揮下,滿腔的怨恨,都落在了趙德基的頭上,原來,這一切的禍患,誰說又不是趙德基釀成的?


    金秋九月。


    鼇山。這是一片叢密的樹林,林中的樹木,都帶著亞熱帶的特色,高大,蔥蘢,經受了對麵海風的吹拂,連空氣裏都是鹹澀的氣息。


    這裏距離海洋120裏,周圍潮汐湍急,舟行艱難,是一處可據險固守的天然堡壘。趙德基停靠在此,立即派人進山伐木,在島上造行宮三十間,軍屋三幹間,供君臣將校棲身。餘下的二十萬士卒,繼續留在船上生活。


    這一日,趙德基得到消息,有軍隊向此靠近。他大驚失色,當即下令焚燒島上行宮軍屋,全部人馬再度登舟,然後依山麵海,將幹艘戰船用粗大繩纜連結成一字長蛇陣,又在四周高築樓櫥,宛如城堞。而趙德基的大船就被圍在中間,固若金湯。


    當秦大王踏上那片一望無垠的沙灘上時,遠遠地,已經看到前麵停泊的巨無霸巡洋艦,和二十艘連成一排的五牙戰船,以及上千艘大小不一的船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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