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一把拉了他的手,頭軟軟地靠在他的懷裏,這個人肉枕頭,真是好生舒服。


    “你陪我休息。你不在,我睡不著。”


    明明是這樣激烈的大戰,明明是生死攸關的時刻,卻真的沒有覺得多麽緊張。這條命,本來就是撿來的,苟延殘喘了這麽長時間,命運,也真算得上充滿了眷顧,自己還擔心什麽呢?還有什麽放不下的呢?反而抱了一種享受的心態,過好每一天,才是人生的要務。


    她的這種舉重若輕的態度,徹底感染了秦大王,就連他,也暫時放鬆了心情,心裏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仿佛她的生命有一種能夠自行愈合的能力。


    她很快發出微微的呼吸聲,那麽均勻,長長的睫毛一動不動,顯然已經熟睡了。秦大王也累極了,抱著她很快陷入了黑甜的夢鄉。


    醒來,已是黃昏。


    他睜開眼睛,懷裏的人兒也在慢慢睜開眼睛。她睡覺的方式很奇怪,總是喜歡側著身子,腿壓在他的身上,幾乎半個人都貼在他的身子上,手也放在他的胸口,徹底把他當成了一個人肉的墊子。


    他早就習慣了她這種奇怪的方式,但見她的眼皮微微動了幾下,才懶洋洋地稍微移動了一點手臂。


    “丫頭……”


    他一瞬不瞬地看著她,眼裏慢慢地染上了一層驚疑的色彩。


    她的聲音依舊是懶洋洋的:“怎麽啦?”


    她的頭巾早已散落在枕頭上,露出長長的頭發。這頭發不知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那些新長出來的黑發,有五六寸長,竟然都是黑色的。


    三分黑,七分白,顯得那麽怪異——卻是青春,一種強烈的,充滿了青春與活力的生命,仿佛一隻浴火的鳳凰,在慢慢地脫胎換骨。


    他驚得幾乎跳起來:“丫頭,你的頭發……丫頭……”


    她嘻嘻一笑,臉色慢慢地紅了,聲音低低的:“在種家莊的時候,我向郎中打聽過幾個令頭發變黑的偏方,自己悄悄的用……他說,女子頭發早白,有一種偏方特別好,就是用一斤醋,和半斤黑大豆混合煮爛了,每次洗頭發的時候就用來染發……我用了這麽久……再說,你給我服用的參茶裏,也有何首烏,何首烏也是可以令頭發變黑的……”


    他讓冷大不知尋了多少的何首烏,本也是希望能令她頭發變黑,但是,卻不如她這麽急切,因為,他從不在意她到底白發還是黑發。


    她的聲音更是低不可聞:“我本來想……本來想……”


    “想什麽?”


    “想在和你成親之前,就讓頭發變黑……可是,努力了這麽久,一直沒有能夠辦到,所以沒有告訴你……其實,成親之前,頭發就變黑了一點點啦,但是,這樣子更加奇怪,所以我沒說……”


    他眼眶微微濕潤,天下哪個女子不愛美?原以為她是不在意的,這時才明白,她天天早上早早地起來包上頭巾,然後天天堅持洗頭。這些,以前他都不曾在意過,以為那是她天**潔而已。


    原來,她也是個女人,也是個希望自己能做最漂亮的新娘子的女人!


    她的希望,不過是做自己最漂亮的新娘子!


    “丫頭……你這樣本來就最好看了……”


    她嫣然一笑,紅紅臉摸著自己的頭發:“你看,我這樣子是不是很奇怪?”


    “不,一點也不奇怪,丫頭,你真好看……”


    她雙眼微微地發亮,臉龐那麽嫣紅。


    “丫頭……”他的聲音又開始變得濃鬱,充滿了一種濃濃的情意。他本就新婚燕爾,恨不得跟她朝夕不離,才有短短的幾日分別,就如隔三秋。此時,擁她在懷,渾身的熱血幾乎都要衝出來了。


    可是,**越深沉,動作就越輕柔:“丫頭,等你養好了身子,我們再生小閨女,好不好?”


    她紅著臉,隻是點頭,微微咬著嘴唇,聽著他咚咚咚的心跳。


    而自己的心跳,一時,竟然聽不到,那麽平靜!


    大堂裏,燈火通明。


    正中,放著兩把同樣的大虎皮金交椅。


    秦大王和花溶並坐,看看一屋子濟濟一堂的將領。


    這是眾將領第一次目睹花溶如此慎重其事地坐在主位上——和秦大王不分彼此,不分尊卑。


    要在以前,楊三叔一定會有微微的意見,可是,經過昨夜的那場大戰,他親眼目睹花溶在危急時刻爬上最高的桅杆舞動信號和進攻的旗幟,射殺萬俟咼,才令得己方反敗為勝。


    他咳嗽一聲,沒有說什麽。


    馬蘇和劉武更不會說什麽,他們早就習慣了。


    秦大王環顧四周:“大家都說說你們掌握的情況。”


    劉武先說:“大王,我們清點戰場,燒毀了朝廷船隻900多艘,繳獲了船隻300多艘,其中包括大船5艘,一艘是張俊用的指揮船。雖然屍體墜海,無法統計,但是,按照估計,這次,張俊率領的大軍十不存一。”


    馬蘇說:“劉琦繞道進攻,顯然準備已久,他見機行事,逃得快,死亡不足三成。目前,已經退到百裏外的海島上,他一定還會卷土重來。”


    海盜們無不欣喜:


    “張俊這廝鳥跑不遠了……”


    “哈哈哈,什麽朝廷水軍,都是膿包……大大的熊包……”


    “大王,我們不如趁勝追擊,殺掉劉琦……”


    ……


    秦大王一揮手,阻止了眾人的爭議:“你們說,該如何對付劉琦?”


    劉誌勇說:“劉琦不是陸軍戰將麽?他怎麽精通水戰了?”


    “最怕的是朝廷又要增兵。趙德基既然付出這麽大的代價,一定不會輕易善罷甘休。”


    “幹脆,我們一不做二不休,起兵打到臨安去,俘虜狗皇帝,推舉大王做陛下,我們也博個開國功臣,封妻蔭子……”


    “對對對……”


    ……


    馬蘇:“諸位先別激動。劉琦不比別人,他是目前宋軍中最能征善戰的將領……”


    周七不以為然:“他再能征善戰又如何?他的本事在陸地上,別忘了,四太子豈不能戰?他到了海上,照樣沒有還手之力。”


    花溶這時才慢慢開口:“我今天親眼目睹了劉琦的戰陣,他絕非是輕率出征,一定在戰前做了詳細的準備,而且,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他調遣了大部當年的洞庭湖水軍……”


    昨夜激戰,看不清太遠的情況,但是,那樣的作戰習慣,卻是她所熟悉的,正是當初洞庭水軍的精銳部分。


    這是當年嶽鵬舉留下的最強軍,也成了趙德基此後水軍的主要力量,不料,後來卻是用來對付他們自己的!


    她心口微微一疼。


    眾人也一驚,他們縱橫海上,生平聽到最厲害的水軍便是洞庭湖的鍾相、楊麽,就算是秦大王後來製造的巡洋艦,也是利用了楊麽水軍當年沒能製造成功的大船設計圖和模具。


    當年鍾相等依托洞庭湖富饒的魚米之鄉,廣收信徒,勢力最大的時候,水軍都有20萬人,向他們納稅的百姓多達一百萬。而當時整個偏安的宋國人口才幾百萬。


    就算是秦大王現在處於全盛時期,連續多年的島上移民,加上收羅了大批北方流民和周圍的漁民,到現在,所有軍力民力孩子老人一起加起來,尚不足10萬人。


    花溶見眾人露出驚惶之色,朗聲道:“昔日鍾相、楊麽是依靠著迷信手段妖言惑眾,為私人撈取財富,不管教眾死活。許多人當年被嶽相公大軍俘虜時,完全是因為天旱欠收,鋌而走險,為的不過是溫飽而已,根本不是什麽虔誠的信徒。楊麽等號稱水軍20萬,其實,能戰者不過區區幾萬,這區區幾萬,又並不同心同德。我們長林島豈可與之相比?島上的財物,大家都是按照需要分配,多餘的存起來作為軍餉,孩子們也都請了先生教習讀書……”


    秦大王立刻接了下去:“這幾年,老子從沒餓著你們任何人。今日老子在此宣稱,和你們生死與共,我長林島全民皆兵,豈能怕了趙德基?!”


    這番話擲地有聲。


    眾人忽然想起,就連大王昔日的“皇宮”也賞賜給了李汀蘭。他們夫妻成婚,都是居住在新修的簡樸院子。再看花溶,一身衣服雖然談不上陳舊,但也普普通通,並不穿金戴銀。而他們的兩個孩子,更沒任何特殊,天天和島上的孩子在一起玩耍、學文習武,絕非什麽公子哥兒習性。


    當年鍾相楊麽起事,提出的口號就是要“不分貧富貴賤,人人平等”,可是,他們卻利用信徒的心裏和捐贈,累積財富千萬,住的是高樓大廈,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綾羅綢緞,妻妾成群,多達幾十上百的兒女們都封為王子公主,富貴逼人……


    所謂均貧富、等貴賤,不過是一句騙人的鬼話。當年,嶽鵬舉正是取得了大量的事實後,每攻破一個地方,就以“楊麽等過的皇帝日子,你等過的依舊是窮苦被奴役的日子”為策略——在大量的事實麵前,攻心為上,很快令楊麽等的大批信徒被瓦解。


    秦大王,豈可與楊麽等比肩?


    眾人為之振奮,但覺熱血沸騰,七嘴八舌:“我們不怕趙德基!”


    “大王待我等如兄弟,我等自然要誓死保衛家園……”


    “大王,大夥兒誓死效忠大王,幹掉趙德基……”


    “……”


    馬蘇和楊三叔這時都看向花溶,她微微點頭,臉上露出淡淡的不易察覺的笑容。二人都暗歎,依照大王的性子和做派,豈能有這個本事?顯然是夫人早已在一邊提點。難怪大王這些日子,行事風格越來越“低調親民”。就連他們二人,俗稱智計百出,但是,一直以來都在盤算著如何讓海島發展壯大,但卻從沒想到這一點——真正穩固軍心和民心的該是什麽!


    不患寡,而患不均。


    這是國人根深蒂固的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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