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一封封密函出去,都是有去無回。就連四太子安插在自己身邊的間諜高益恭也徹底失去了消息。


    有關王君華的死,他早就知道其中的蹊蹺,雖然他通過高益恭的轉圜,在雲裏霧裏中把這事遮掩過去,可是,內心深處卻是知道的,四太子對自己早已有了忌諱。本來,二人之間也不過是利益關係,並無深厚的私交,四太子忌諱也是正常。他所篤定的是,按照四太子的為人和性格,絕不會視大金國的利益於不顧。自己提出的每一條,都是有益於大金的,他所出兵,不過是虛張聲勢,嚇嚇趙德基而已,以便於自己火中取栗。


    可是,如此有利的條件四太子也不理睬,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也因此,他五六分的傷病做成了**分,哼哼唧唧地躺在床上,躲避著政敵可能的攻訐。也正因為如此,他不能上朝,政敵們便蠢蠢欲動,又傳出宋國的貢銀被劫持的事情。自然就有不少趁機攻擊他的。


    與此同時,趙德基當然也沒有閑著。他派出的特務偵察出一個巨大的秘密:宋國呈給金國的貢銀失竊案,一案的主角就是那個大名鼎鼎的秦大王。


    他被這一消息震撼得真正是體無完膚,隻是不停歎息:秦大王,真有如此強悍?密探的報告裏說,秦檜根本不是他口稱的在路上生病,偶然受傷,而是在邊境時被一個女人刺了一刀。連番的消息,一個比一個震恐。


    秦大王不可能無緣無故去金國。難道是因為花溶逃去了金國?難道花溶逃到金國去殺了秦檜?這可能麽?他坐臥不安,不知是喜是憂,是怕是怒,又深深欣慰,幸好自己當初不曾隨去邊境。當年在嶽家的園林裏,花溶尋機刺殺了他一刀,無奈心慌意亂之下,救兵趕來,花溶不得不逃跑。趙德基也對此恨之入骨,他明知這個女人是個毒藥,卻又忍不住總想找到她——皇恩浩蕩不施予嶽鵬舉,但若施予一個女流之輩,豈不是更令人有勝利感?


    不止如此,趙德基還有一個更大的公開的秘密——他真的徹底絕育了,尤其是吃了小劉氏的“靈丹妙藥”後,不但沒治愈,反而小劉氏得了許多婦科病,也就此失寵。這兩年,他花費在求子上的心血和精力,不計其數,卻總是不得好轉。


    同時,他更是震恐,萬一金軍再來要求貢賦,或者趁機挑起戰爭又該如何?他早已成了驚弓之鳥,四太子這廝,一日不死,自己一日不得安寧。若是再統兵南下,自己該怎麽應付?這個關鍵時刻,秦檜到底是真病,還是炸死,就非常重要了。


    這一日,趙德基在禦書房批閱奏折。奏折裏,有七八封是禦史大夫的,趁機彈劾秦檜,當然是從貢銀和議和著手,指出他大權獨攬,威逼天子。趙德基和秦檜雖然一直“君臣相得”,但他對秦檜的忌諱則是外人不可知的。尤其是當初秦檜借金兀術要挾,做了終身宰相,令趙德基耿耿於懷,想拿他開刀,卻養成了懼怕的性子。現在見這麽多彈劾他的折子,又聯想到他的古怪的傷病,心生一計,就去秦府親自探望。


    天子探病,非同小可。秦檜在病床上得到通報,幾乎急出一身冷汗。這個時候,皇帝來看他,他可不會有任何的受寵若驚,相反,他早已從心腹處得知,這些日子,彈劾自己的奏折越來越多,正考慮是抱病複出,還是以退為進。但還沒考慮清楚,趙德基竟然親自上門了。


    聽得趙德基的腳步聲,秦檜老淚縱橫:“陛下大恩,臣卻無力迎接,請恕罪……”


    趙德基見他幾乎半癱軟在床上,無法動彈。秦檜個子本來就很瘦小,現在更是隻剩下幾撇小山羊胡子,麵色枯黃,不成人樣。趙德基也拿不準他到底是裝的還是真的,仔細一看,倒頗有幾分垂垂待死的樣子。


    他立即也唱作俱佳:“丞相病重,一定要好好保養身子啊,國之基石,豈能有任何損失?來人,將對丞相的賞賜帶上來……”


    老太監躬身打開一個盒子,是趙德基賞賜的一些丹藥。秦檜根本用不著,卻也感激涕零地謝主隆恩。


    二人做戲一番,趙德基便直奔主題:“丞相,聽說貢銀在大金失竊?”


    “臣不敢隱瞞陛下。臣當日被刺客刺傷,並未親自聽有關方麵說起貢銀失竊這回事。”


    “聽說,那個刺客是個女人?”


    秦檜明知是花溶,但是,他深知趙德基對花溶的複雜心思。君王的意圖,捉摸不定,稍作思慮便說:“應該不是,是一個叫銀木可的女真兵。”


    趙德基故作驚訝:“女真兵為何刺殺於你?”


    “陛下有所不知。外人都揣測是女刺客,可是,這天下,哪有女人有這樣的本領?臣派人調查,後來方知另有真相。陛下,您可還記得秦大王這廝?”


    “當然記得。他跟此事何幹?”


    “貢銀是他盜竊的,刺客也是他安排的。”


    “他跟你有何怨憤?”


    “秦大王這廝,和亡遼的耶律大用相勾結,大力發展陸上勢力。他要購買兵器,自然會從貢銀著手,並且趁機挑起宋金之間的矛盾,火中取栗……”


    趙德基麵色大變。他向來認為秦大王不過一流寇爾,而且遠在茫茫大海上,跟路上霸主有什麽相幹?


    秦檜痛苦地眯縫著眼睛,但察言觀色,便知道自己這番話奏效了。他對花溶恨之入骨,可是,要讓趙德基明目張膽地下令去捉拿花溶,這會有損趙德基標榜的“仁君”風範,趙德基自己遇刺了,都不敢明目張膽追究,何況是自己?


    但是,他一定要斬草除根,就算死之前,也要報這個大仇,最理想的,莫過於借刀殺人——以秦大王為目標。花溶一定跟秦大王在一起。隻要拿住秦大王,不怕花溶不送上門就死。


    趙德基對一個寡婦可以寬大為懷,但宋國的傳統,往往是先“安內”再攘外,趙德基對於鎮壓內亂的興趣,遠遠大過憂慮外患。從苗劉兵變開始,他隨時擔心有人覬覦他的龍椅,豈肯在宋國範圍內有這麽大規模的勢力在自己臥榻之側酣睡?


    果然,趙德基立刻問道:“秦大王真有這般能耐?”


    “能從大金百萬雄兵裏搶得貢銀,秦大王這廝,實在不可小覷。以後若是借機起事,怕禍害將是鍾相、楊麽等洞庭水寇的十倍……”


    “依卿之見,該當如何?”


    “這些年,朝廷的水師力量大大壯大。以臣之見,不如調集精銳,先下手為強,直搗秦大王的老巢。”


    趙德基沉默不語,他海上逃命後,早已對茫茫大海非常厭惡,暗自發誓,有生之年,絕不會再踏上海洋一次。如此大規模去攻打秦大王,有多大勝算?


    “朕觀這些年的水師隊伍,都善於湖中作戰,但是,勢力卻很難達到海洋。而且,大海茫茫,不比陸地,糧草、調兵等都存在很大的問題……”


    秦檜知他那次海上驚魂,早已嚇破了膽,所以對自己的提議很不以為然。這時,他反而不發言了,故意做出氣喘籲籲的樣子。


    “依卿之見,若是出兵,誰為主帥,誰為先鋒?”


    這一下,秦檜倒沒了主意。他慣於和議和權謀,對於用兵,簡直一竅不通。遲疑一下,才說:“楊沂中從未經曆水戰。倒是節度使劉琦……”他此舉異常歹毒,劉琦是目前唯一有威望的抗金將領,也深得趙德基信任,得四太子忌諱。而且最重要的是,劉琦相對正派,並不怎麽買他這個秦丞相的帳。


    趙德基自嶽鵬舉韓忠良之後,再無良將,他還不算昏庸透頂,隻是狠毒有餘,對劉琦也還算得上是重用,就連秦檜幾次指使王繼先彈劾劉琦,他都不曾動搖劉琦的位置。


    這一次,如果能將劉琦調離抗金的第一線,先去掉金軍的屏障,自己豈不是平白送給了四太子一個天大的大禮物?再和他談判,事情就好得多了。


    但趙德基卻顯然不以為然,隻說劉琦也隻善於陸戰。依照他的心思,決不可能輕易讓劉琦為了秦大王就去冒這個大險。何況,除了秦檜,還無任何朝臣談到秦大王的危害。


    秦檜見此路不通,忽然說道:“秦大王這廝搶了那麽大一筆銀兩,是我東南稅收的一半以上,他倒是趁機可以壯大自己了……”


    就這一句,趙德基便怦然心動。秦大王的海上實力他可以不在乎,可是,這一大筆銀子,原本就該屬於自己的。


    他來了興趣:“秦大王的銀子可有下落?”


    “可惜臣終日臥病在床,無法集中精力打探。還請陛下恕罪。陛下可派出兵部立即調查此事。”


    兵部出馬,必然就是一路追殺捉拿秦大王。這總比去海上攻打要有勝算得多。


    “秦大王下落何處?”


    這一點倒問住了秦檜,他再派出多少人,也找不到秦大王的下落了,不止如此,就連四太子也是不知道的。


    趙德基見秦檜不停喘息,模樣十分令人憎惡,口裏又發出一陣汙濁之氣,他再也呆不下去,匆匆說:“愛卿不妨好生休養。此事以後再議。”


    “謝陛下。”


    秦檜雖然沒有得到趙德基的肯定答複,可是,深知這一下,已經把他的注意力和矛盾轉移了。不管他要不要剿滅秦大王,至少,秦大王也成為他心腹的一塊大患了。


    隻要再遊說一下,不怕趙德基不出兵。如此,殺花溶不在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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