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得到她如此重大的誇獎,真是心花怒放,無比自豪。辛苦搶來的銀子馬上就要送出去又算得什麽?真真第一次體會到“這世界上還有比金錢更重要的東西”這個意思。張口,要說幾句什麽,卻一時口拙,說不出來了,隻抓耳撓腮,恨不得一把將她抱在懷裏,拋到空中再接住。


    可是,他很快冷靜下來,因為,已經聽得一陣奇異的聲音,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萬馬奔騰,雷霆之勢,卷起漫天的塵土。


    花溶麵色遽變,這一次,絕不是幻覺。既非鬆濤,也非晚風,那是軍隊,真正的軍隊。


    果然,負責值守的一名探子跑上來,焦慮地喊:“大王,金軍來了。”


    此時,暮色四合,夜霧已經慢慢降臨。邊境線上,忽然震天動地。就在這時,花溶忽然想起酒館裏戴花女子的歌唱:


    花城人去今蕭索,春夢繞胡沙。家山何處,忍聽羌笛,吹徹梅花。


    “春夢繞胡沙”,難道,這裏就是自己等人的葬身之地?


    她緊緊捉住秦大王的手,也不知道究竟是什麽時候捉住的,仿佛是危險到了,大限來了,必須抓住他,依賴著他,生怕他跑了。


    耳邊聽得秦大王沉著的聲音:“快,按照第二個計劃行事!”


    “是。”


    眾人迅速進入了戰備狀態,一切有條不紊。


    恍惚間,她聽得他的聲音:“丫頭,別怕!”


    然後,她汗涔涔的手忽然被鬆開。她驚懼地瑟縮一下,身子已經被他的大手一帶,放到了黑月光上麵——這時,她才發現自己的脆弱,竟然渾身無力。但他的手卻是堅定而有力的,完全無視她的驚惶:“丫頭,你走前麵。”也不等她回答,他轉向身邊的兩名功夫最好的侍衛:“你們全力保護夫人,不容任何閃失,這是你們唯一的任務,其他無論發生了什麽事情,都別管,快走,馬上走!”


    “是。”


    她心慌意亂,一時也沒有反應過來。本來是習慣了征戰殺伐的,可是,嶽鵬舉的麵孔,紮合的麵孔,那些最親密的愛人,最忠誠的朋友……隻剩下一個秦大王了,難道,也要遭遇同樣的噩運?


    她嘴唇微微哆嗦,仿佛不祥的宿命,惡性循環的悲劇,卻無法避免。


    他再次握住她冰涼的手,語氣也變得憐惜,從未見她如此驚慌,她怕,她在害怕。心裏忽然豪氣頓生:“丫頭,隻要我在,你就不會死!”


    她微微地驚愕,想起海上一役。想起身子被浸泡在海水裏的疲軟,中了箭,走投無路,耳邊是死亡的咆哮,也是他,是他,一直牢牢地護住自己,最後得以逃出生天。


    “丫頭,當年海上金兀術困不住老子,今天,他也休想!”


    “好!我相信你!”


    她忍住聲音裏微微的激動,側耳傾聽,按照塵土和聲音大小來判斷,來者起碼在五千人以上。而且,這隻是先頭部隊,後援,不知還有多少。己方就算分散的人馬能匯集,也不過兩三千人,不可與戰。


    秦大王的聲音十分從容:“馬上硬闖關口,火速發訊號令劉武等匯合。”


    “是。”


    他早就預料到的,金兀術並非易於之輩,自己等要輕易脫身,根本是不可能的。隻是沒想到,竟然來得如此之快。他沿途分散的隊伍,也算是布置的奇兵,為的就是有個接應,現在,遊擊隊的戰術,該到它最重要最關鍵的時刻了。


    25萬貢銀失竊,金四太子絕不可能袖手旁觀。自己和他的這場大戰,也該是個了結的時候了,隻是,雙方實力如此懸殊,結局會如何,就算是他,也不敢再想下去。


    花溶馳馬在他身邊,也徹底鎮定下來,既然無從逃避,就不如麵對!終究,還是難免這一場生死劫。


    一行人的坐騎也全是經過精挑細選的。每人除了坐騎,都有備馬。此時,換上早已養精蓄銳的備馬,頓時就是猛衝。


    崗哨裏,一盞馬燈亮起,一名哨兵顯然已經發現了敵人的蹤跡,大聲呼喊,用了傳遞訊號的樂器尖銳地敲擊。


    駐守的金軍立刻沸騰起來。


    潮水一般的金軍,密密麻麻地湧出。遠遠地,花溶發現這些金軍,竟然遠遠比自己想象的還要多。就算是最初硬闖,也根本沒有辦法。


    她不由自主看著秦大王,隻見這支小分隊卻忽然換了一個方向,往西北方向而去。她微微愣神,隻見夜空裏,秦大王掏出一塊火焰彈炸開。頓時,圍上來的金軍隻聞得一股焦糊的味道,都是硫磺的味道,身上一著火,立刻燃燒起來。互相蔓延,如借箭的草船,隨著風勢擴散。


    這是眾人早已準備好的,本是要在燕京外麵打造大批兵器時用的硫磺和爐甘石等易燃物品。甚至,有一些是在北方的邊上發現的能燃燒的液體。秦大王在邊境流竄時,跟各種亡命之徒打交道,見多識廣,知道當地人說的這種自燃而畏懼的“天火”,其實就是一種易燃的材料(當時人不認識,其實就是今天的原油)。當地也有人取了生火取暖。秦大王從當地的冶煉工匠和他曾多次使用的江南雷家火器裏得到啟發,到了燕京,自備的聯絡火焰用完後,便重金請工匠們製作了這些簡易的東西。


    他自然知道搶劫貢銀後,闖關的艱難,所以早就有了大量的準備。幹脆放棄了刀槍打造,全換成了這些易燃物。


    此時,這些帶著原油的東西扔出去,金軍們陷入一片火海,他們幾曾見過這樣的陣仗?頓時哭爹叫娘,一個個倒在地上亂滾,稍微慢一點的就被衝天的火焰籠罩,很快窒息而死,化為一具具的枯骨……


    趁這一片混亂,秦大王等人立刻就衝。


    但是,金軍是訓練有素的,這隊人馬倒下,很快,又殺出來一撥。火焰根本無法蔓延到他們哪裏,眾人殺聲震天又追過來。


    花溶深知,成敗在此一舉,如果逃不出去,再被後麵的金軍截住,自己等人必將死無葬身之地。


    秦大王卻不慌不忙地騎在馬背上,揮舞著他的大刀,像一頭領頭的獅子王,朗聲地呼嘯:“殺,兄弟們,快殺出去……”


    花溶也拿著自己的弓箭,她的箭囊裏,這麽些日子後,又背滿了箭,在火光裏,一支接一支地嗖嗖地射出去。眼看著敵人一個個倒下,早已習慣了廝殺的心,已經不再懼怕,反倒是一種欣慰,自己總算還沒有蛻化到不堪一擊。


    自己也是有用的。


    混戰中,那兩名士兵一直盡職盡責地守護在她的身邊,如圍護主帥的棋手。這二人是秦大王精挑細選的,可謂眾人中最可靠的最高手,因此,一般敵人完全近不了花溶的身。事實上,秦大王才是這場戰役的主帥,他的安全更加重要,花溶深知這一點,但是,她根本無法命令這二人舍棄了自己改為去保護秦大王。隻見秦大王衝殺在最前麵,舍生忘死,誓必要殺將出去。


    眾人終於殺開一條缺口,此時,已經到了前麵的哨口,殘存的守軍抵擋不住,紛紛退守。秦大王看看前後,四麵八方,是掩殺來的金軍,分成兩路,早已掩護好,仿佛在等著眾人的自投羅網。


    後麵,也是漫卷的塵土,快速移動的金軍。


    秦大王忽然停下,這是近處唯一的一個山丘——連山丘都算不上,隻是一個略高的山崗,山包而已。他判斷了地形,果決到:“快進去!”


    金軍們正是怕眾人殺進去,因為那是一個相對堅固的堡壘,一旦闖入了,便會抵抗一段時間。他們判斷出秦大王的意圖後,立即就全體殺將過來。


    秦大王一馬當先,在他身後,跟著花溶。他就如一條開路的獅子王,揮舞著割鹿刀,近距離廝殺,他力大刀沉,普通人根本不是對手,一路廝殺,血肉橫飛,竟然讓他生生闖進去。當哨樓的最後一名金軍舉起大刀時,他一刀下去,金軍倒地,他已經推開門衝了進去,大聲喊:“進來,快進來……”


    幾百人都陸續殺進了哨樓。花溶一路跟著他,除了一些皮外傷,基本算得完好無損。


    當堅固的哨門“砰”地一聲合上,她全然鎮定,這一瞬間,所有的軟弱都消失了,求生的本能在支撐,她甚至先於秦大王開口下令:“立刻分散,駐守三麵哨樓,弓箭手,上……”


    秦大王見她處理得井井有條,他百忙中喘一口氣,鐵塔一般的身子,如最牢固最穩定的鐵甲,支撐著全體人的信心,縱聲道:“大家拚這一把……”


    他聲音洪亮,中氣十足,本來略微有些驚慌的隊伍立刻穩住陣勢,有條不紊地開始布防。


    哨樓下,金軍們殺聲震天,然後,暫時停止了追趕,等待主帥的命令,隻不停鼓噪。一些人甚至拿出了攀登的雲梯。


    從年久失修的護城台看下去,秦大王忽然發現不對勁,來得最可怕的,絕非是後麵的追兵,而是側翼的一支隊伍。那是重甲裝備,顯然早已等候多時。這支精銳每走一步,都在地動山搖,踢踏踢踏,那是重甲馬蹬的聲音——這樣行走的聲音,正是大金的拐子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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