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大王手一鬆:“快,你快帶夫人離開這裏……”


    此時,花溶已經明白,自己根本不可能讓秦大王的決心動搖。這個莽漢,一倔起來,就是十頭牛也拉不回的,一如他十幾年如一日對自己的苦苦追尋。血氣翻湧,那是一種極其奇怪的恐懼,夾雜著心酸的柔情,無盡的擔心和牽掛。無數個午夜夢回的憤怒夜晚,她總想,自己就算付出一切代價,犧牲一切,也在所不惜,甚至,為此不惜拋下兒子。可是,到了現在才發現自己,原是在乎的!也是會害怕的!


    自己死是不怕的,怕的是他死!


    仿佛依附的藤蔓附著一棵大樹,放眼天下,心靈深處,已經是唯一的一點依靠,如果他死了——天下之大,藤蔓是不是就會徹底枯萎?


    原來,自己也會懼怕。


    自己也不總是一往無前,無所畏懼的。


    嶽鵬舉的死,紮合的死,親密愛人的死,莫逆之交的死——不,再也不希望秦大王死了,就算是報仇雪恨,就算是真能殺掉秦檜,也絕不允許秦大王死去。


    前麵的陷阱等著他,楊沂中和夏渣都等著他,甚至,金兀術也等著他。如果楊沂中等尚且不足為懼,那金兀術,他是絕不會放過秦大王的。


    身子一鬆,那是秦大王的手離開,仿佛最後的一縷溫熱在消散,他在她的耳邊,低聲的:“丫頭,劉武會帶你去找小虎頭。你放心,我會趕來跟你匯合……”


    “不……你跟我一起……我害怕……”


    她忽然落下淚來,秦大王一怔,心裏湧起一種極其奇怪的感覺,似喜又似悲,柔聲道:“丫頭,你放心,我一定會來找你們。隻要你活著,我就不會死……”隻要她活著,自己就放心不下,怎舍得死去?


    他的手已經徹底離開,一躍身就要把馬讓給她,自己上另一匹早已備好的快馬。她驚怖起來,滿是恐懼的眼神看著他,嘴唇哆嗦,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劉武,這裏你不用管了,隻保護夫人的安全,決不能傷著夫人,快走,快……”秦大王快速地吩咐,仿佛臨行前的遺言。花溶也不知哪裏來的力氣,忽然搶先跳到地上,一翻身就躍上了一匹無主的空馬,一打馬就往外衝。


    “丫頭,你瘋了?”


    秦大王大駭,卻也立即明白,她這是逼迫自己馬上離開。


    “丫頭,危險,你快停下,快等著我……我聽你的,都聽你的……”


    一眾宋軍見她落單,本要立即追上去,卻被前麵的一支黃衣甲士阻攔。但這些人並非秦檜的死士,楊沂中又存著猶豫的心理,如果在異國他鄉殺了嶽鵬舉的遺孀,對自己來說,無論如何不是什麽光彩的事情。他一躊躇,士兵們沒得令,便不那麽起勁地追趕了。


    秦大王也立即發現了這個微妙的形式,但見她一人逃竄,哪裏又能真正放得下心?立即調轉馬頭就衝上去。宋軍這時就不能無動於衷了,立即跟迎上來的秦大王,暴風驟雨一般廝殺起來……


    前麵是宋軍,後麵是金軍,秦大王渾身淌著血,卻凜然無懼,看著花溶逃跑的方向,提了割鹿刀,像一尊天生為殺人而生的魔王。劉武跟他配合多年,心意相通,立刻拿出一支牛角一般的尖銳小號吹了起來。這種特質的小號聲音極大,一眾“黃衣甲士”得令,立即改變了陣型,跟隨著二人就往外衝。


    秦大王一馬當先,眾人震懾於他大刀的威力,竟然無人敢迎上來正麵廝殺,紛紛閃避。秦大王哈哈大笑,一甩手,受傷的臂膀輪一圈,血滴飛濺,幾乎落滿了眾人的臉龐。眾人更是畏懼,一時,竟然再也無人追趕花溶,隻圍在他周圍,仿佛一個巨大的磁場,一步一步,這個漩渦也越來越大……


    楊沂中如果說對花溶還有幾分手下留情的意思,見了秦大王卻完全不會留情了。他尚不知道秦大王劫貢銀的事情,但當前形勢凶險,他非得抓了此人才能向秦檜交差。見宋軍紛紛走避,無人敢戰,竟然提了一板斧親自衝上來。他身材高大,樣貌俊偉,是軍中有名的美男子。美男子上陣,又是位高權重者,自然引人注目,小兵們都停了手,看著主帥的精彩表演。楊沂中這一番衝殺,倒也像模像樣,很有一番英雄的架勢,士兵們都為他喝彩叫好。無奈他是繡花枕頭,投靠秦檜,多次得到晉升,養尊處優,這些年的酒色又掏空了身子,遇到金軍就腿軟,但遇到宋人,則有股天然的“官比民強”的心理優勢,若非如此,怎敢單槍匹馬來殺秦大王?


    他聲音也很悅耳,帶著幾分儒雅:“來者何人?快快報上名來受死,我乃大宋使相楊沂中。何方盜賊竟然刺殺我大宋丞相?你若速速投降,招出幕後主使,本使相還可以饒你一命……”他不欲繼續去追擊花溶,所以就把一切往秦大王身上推。


    “哈哈哈,老子就是刺殺秦檜狗賊的主謀,你睜大狗眼看清楚,別到時不知道如何向你的主子交代……”秦大王大聲豪笑,“老子坐不改姓,站不改名,秦大王是也。你丫的就是什麽賽閹黨美髯公楊沂中?”


    “算你狗招子亮,還認得本使相。需知本使相威名,趕緊投降為妙……”楊沂中以功升開府儀同三司為使相,兼殿前都指揮使,也是嶽鵬舉臨刑前的監刑官,曾親自派人去捉拿嶽鵬舉,所以故自稱“本使相”。


    他不說還好,一說,秦大王就火冒三丈:“你投靠秦檜、張俊,毫無廉恥,比閹黨還壞,今天送上門來,老子不殺了你,還真是對不起你祖宗……”


    他嘴裏說話,但手上卻一點也沒閑著,楊沂中剛一靠近,立刻發現不妙,長斧一歪,一柄大刀已經劈頭砍來。


    楊沂中生平也沒見過如此快捷的身手,不意這名身材粗大的莽漢竟然比狸貓還敏捷,他舉著板斧一迎,秦大王的大刀已經架在他的脖子上。秦大王壓低了聲音,語氣迅捷:“楊沂中,你竟敢追到金國殘殺嶽夫人?秦檜老賊今後遺臭萬年,你也要跟他一起被天下人唾罵?你就不怕嶽鵬舉泉下有知,半夜做鬼殺光你全家?”


    楊沂中被刀架在脖子上,本來以為已經喪命,忽然聽得如此,睜開眼睛,奇異地看著秦大王。宋國上下都對嶽鵬舉的冤死報之以極大的同情,對秦檜恨之入骨。他是深知這一點的,而且還存了一個心思,秦檜遇刺,死活不知。萬一要是傷重死了,秦檜一黨必然失去靠山,樹倒猢猻散,前朝先例在此,如蔡京、童貫、高俅等人,一個個無不是權傾一時,一死,就落入奸臣名單,抄家流放,遺臭萬年。自己此時為秦檜幫凶,殺了嶽鵬舉的遺孀,日後清算起來,豈不是罪莫大焉,名聲盡毀?就算狠毒如趙德基,殺了嶽鵬舉後,還是存著忌諱之心,被花溶刺殺後,也不敢公然宣稱搜捕,怕遭到民間強烈的輿論譴責。再說,自己和嶽鵬舉無冤無仇,拚命去殺一個寡婦有什麽意思?不如先留一線,日後好相見。


    殊不知秦大王見他並不主力去追擊花溶,顯然是有心放過,所以才存了一絲善念,留他一命。


    他低聲問:“楊沂中,秦檜老賊躲在哪裏?”


    楊沂中竟然也實話實說:“我也不知道,我還沒跟他照麵,不過,他一定會先回劉家寺前麵的一處秘密據點療傷,秦檜狡兔三窟,那裏很少有人知道……”


    秦大王知他所言非虛,這時,宋軍已經潮水一般湧上來,要救主帥卻又投鼠忌器,隻幹攘攘,秦大王故意大聲辱罵:“媽的,你敢不說?”


    秦大王一撤刀,楊沂中腿一軟,一翻身,竟然栽倒在地。外人看來是他掙紮逃命,他自己知道是秦大王放了自己一馬。但秦大王放他,混亂的戰馬可不放他,受驚的馬幾乎四足踏在他身上,他情急之下,顧不得章法,胡亂翻滾,總算沒有被踏死,但身上已經挨了好幾下。幾名侍衛搶上前扶住他,他的威風凜凜的鎧甲已經混亂不堪,披頭散發,滿臉灰土,再也沒有了半分美男子的架勢……


    秦大王哈哈大笑:“奶奶的熊包,你還是回家抱老婆孩子算了,免得來這裏丟人現眼,還大宋名將!大宋就是毀在你這種太監不如的娘娘腔手裏,還******豬鼻子插蔥,裝個大象,該死的繡花枕頭,難怪人家罵你比太監還諂媚,哈哈,你該馬上回去割下你的卵蛋,給趙德基當一個小太監,保你比戰場上還榮華富貴,哈哈哈,媽的熊包……”


    秦大王這一番喝罵十分有效,既巧妙化解了楊沂中的“放水”的罪名,否則沒法向秦檜交差。但他著實輕視這廝,趁機損他一頓。周圍宋軍原本是要搶上來圍攻,此時卻都因為主帥的糟糕表現慚愧不已。他們平素跟著楊沂中混吃混合,吆五喝六,遇到金軍,躲避的時候多,正麵迎敵的時候少,基本上都是一貫虛報戰功,領賞而已,如今的生死大戰,一下就現了原形。


    楊沂中又羞又氣,被馬蹄踏過的胸口悶得出奇,激怒之下,差點暈過去,眾人圍了上去將他扶住。


    “哈哈哈,老子走了,不陪你們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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