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陽光灑滿海麵。昨日的一場大雨後,海灘上湧上來大批新鮮的貝殼,海龜、一些不知名的綠色浮遊生物。


    小虎頭歡笑著在沙灘上跑來跑去,不停地追逐在潛水裏嬉戲的紅嘴殼子的沙鷗。媽媽走了這麽久,他也慢慢習慣了媽媽不在身邊的日子。


    遠遠地,他見秦大王走過來,便拍著手迎上去:“阿爹,阿爹,快幫我抓一隻鳥兒……”


    秦大王雙目一瞪:“沒良心的臭小子,你就不想念你媽媽了?”


    他趕緊四下張望並追問:“媽媽在哪裏?她好久回來呀。”


    秦大王答不上來,也不理睬他。


    “阿爹,你幫我抓那個,我要珊瑚……”


    秦大王坐在海灘上一動不動,任小虎頭揪頭發,抓耳朵,他仍舊如一尊鐵塔,絲毫也不動搖。


    “滾開,混小子,不要惹毛了老子,否則老子揍你。”


    小虎頭氣呼呼地一把鬆開他的頭發:“壞人……大壞蛋,阿爹是個大壞蛋……”他氣不過,又伸手抓一把秦大王的胡子,“大壞蛋,不跟你玩了……”


    馬蘇慢慢走過來,距離秦大王三四尺遠停下腳步,目光從奔跑著追趕鳥兒的小虎頭身上收回來,落在秦大王身上。一夜之間,秦大王更是頭發蓬亂,腰間隻係一條虎皮圍裙,整個人形如野人,滄桑的臉上,皺紋一條條加深。他想起他頭戴山穀巾,穿著新單衫的整齊樣子,暗歎一聲,一個女人,能多大程度上改變男人。秦大王現在這樣,誰要想再改變他,隻怕想都不敢想了。


    “大王,這一批貨物馬上就要啟程。屬下這一去,隻怕得相當一段時間。”這批貨物量巨大,不容閃失,所以由馬蘇親自壓陣。臨行前來向秦大王匯報。


    “好。凡事小心,這次交易後,你便不能輕易出去,要留在島上幫我。”


    馬蘇領命,正要走,卻還是忍不住問:“大王,李汀蘭還要不要送走?”


    秦大王斬釘截鐵:“不!”


    馬蘇十分驚訝,那日秦大王發怒後,他本以為秦大王會立刻將李汀蘭送走,沒想到秦大王事後卻別無動靜,再也不提此事。


    他試著問:“大王,夫人她有無消息?”


    秦大王重重地啐一口,半晌才說:“老子管她有無消息。反正老子是絕不會再去找她了。她的兒子在這裏,她要回來就回來,不回來就算了。”


    馬蘇深知花溶這一次的不辭而別對他打擊很大,便安慰他:“夫人,她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嶽相公死得那麽慘……”


    “老子尋了她十幾年。難道老子就很容易?她以為老子會一輩子等她?不,老子再也不會等她了。再等下去,老子就老了……”


    秦大王依舊坐在沙灘上,眺望著遠方,心裏的憤怒如來回湧動的浪潮,這一次不同往日,花溶竟然在這種情況下也能不辭而別。難道楊三叔一番話,就真比自己這些年對她的苦心還更重要?她竟然因為這番話便悄然離去,甚至連招呼也不跟自己打一聲,如此無心無肝的女人,要來何用?


    馬蘇一走,小虎頭撿了一隻螃蟹奔過來,興高采烈地叫他:“阿爹,阿爹……”見秦大王不理睬,便悄悄走到他麵前,將螃蟹丟在他身上。秦大王猶在思索,沒醒悟過來,螃蟹伸出鉗子便夾他的腳。一陣吃疼,秦大王腳一蹬便將螃蟹甩出去一丈多遠。幸是小螃蟹,咬得不重,但小虎頭見阿爹狼狽不堪的樣子,樂得咯咯大笑:“咬著了,咬著了……”


    秦大王拉住他,一掌就拍在他屁股上:“臭小子,跟嶽鵬舉一樣的壞……看老子不收拾你……”


    小虎頭在他膝蓋上拚命掙紮,拚命笑,“阿爹,我要媽媽,媽媽……”


    秦大王無計可施,恨恨道:“你媽媽常常自以為是什麽正人君子,其實就是個不知好歹沒心沒肺的女人。又愚蠢到家,一次次替趙德基賣命,明知是死路一條,也往死胡同裏鑽。這樣又蠢又笨又無情無義的女人,老子怎會再去找她?好心當做驢肝肺,她以為老子真稀罕她?不去了,死了好,她死了最好……”小虎頭聽不懂,隻聽阿爹口口聲聲“死”,他甚至不知道“死”是什麽意思,好奇問,“我媽媽死了麽?”


    秦大王根本不理他,“唉,也不怪她,都是嶽鵬舉這個小兔崽子把她帶壞了。全怪嶽鵬舉。虎頭,你以後不要向你媽媽學習,要是像她,一輩子也沒得好日子過。你記住,花溶和嶽鵬舉都是天下最大的大壞蛋大笨蛋,以後你行為要是像他們,老子拿刀剁了你。”


    “我阿爹不是壞人,媽媽不是壞人。”


    “臭小子,你還敢強嘴?”


    他一用力將小虎頭按在膝蓋上,又打起屁股,小虎頭邊掙紮邊罵:“壞人,大壞蛋,我又去捉螃蟹咬你……哎喲,大壞蛋……”


    清明節。


    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一段時光,花溶踩著露水,慢慢地穿過亂墳崗,來到前麵的鬆林。紙幡已經換了新的,眼睛適應了黑暗後便能看到隱隱的一層白。花溶在墳前跪下點燃紙錢,又在微光裏摸索著在墳頭上鋪上一層紙錢。小石子壓著黃色的之前,風一吹,發出簌簌的聲音。


    她跪在墳前,低聲自語:“鵬舉,你可安好?魯大哥,他又在哪裏?”


    魯達憑空失蹤,生不見人死不見屍,茫茫亂世,要尋找他又談何容易?他的大恩,隻得來世再報了。


    “鵬舉,我已經安頓好了居士和高四姐母子,現在已經後顧無憂了。你放心吧。”


    晨曦初明,陸陸續續地便會有其他上墳人出現了。她不敢再呆下去,起身走一條人跡罕至的小道,往另一側的山下走。


    叢林裏,一個人影閃出叫一聲:“夫人。”


    她長歎一聲:“劉誌勇,果然是你。”這些天,老是察覺有人鬼鬼祟祟的,但無惡意,就猜知是秦大王派來的人。


    劉誌勇躬身一禮:“夫人,小的是奉大王之命前來尋找夫人。”


    花溶微微惆悵,自己不辭而別,不想也知道秦大王會惱怒成什麽樣子。秦大王,他等了這十幾年,滿心歡喜時,自己又背信棄義,他會如何?他們父子還好不好?


    “大王,他還好麽?”


    “大王大發雷霆,氣得要命。夫人也知,大王待你一片心意,這一走,怎不叫他傷心?”劉誌勇實話實說:“大王叫小的轉告夫人,他年紀大了,不會再像以前那樣十幾年如一日地尋找夫人了……”


    花溶別過頭,眼眶濕潤。許多日子,並不是隻想起兒子,也會想起那個鐵塔般的男人,想起他穿上新衫子時的大笑,戴上山穀巾時的眼神,想起自己跟他的半世恩怨。尤其是這一年不離不棄的照顧,扶持,溫存,在自己最最走投無路的時候,除了他,還能依靠誰?


    自己,其實並沒有要秦大王天涯海角地尋自己,他應該有他自己的幸福。尤其是自己回了臨安,仇恨的種子死灰複燃後,人生已經走向決絕,秦大王,他能不來找自己,於他於自己都是好事。


    也許,李汀蘭才真正是他最好的歸宿。忽想起畫卷上的美麗少女,豔麗多姿,秦大王有了她,真可謂兩全其美。自己於他,的確全是負累。心裏一陣刺疼,她聲音平淡:“你轉告大王,我一切安好,不必尋我。你也請兄弟們離去,今後再也不要來找我了。”


    “可是,大王說,你若不回去,他就會娶其他女人,也不會管小虎頭了……”


    她心如刀割,硬著心腸:“隨他。”


    劉誌勇盯著她,等著她問起兒子,可是,她竟然隻字未提。花溶不再多說,轉身就走。不是不提兒子,而是不能提,一想起,情緒就會徹底鬆懈下去。好生惡死,人之本性。誰不願意在海灘上懶洋洋地曬著太陽陪伴兒子?可是,自己哪裏有這個資格?鵬舉的血在鼻端擴散,秦檜、金兀術、趙德基……所有仇人都在囂張,他們一日不死,自己就一日沒有這個資格。


    高四姐母子得到****,但並未直接回臨安,而是中途就換了方向,去了鄂州。花溶聞此,鬆一口氣。她們不回臨安,對自己來說,也是好事。


    這一日早上,她去探望李易安回來。已是初夏,園圃裏繁花盛開,樹木森森。她尋了一張石椅子坐下,閉著眼睛,整理回臨安這段時間的思緒。


    安頓李易安,高四姐,這些都是雞毛蒜皮的小事,本朝罕有明目張膽誅殺九族的先例,趙德基對於整治毫無還手之力的老嫗婦孺也並不感興趣,做壞事時也總是留一線餘地。對嶽鵬舉的兒子是否活在人世並不追究,便是個明證。因為他樂意通過此顯示自己並不違背太祖誓約。


    但是,花溶要的卻不止是這些。不到臨安,不憶仇恨深濃。殺了趙德基!如何才能殺了趙德基?她這些日子,翻來覆去地便是想著這個問題。可是,趙德基卻有的是耐心,並不急於給她靠近的機會。


    一隻鳥兒飛過,震動頭頂的樹枝,花溶倏然睜開眼睛,看著對麵的不速之客。


    趙德基在許才之、張去為等人的陪同下,一身便裝,站在對麵。


    她看著趙德基,趙德基也看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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