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大王收拾了筆墨,伸手去拉花溶,這才發現她凝視的眼神,不知怎的,他竟麵上一紅,聲音沙嘎:“丫頭,你餓了麽?”


    她微笑著點點頭。秦大王不知該再說什麽,心裏被一種陌生的情緒激動起來,手臂一彎,將筆墨袋子掛在脖子上,兩手一伸,將一大一小都抱起來,跑得飛快:“吃飯羅,今晚有好東西吃……”


    “咯咯,阿爹,你慢點嘛……”


    “阿爹,把我舉高點……”


    “阿爹,我頭上有個野果,我要吃果子……”


    “阿爹……”


    嬌兒聲聲,幸福充盈心間,原來,有家,有家人,竟然是如此美妙的事情。


    幾碟菜,一壺酒,切片的野山羊肉盛在冰青裂紋的汝窯大碟裏,細心的的廚娘還在上麵放了一朵野苜蓿,看起來清新爽口。


    秦大王拿起筷子,先給小虎頭夾了幾片肉:“兒子,這個東西,你喜歡吃不?”


    一盞酒遞過來,放在他的麵前,一個女人溫存的聲音:“秦尚城,你喝看,這酒好不好?”他接過酒盞,一飲而盡,幾片肉已經夾到他的碗裏,聲音依舊那麽溫存:“先吃點東西再喝。”他又把肉都吃了。


    小虎頭看他滿臉的笑容,嚷嚷起來:“媽媽,我也要喝酒,我也要吃肉……”花溶柔聲說:“你碗裏的肉快堆成小山了。”“不,阿爹碗裏的才好吃。我要他的……媽媽,我要……”他看秦大王津津有味,總認為阿爹碗裏的比自己的好吃。


    秦大王笑著將自己碗裏的肉給他:“臭小子,都是一個碟子夾出來的,不都一樣?”“就不,你的是媽媽給的,我的不是。”


    秦大王轉眼見到花溶滿臉的笑容,她端著同色係的飯碗,紅酥手,青瓷碗,吃飯的姿勢也那麽好看。這還是她第一次替自己斟酒、盛飯、夾菜,如最賢惠的妻子。


    他端起飯碗,雲裏霧裏,有種不真實的感覺。直盯盯地看她,那麽明亮的眼睛,紅潤的嘴唇,修長的手指,如青翠的蔥尖。當然,這些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她陪自己吃飯,照料自己,言行舉止,一如妻子。這樣,多好。半世刀口舔血的日子,竟然有了家,有了妻兒。


    他洪亮的聲音低下去,十分溫柔:“丫頭,你喝不喝酒?”


    她微微一笑,搖搖頭。


    小虎頭立即伸手去端酒盞:“我喝,我要喝。”


    秦大王拍掉他的小手:“小孩子不許喝酒。”


    小虎頭大不服氣?小孩子幹麽不能喝酒?秦大王見他委屈得要哭的樣子,將酒盞遞到他麵前,小虎頭眉開眼笑,猛喝一口,皺著眉頭:“好苦……呸……”


    秦大王哈哈大笑,花溶柔聲說:“這樣可不好,會把孩子慣壞的。”


    “男子漢,就要喝酒。丫頭,你放心,我不摜他,明日起,就教他學武練功。”他捏捏小虎頭胖嘟嘟的臉頰,“臭小子,明日開始就要早起,天天隨老子練功,知道不?”


    小虎頭眼睛冒光,跳下桌子去拿自己的木刀,喜悅地問:“阿爹,就是練這個麽?”


    “對。除了刀還有槍,弓箭。等你一一學會,老子有許多好東西給你。”


    小虎頭跑回來,爬到凳子上,抱著秦大王,就在他臉上猛親一口,親得他一臉口水:“嗬嗬,阿爹真好。”


    花溶又給秦大王盛一碗飯,但見他們爺倆親熱成一團,臉上的笑容也越來越深。


    夜已經深了,小虎頭早已在隔壁房間睡去。秦大王處理一點事情回來,燈光下,花溶正坐著縫一件新的單衫。


    “丫頭,時候不早了,早點歇著。”


    花溶搖搖頭:“我不累。你先去歇著。”


    “丫頭,做這個幹什麽?”


    “天氣有些涼,給你做一件單衫。”


    已經臘月下旬,再有七八天,就是除夕了。秦大王這才發現,窗外風呼呼的,白天還不覺得,晚上果然就有幾分涼意。


    “你的那些衣裳厚的太厚,薄的太薄,都不合適。”


    秦大王在海島上許多年,渴了餓了就令嘍囉們準備吃喝,唯獨沒怎麽覺得冷過,冷了就穿一件皂褂或者圍一張虎皮,從不考慮衣裳合不合適,第一次聽到如此貼心的話,再看房間,才發現房間早已被重新全然收拾整齊,跟仆婦整理得完全不一樣——一切都重新擺放有序,方便捷徑之外,更透出一種美感和舒適。同樣是這些東西,僅僅不過換了個位置和搭配,就一切都不一樣了。這就是女主人的魅力!


    他環顧四周,目光又落在那****帳高高掛起的大床上,床上也換了顏色更加素淨的薄被,枕頭也新換過。洞房!洞房!這是自己洞房過的大床!他不知為何,這一整天都在想這件事,念茲在茲,時刻不忘。自從花溶受傷以來,大半年的時間昏迷不醒,剩餘的時間,休養渾身其他的傷痕,他夜夜抱著她,陪伴她,卻不能逾越分毫。


    如今,她終於徹底擺脫了纏綿的病榻,這屋子也慢慢地消失了藥的濃鬱的味道,像見到她的小腿時的感覺,喉頭又一緊,渾身的熱血幾乎要從各個血管裏爆裂出來,呼吸急促,伸出手,摟住她的肩:“丫頭,我們休息了,好不好?”


    花溶放下針線,手握住那雙溫暖的大手,半晌沒有說話。


    他的灼熱的氣息吞吐在耳邊,聲音那麽急切:“丫頭……”


    這是一個壓抑多年男人的最熱切的激情,要迫不及待地釋放出來。她明白,都明白,身子甚至因為那灼熱的氣場而微微顫抖。她緩緩閉上眼睛,他蹭在她的頭發上,手放在她的腰間,摟著她柔軟的腰肢,正要將她抱起來,卻覺得有些不對勁,一伸手往上,摸到她滿臉的淚水。他驚訝極了:“丫頭,這是怎麽了?”


    她依舊閉著眼睛,淚流滿麵:“這幾天,就要到鵬舉的祭日了……秦尚城,等過了年,我再嫁給你,好不好?”


    他心裏一震,依舊緊緊摟住她的肩。自己心裏,她早就是、一直都是妻子,原來,還不是!她之所想,的確跟自己不一樣,從嶽夫人到秦夫人——其間多少年時光!可是,這又有什麽關係呢?那麽長的歲月等過去了,就這幾日,又有什麽熬不過?


    他抱起她,放到床上,替她蓋了一層薄薄的被子,才柔聲說:“丫頭,一切都依你。這幾日,我都在隔壁,你好好休息,等年後再說。”


    她沒有做聲,隻是倚靠在他胸口。自從丈夫死後,自己在這世界上唯一的依靠也失去了,如今,就隻有他,隻有秦尚城了。天涯海角,今生今世,還有哪個人,能比他對自己,對小虎頭更好?


    本是要用力的,用盡全身力氣對他好,回報他,可是,鵬舉的忌辰就要到了,就是這幾天了,臘月二十久,除夕之夜——海島上的溫暖,沒有風雪的提醒,竟然讓人忘了,感覺不到新年的來臨。可是,除夕,它終究會來,年年歲歲,提醒自己,那是鵬舉的殉難之日。


    此情此景之下,又怎能心安理得跟其他男人歡好?


    “秦尚城,對不起!”


    他嗬嗬笑起來:“丫頭,沒事,我們一家,今年正好一起過個好年。”


    清晨,晨暉初露。


    小虎頭被從被窩裏扒拉起來,惺忪地揉著眼睛,看到秦大王手裏那把明晃晃的大刀,一下興奮起來,骨碌跳下床:“阿爹,我可以用大刀了麽?”


    秦大王壓低聲音:“別吵醒了媽媽,小孩子,先用木刀。等你再大一點才許用大刀。”


    “我好久才能長大?”


    “再過幾年。”


    “幾年是多久?”


    “不久?睡醒了睜開眼睛,就是許多年了……”


    花溶站在門口,並不開門,隻聽著父子二人的腳步聲遠去,才慢慢地回去坐下,又拿起了針線框。


    太陽已經升起。


    小虎頭滿頭大汗地跑回來,奶媽帶了他去洗臉,秦大王大步進來,也是汗流浹背。一盆洗臉水放好,帕子溫熱遞到他麵前:“洗把臉吃飯了。”


    心裏又是那種奇妙的感覺,那種發自肺腑的溫柔,那是妻子的溫柔。洗了臉,擦去渾身的汗,一件潔淨簇新的單衫披在了他的身上,還是那溫和的聲音:“你試試,何不合身。”


    他穿在身上,花溶替他係好腰帶,他一伸手,渾身上下,恰到好處,十分合身。


    他看她微微發紅的眼睛:“丫頭,你昨晚熬夜了?”


    “沒多久,做得簡單,很快就好了。”


    他伸出手握住她的手,她卻微笑著抽出去,從旁邊的案幾上拿起一把玳瑁的梳子,柔聲說:“我給你梳一個發髻……”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由得伸出手摸自己淩亂的頭發。記憶那麽鮮明,還是去金國捉弄金兀術的時候,剃成了辮發左衽,前麵禿起老大一塊,給她送藥的時候,被她發現,然後,給自己梳頭,梳了一個東坡巾。那時,曾那麽強烈地渴望,若是****都有她梳頭戴頭巾,那該多好?


    她的手慢慢地撫在他的頭頂,那麽柔軟,一下一下,他麵前放著青銅鏡,可是,心裏激動得根本忘了看鏡子,時間仿佛停止了,四周那麽安靜,隻有那雙溫柔的手在頭上翻飛。


    溫柔的聲音:“好了,你看看,習慣不?”


    鏡中的男人,梳理整齊,再也不是須發橫張的野人,看起來年輕了十歲。他喜不自勝,手摸在頭巾上:“丫頭,這就是甚麽東坡巾?”


    她微笑著搖頭:“不是,這是山穀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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