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起來,神情十分得意:“花溶,這次本太子是心甘情願放你走!”


    “!!!!”


    “你可知道這是何故?”


    花溶也盯著他:“四太子,你休得大言不慚,就按目前的距離,我至少可以和你同歸於盡!並非我真正欠了你情!”


    金兀術看著她手裏的箭和徐慶的刀,知道她所言非虛,但他卻不以為然,笑得十分傲慢:“同歸於盡?你舍得你兒子?”


    花溶沒有做聲。半晌,忽問:“文龍孩兒他可好?”


    金兀術愣一下,也過半晌,憤然:“花溶,你不要假惺惺的了!”


    花溶沒有再做聲。


    金兀術卻哈哈大笑起來:“花溶,你我早已恩斷義絕,這一日放你,卻是要留你看一場好戲。”


    “四太子,你屢敗我丈夫手下,你還能有什麽好戲?”


    金兀術神情更是傲慢,又得意:“花溶,你需知,真正的勝負並不隻取決於戰場。不錯,本太子是在戰場上敗給了嶽鵬舉。可是,自然會有人替我除去這個心腹大患。哈哈哈,花溶,你大宋的皇帝、宰輔,自然會聯手替我除去這個心腹大患。我今日留你性命,便是要你親眼見到你丈夫、兒子的慘死,替他們收屍。如何,本太子這場戲妙不妙?”


    花溶心裏怒焰滔天,卻冷然說:“四太子,隻怕天下事,並非那麽盡如你意!”


    “戰場上也許有失意的時候,但政治上,花溶,我很少令自己失意!不錯,我恨你……”他的聲音一變,沙沙地,如某種發狂的野獸,不似在說話,而是嗷叫:“昔日,我隻想殺嶽鵬舉,但今日,我已決定將你兒子和他一起殺掉。花溶,有一天,你親眼目睹你丈夫兒子的屍身,一定會想起今晚本太子對你的放生!他們都死了,唯你還活著,哈哈哈,你想,這滋味好不好?”


    “!!!!”


    花溶不再回答,一揮手,徐慶會意,二人打馬就跑。


    金兀術站在原地,並不追趕,冷清的月光裹著寒意,慢慢地向雲層隱匿,逐漸地,前麵奔跑的女子,箭鏃上的七彩幽色,一點也看不見了。


    隻餘滿地的屍首。


    鼻端是血,金兀術回轉身,又想——那個狐狸精終於隱匿了!


    狐狸精不屬於人類,自然不該有丈夫兒子,有了,也得死。


    懷裏,還揣著秦檜送來的密函。大宋宰相是自己的奴才,所有的政見,均是自己的主意!無論戰爭如何,兩國政局的交鋒才真正開始,而自己,才是主宰這一切的大贏家,因為,秦檜的密函上第一句話便是:“趙皇向都元帥發函,稱‘臣基’!”


    臣“基”!


    趙德基既已稱臣,發出強烈的和談旗號,他嶽鵬舉再是李廣複生、霍去病在世,又還能有多大作為?


    花溶呀,花溶!待你丈夫身首分家、兒子血濺當場,我看你還能硬撐到幾時!就如一隻護犢的犬,一定得當它麵,將它的兒女殺盡,親人殺盡,然後,再看它如何發瘋。


    人生樂事,莫過於此!


    他在滿天空的血腥裏哈哈哈大笑,笑聲和血腥一起傳入後麵列陣金軍的耳膜,他們完全不明白主帥在笑什麽,無不驚駭!


    眾人亡命飛奔,過了八裏鎮,再往前,已經完全沒有金軍的聲音。但眾人還是不敢稍稍停留,連夜奔回了郾城。


    城門大開,嶽鵬舉親在城門迎著妻子和徐慶等人。營帳裏,七八根粗大的牛燭點燃,一溜的屍體擺開,是眾人搶回來的兩具屍體。


    高林和楊再興的屍首擺在中間。楊再興渾身鮮血,每一塊衣衫都被劃破後重新沾在身上,仿佛全身碎裂後重新拚湊,唯雙目怒睜,顯示生前勇猛。而他旁邊的高林,昔日的美男子,再無任何成形的樣貌,為腰上還掛著一塊褡褳,沒有被血染紅的一小塊,露出翠綠鴛鴦的一對翅膀,做工精秀,顯然是李巧娘送給他的。李巧娘,想必對這萬裏挑一的美男子、偉丈夫,也並非沒有一絲情意。


    嶽鵬舉上前,親手將楊再興的眼睛撫上,令他安息,眾人再也忍不住,失聲痛哭。而花溶,想起當年楊再興奉嶽鵬舉之命留後給自己送金子的情景,堅持了一晚上的冷靜和勇氣,徹底崩潰,嚎啕大哭。


    嶽鵬舉下令將二人立碑掩埋,而怕影響士氣,沒有帶回的其他兩百九十八名勇士,也立了集體的無名墓碑,永遠緬懷。


    忙到半夜三更,眾人才散去,嶽鵬舉夫妻二人也進屋休息。二人躺下,花溶翻來覆去,別說入睡,連眼睛也閉不上。滿腦子都是屍體,還有金兀術那番危言聳聽。


    嶽鵬舉擁抱著妻子,但覺她手心在自己的掌握下也一片冰涼,久久暖不起來。他情知妻子今日隨徐慶出去見了那麽慘烈的一幕,再是堅強,也是女子,顯然受刺激很深。他心疼妻子,當時本就不願她出戰,現在如此,更是難受,緊緊摟住她,將她冰涼的雙手手腳完全放在自己懷裏,貼身暖著,這才柔聲說:“十七姐,張弦方麵傳來捷報,已經和金軍交手,五次打退金軍進攻……”


    “王貴方麵呢?”


    “暫無大的動靜,但此處布置重兵,料不至有大礙。”


    這二人都是嶽鵬舉帳下最器重的大將。但也說不出是什麽原因,花溶內心裏,一直對張弦有著深切的好感和信任。但王貴方麵,也許是跟他不十分相熟,也或許是他的妻子對他的控訴,總覺得他不如張弦那麽可靠和值得信賴。


    嶽鵬舉歎一聲:“十七姐,待此戰結束後,我真想徹底辭官歸隱,回東林寺做一場法事,祭奠所有在這場大戰中犧牲的將士。”


    “嗯,我也厭倦這種日子了。”


    “明日起,我就發兵和張弦、王貴匯合,三麵夾擊,按照部署,當是進駐朱仙鎮,驅逐金軍,逐退四太子,收複兩河和燕雲,也許,並不是夢想了。”


    花溶聽得這番話,稍稍振奮起來,想起金兀術的那番威脅,急忙問:“鵬舉,這兩日朝廷可有什麽訓示?”


    因為戰亂和古時的交通不便,一來一往,從臨安發到郾城的急遞,少則需要20天,如果耽誤,則一兩個月也屬正常。嶽鵬舉搖搖頭,想起自己遞的折子,也不知趙德基究竟會作何批複。雖然不安,但此刻暫沒接到昭書,倒不失為一件天大的好事。


    花溶便也暗自祈禱,無論如何,希望打過朱仙鎮,驅逐金兀術,在這之前,詔書千萬不要來!


    就在宋金鏖戰,嶽鵬舉壯誌淩雲準備趁勢收複兩河和自石敬瑭起就割讓的燕雲十六州時,海上,一艘巨大的巡洋艦開始了它的第一次適航。


    為求性能的穩固,秦大王幾次修改巨艦的設計,到最後,巨艦下水,已經是五層高的大戰艦,能容納士兵五萬,大小船隻上百艘,架設了便於攻戰的雲梯、射圍、以及秦大王從江南雷家重金購得的十幾尊火炮和梨花突火槍。當秦大王看著這艘可稱當時世界第一的巨艦時,想起它所靡費的千萬貫巨資,長歎一聲,誰想,劫掠自宋國貪官奸臣家私的財物,竟然足夠修如此宏偉的一條大船。


    巨艦第一次巡航,牛刀小試,沿途蠢蠢欲動的海盜無不望風披靡,甘願投拜。秦大王按照楊三叔的籌劃,以劉武為軍師,在巨艦上召集了第一次海盜間的聯盟會議。此時的聯盟,早已非昔日鬆散的聯盟,而真正結為一體,由秦大王全權統率。


    這一日是晴日,冬日的海麵,風平浪靜,碧藍無邊。簇新的巨艦上,升起一麵巨大的黑色海盜旗幟,上麵是一個大大的“秦”字,迎風招展,這麵旗實在太大了,幾乎遮蔽了一半的天空。


    遠遠地,一艘小船靠近,船上之人聽著震耳欲聾的海盜歡呼聲,一會兒才辨認出,這些人呐喊的是:“大王!大王!”


    “大王!大王!”


    “大王!大王!”


    仿佛雄踞一方的霸主在接受臣僚的朝拜。


    他嘴角浮起一絲詭異的笑容,為這樣的場景,深感欣慰和期待。


    此時已經是黃昏,冬日的太陽開始落幕,他從那巨大的歡呼聲裏判斷出,這場盛會已近尾聲。所以,他不願意在此時上船,而是令人停下,在震耳欲聾的喝拜聲裏等待夜幕的降臨。


    他依舊是全身黑衣,連頭上都蒙著黑色的頭紗,如一隻蝙蝠一般貼著船艙,看這茫茫無際的大海——他生平呆在內陸、沙漠,見慣的是沙漠的浩瀚、死亡的氣息。而大海,更是浩瀚無涯,海鷗飛處,群鳥低鳴,一輪紅日在雲層裏掙紮,仿佛是臨別的最後一絲嫵媚,海水裏滿照了這樣的豔紅,海天一色,妖嬈多姿。他第一次見識到還有這樣別一重天的江山——************,引無數英雄競折腰!


    他對這一發現非常滿意,然後靜待黑夜的來臨。


    夜幕,像一床大被,將天地萬物,一下掩蓋。


    他喜歡黑夜,雖然現在還沒有完全黑盡,但也足以令他感到安全——比見到紅日的情形更加安全。


    船再靠近,一艘小艇駛過來,船上全是利箭的武士,裹著黑紅相間的頭巾,威風凜凜:“來者何人?你等停靠多時,有何要事?”


    小船上一路豎起的令旗再次升高,因為用了一種特殊的磷火,所以在黑夜裏看起來更是耀眼。那是秦大王的令旗之一,但經過了加工,眾人因為認得,所以一路放行。


    一海盜們看到船裏出來一人,南人裝束,但操著生硬的漢語,站在船艙上大聲說:“請稟報大王,有人求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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