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溶本身也並不願意回臨安做“人質”。她心裏也浮起隱隱的憂慮,雖然本朝太祖立下不殺大臣的誓約,高官們才得以保全性命,但百年下來,不知多少名士賢臣被貶謫流放到海南等窮鄉僻壤,潦倒終生。可是,她還是有點猶豫:“可是,鵬舉,我們身份特殊,皇上若覺得沒有人質,又豈肯讓你放手一搏?”


    嶽鵬舉慢慢坐起來,摟著妻子肩頭,沉聲說:“十七姐,收複兩河和燕雲,的確是我的理想。所謂謀事在人,成事在天!這種理想,並不是以無辜犧牲你和兒子為代價的。”


    花溶心裏也是一震,忽然扭過頭。


    “十七姐?”


    嶽鵬舉見她好一會兒不言,伸手,摸到她滿麵的淚水。她自從懷孕生子後,精神狀態徹底改觀,從未再因任何事情哭泣,此次,聽得丈夫此番言語,竟是無論如何忍不住。凡雄豪英傑,總是認為天下事大,女子事小,她向來視丈夫為大英雄,心裏總是隱隱懷著幾分崇拜和儒慕之情,雖從不懷疑丈夫對自己的愛,但此時才明白,天下大事,家國理想,自己竟然在丈夫心裏,有著同等重要的地位!


    這方不負自己受盡千辛萬苦選擇的真正良人!嫁夫如此,又夫複何求?


    她雖不言,嶽鵬舉竟似是完全知曉她的心思,頂在她額頭上,親昵地說:“十七姐,你這些年隨我一直辛苦,所以,就要你再辛苦多多,無論風雨,無論死生,你總是陪著我就是了。”


    這一句,勝過天下間任何的甜言蜜語,花溶伏在丈夫肩頭,微笑出聲,徹底斷了回京做人質的念頭,堅定地點頭:“嗯,我就陪著你!”


    嶽鵬舉笑著柔聲安慰她:“十七姐,魯大哥曾多次勸諭我夫妻歸隱,可是,我多次上奏辭官,卻不得允準。這次再做觀望,說不得隻有采取它途了。”


    花溶立即點頭:“既是‘重兵持守,輕兵擇利’,此言含糊不清,你便立即按照李若虛他們的建議行事。”


    嶽鵬舉也不耽誤,按照和幕僚們的商議,立刻定下出征的日子。由於距離嶽鵬舉軍區最近的張俊,已經在金兀術大舉進攻前賣陣遠遁,所以,嶽家軍此次完全是孤軍深入,毫無援助。當時,嶽鵬舉統率10萬兵力,分為九軍,下麵有64將。要如何利用好這十萬大軍,和金軍決戰,戰前的動員工作就十分重要。


    這一日秋雨淅瀝,軍中暫時無事,嶽鵬舉再次召集文士們商議動員工作,花溶忽提議寫一首適合振奮軍心,在士兵裏傳唱的曲子。嶽鵬舉舉賢不避親,就說:“十七姐文武雙全,你填詞吧……”


    花溶想起丈夫當年在黃鶴樓寫下的那首詞,笑道:“鵬舉,你寫得比我好,還是你寫。”


    嶽鵬舉也不推辭,花溶立刻替他研墨鋪紙。他屏息思慮,這些年南征北戰的種種酸甜苦辣湧上心底,不禁豪氣勃發,提筆就寫了一曲《滿江紅》:


    怒發衝冠憑欄處


    瀟瀟雨歇


    抬望眼仰天長嘯


    壯懷激烈


    三十功名塵與土


    八千裏路雲和月


    莫等閑白了少年頭


    空悲切


    靖康恥猶未雪


    臣子恨何時滅


    駕長車


    踏破賀蘭山缺壯誌饑餐胡虜肉


    笑談渴飲匈奴血


    待從頭收拾舊河山


    朝天闕


    他筆走龍蛇,氣勢如虹,等到最後一筆寫完,將筆擲在一邊,一眾文士圍上來,好一會兒無人說話。嶽鵬舉平素沉鷙,這還是他們第一次見識主帥居然還有這等驚豔才學。


    非大胸襟,大氣魄,又焉得有這樣的筆端?


    眾人大喜,當即由文士李若虛譜曲,第二日,便在軍營裏廣為教習這首曲子,隻得兩日,嶽家軍的陣營裏,便四處是朗朗的歌聲。


    和金軍決戰的日期已到。按照部署,嶽家軍主要分為三路,張弦率軍駐守西邊,而王貴率軍駐守東邊,嶽鵬舉居中,率軍親自做前鋒。出兵前的閱兵儀式由王貴負責。嶽鵬舉親去參加第五六軍的閱兵儀式。


    校場上升著巨大的“嶽”字旗,士兵們緋紅軍衣,盔甲齊整,鄂州百姓聞風前來參觀,圍得人山人海。嶽鵬舉本人頭戴大鐵篼,身穿重甲,腰上懸一把利劍,騎著黃驃馬縱入軍營。當然,場中最引人注目的還是花溶。她也一身輕便利甲,英姿颯爽,馳馬和嶽鵬舉並立,從靖康大難以來,她先後射傷宗望、金兀術,在嶽鵬舉軍中打出唯一的“花”字大旗,海上護駕,苗劉兵變護駕,早已聲名遠播,多年來,幾乎已經成了軍中的精神鼓舞。


    他夫妻二人正是最好的年華,主帥威嚴雄壯,妻子英武秀美,真正是巾幗不讓須眉,圍觀的百姓一徑大聲叫好。


    她此時前來,正是為了教眾將士們唱《滿江紅》,她一領頭,三軍開口,震天動地的歌聲就傳唱開去。圍觀的百姓聽得這曲子朗朗上口,也很快學會,並就此廣為流傳。


    歌聲一停,嶽鵬舉縱馬來到最前麵的親軍麵前,高聲喊道:“眾將士滿懷義憤,躬行天討,吊民伐罪,唾手燕雲,皆在此舉!”


    由於金軍摧毀趙氏宗廟陵寢的消息已經傳開,古人對先人祖墳看得極重,“君父受辱”便是國家受辱,國家受辱,便是自己受辱,加之前麵幕僚們部署的動員工作已經很充分,眾將士滿懷義憤,眾誌成城,開赴前線。


    而金國方麵,金兀術也在開封的龍德宮舉行出兵前的最後一次軍事會議。他麵南居中坐第一把交椅,賽裏、韓常、突合速、降將儷瓊以及金國其他重要將領不野、翟平等分居左右。


    儷瓊的投奔,對於金軍的士氣起著莫大的提升作用,金兀術先對儷瓊一番封賞,然後他故意問儷瓊:“你也認得嶽鵬舉,可知他如何?”


    儷瓊自然不敢說畏懼嶽鵬舉,便說:“嶽鵬舉雖然在宋軍中最是敢戰,但下官觀他多次用兵,不如四太子韜略。加之宋國內秦檜當道,倡議和戰,眾將不相救援,現在隻剩嶽鵬舉一軍孤軍深入,四太子不妨迎頭痛擊!”


    金兀術很滿意他這番話,興奮地說:“夏日炎熱,我軍不耐酷暑所以屢次敗北。現在正是秋高馬肥之際,金軍自然要大展手腳。我大金兵馬適合平原馳騁,可保必勝……”


    眾將均知這是出征前,大元帥的吉利鼓舞之詞,但瞎了一隻眼的韓常和挨打的突合速,依舊垂頭喪氣,不發一言。金兀術自然心裏有底,早已下令把開封城裏的隨軍家眷全部轉移,已經做好打敗了就逃跑的準備。


    嶽鵬舉率軍再次抵達郾城。沿途,不時接到探子對金軍動向的回報,他穩居陣中,隻叫全軍人馬戒備休整。這支人馬實足9000人,六千騎兵,三千步兵。因為操心三方麵的部署配合,他雖然並不親上戰陣,卻日益操勞。他的臥室連日敞開,隻要是軍情,不分晝夜,立即通報。


    花溶也衣不解帶地陪著丈夫,見他日漸消瘦,便在飲食上更加精心地照顧他。這日晚上,二人一起看地圖,嶽鵬舉忽問:“十七姐,你若是四太子,你選擇哪路進攻?”


    花溶思慮一會立即說:“東西兵多,郾城兵少,並且由你親自坐鎮,我是四太子,必然殺奔郾城。”


    金兀術上次敗走郾城,是還沒靠近,就遭遇幾場暴風雨,衝斷橋梁,人困馬乏,可謂是敗給了天時。現在已經是秋末初冬,隻下了兩三次雨,便****晴朗,沿河水逐漸枯竭,放眼,便是一望無際的大平原。正是金軍最適合的氣候,最適合的大兵團拐子馬兩翼衝鋒。


    花溶心裏隱隱擔憂,果然,第二日接到戰報,正是四太子親自領軍往郾城而來。


    嶽鵬舉從容布陣,騎兵在前,步兵在後。軍中主將幕僚,楊再興、朱芾等都覺意外,因為按照以往的規律,都是步兵在前,騎兵作為奇兵,機動作戰。楊再興提出疑問,嶽鵬舉就說:“金軍善於用拐子馬衝擊,我們現在騎兵多於步兵,不妨正麵來一場騎兵大會戰。”


    眾將皆服,嶽鵬舉立刻部署戰陣,就在城外的開闊地,中間樹立“嶽”字大旗,分為四陣,互相配合,中間陣營又以每百人為一列,一字擺開。


    這是一個晴朗的日子,陽光當頭,頗有初冬的暖意,剛過晌午,前麵煙塵四起,正是大金兵馬殺來。


    金兀術此次共率了十二萬兵馬,他對平原騎兵作戰很有自信,親自率了15000人做前鋒,韓常和兩名千夫長隨行,而賽裏和突合速援後。


    那名萬夫長率人衝殺,嶽家軍立刻射箭,猛將楊再興和韓元提槍殺入陣營,楊再興大喊:“四太子,自家必當生擒你”,他一人所向披靡,竟殺了六七十人。金軍連續衝鋒三個回合無果,就連萬夫長也被射死,引發了第一次潰退。宋軍鳴金收兵,楊再興殺得興起,見前麵四太子的大旗,舉槍衝殺過去,再追餘寇。韓元跟在他身邊,二人砍殺一陣,韓元卻被飛來的流矢擊中,當即身亡。


    幾十名宋軍搶上前扶起他二人,楊再興已經鮮血淋漓,渾身上下受了二十幾處傷,又見韓元死亡,流淚悲痛:“自家當替你報仇。”


    嶽鵬舉親自將他扶起,喪失猛將韓元,他心裏異常沉痛,隻叮囑楊再興休息養傷,再做部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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