裏麵寂靜無聲,毫無響動。


    他猛力再搖,依舊毫無動靜。好一會兒,聽得腳步聲,驀然欣喜回頭,卻是魯達:“阿妹也許出去了。”


    嶽鵬舉情知妻子這是躲著自己,可他也無可奈何。加上這一陣扯掉白絹,眼疼得厲害,不得不怏怏地返身回去。


    應嶽鵬舉的要求,魯達將他安頓在他們夫妻上次住過的那間屋子。嶽鵬舉心裏悶悶的,可眼睛偏偏睜不開,劇烈疼痛時,牽扯眼角,仿佛有人拿了小斧頭往腦子裏砸。好漢也怕病來磨,他一向身強體壯,百病不生,如今第一次領略到病痛的折磨,痛苦不堪,偏偏妻子又不諒解,近在咫尺也不得相見,更是愁悶難當。


    一名親兵替他敷下眼藥,他又喝了一碗熬好的草藥,由於眼睛被蒙住,隻能躺在床上。可是,他哪裏躺得住?親兵在外麵值守,一聽得風吹草動,便以為是妻子回心轉意,每每大喜著叫一聲“十七姐”,才發現都是失望。


    好不容易挨到傍晚,他再也呆不下去,翻身正要下床,卻見魯達親自送來飯菜。一大盆白米飯,三大碗清炒野山菜,一大碗紅燒的山雞肉,還有一大缽雞湯,聞之清香撲鼻。魯達大笑:“好小子,快來嚐嚐這些山野臘味,縱然是你做甚麽節度使也吃不到的好東西。”


    嶽鵬舉聞著撲鼻的香味,心裏一喜,魯達平素最多燉幾隻野狗,哪裏會做出這樣的菜肴?定是妻子所為。想是妻子關心自己眼疾,怕身子吃不消,特意給自己弄的。


    他心裏一喜,招呼了兩名親兵一起,坐下便大吃大嚼。山雞十分肥美,裏麵加了山上才有的清香的野蒿和野蔥,更是別有風味。他心裏高興,一氣吃了滿滿五大碗飯,笑說:“魯大哥,我到你這裏大吃大喝,可不要把廟給你吃垮了。”


    “哈哈,你盡管吃,這兩年,灑家和小和尚們將周圍的幾百畝荒地租給附近村民耕種,小和尚們平素也種點菜蔬,尤其是今年,不得軍隊騷擾,收獲甚豐,你和阿妹在此大吃大喝一年也不成問題。”


    “多謝魯大哥。”


    二人談談說說,夜色深去,魯達要告辭,嶽鵬舉又起身:“我待再去看看十七姐。”


    “鵬舉,她不想見你,你還是過些日子再說吧。”


    嶽鵬舉默然站在原地,隻好作罷。


    待魯達一走,他終究還是忍不住,小別勝新婚,這些日子,夜夜想念,怎肯近在咫尺也不得相見?他又來到西廂。大門依舊緊閉,夜風裏,隻聽得樹葉沙沙的聲音。


    “十七姐,十七姐……”


    裏麵寂靜無聲,無人應答。


    月色慢慢爬上樹梢,秋蟲低低呢喃。他默默地站在門口,第一次心慌意亂,如初戀的少年,眼睜睜地看著女孩生氣,自己卻根本就不知道錯在哪裏。


    他和花溶幾乎從相識的第一眼起,就親密無間。少時,是濃濃的親情,相依為命的互助;待得成年,情愫自然在二人之間滋生,仿佛不需要任何的外力,她自然而然就是屬於自己的。盡管這些年時常聚散離別,甚至是生離死別,但每一次,都是外界因素導致,絕非二人的感情出了問題。也許是一切來得太一帆風順,他壓根就沒想過有朝一日二人之間會有什麽別扭。意識裏,彼此一切都是相通的,絕對的信任和依賴,自己每一個舉止,哪怕每一個眼神,妻子都會明白,都會理解。


    本來以為,一來到東林寺,一見到妻子,就會誤會消除,夫妻重歸於好,可是匆匆趕來,妻子卻麵都不願跟自己相見。


    心裏忽然抑製不住地恐慌,想起妻子留下的信箋,難道妻子真要跟自己離異?這又是為什麽?第一次有真正的快要失去的感覺,不禁雙手用力拉了銅環,喊她:“十七姐,十七姐……”


    也不知喊了幾百句,月亮已經全部落在樹冠上,灑在他的身上,他站得雙腳發軟,也不肯離去。


    此時,花溶就站在大門後麵。外麵,是丈夫的聲聲呼喊。有一陣,她甚至忍不住要衝出去,可是,卻生生忍住。


    “十七姐,十七姐……”


    這叫聲越來越無力,她再也忍不住,慢慢開口:“鵬舉,你回去吧……”


    嶽鵬舉聽得分明,哪裏管她說的什麽,高興得幾乎要跳起來:“十七姐,開門啊,開門,我想見你……”


    她微微提高了聲音:“鵬舉,你回去!我不會再跟你見麵了。”


    他急切又惶恐:“十七姐,我並不曾納妾,李巧娘,她是嫁給了高林……”


    “……”


    “十七姐,我們之間再也不會有什麽問題了……”


    “有問題!鵬舉,我早已告訴過你,我的壓力太大了,我無法生育,人人都在勸你納妾。皇上能賞賜你一次,自然能賞賜你第二次,三次……我們現在還年輕,一切都還無所謂,可是,等我們年老呢?年老又怎麽辦?我根本做不到世人口中的賢惠,又承受不了別人的指責。與其如此,不如趁早決斷!鵬舉,我已決心跟你離異……”


    嶽鵬舉又驚又怒,隻以為妻子是一時生氣,沒想到,自己不顧眼疾尋來,得到的竟是她要和自己離異!


    他沉了聲音:“十七姐,我到底做錯了什麽?你竟然要和我離異!”


    “因為我已經厭倦了那種沉重的道德指責,我受不了了!”


    “就因為這個?你是跟我過日子還是跟其他人?我曾在金殿發誓不二妻,怎會辜負你?”


    “鵬舉,你現在身居高位,屬下親信自然奉承你,許多東西,你根本領略不到。並非是你辜負我,而是我自己覺得愧對你!”


    “十七姐,你竟然說出這樣的話來!你真是令我失望!”


    “如果繼續在一起,我以後還會令你更失望。鵬舉,你不需在此耽誤時間,我絕不會跟你回去的。”


    “我不明白!十七姐,我一點也不明白,我們之間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從到洞庭開始,我們之間就這樣了……”自從李巧娘出現後,她便****在外,躲避著家裏忽然多出來的女人,而鵬舉對李巧娘,也曾些微親密。誰說不曾妒火攻心?心裏忽然覺得憤怒,無比的憤怒,“鵬舉,有些事情,你並未和我溝通過。有什麽事情,你也不願意跟我說……”


    他大聲反駁:“十七姐,難道你就沒有錯?你明明是妒忌李巧娘,就天天在外不歸家,我每次回來連你的影子也見不到。你有什麽事情,為何不能先跟我溝通?”他越說越氣,大聲指責,“你一直都在逃避……”


    “是你先不跟我溝通!”


    “是你明明妒忌,還要做出‘大度’的姿態,我早就看出來了!你越是拚命勸我納妾,我越是反感你的這種口不應心。你明明親眼看到我金殿發誓不辜負你,為何還要這樣虛偽?你是我最親近之人,我很不想看到你這樣,所以我也很憤怒!我不告訴你情況,一是李巧娘並不好對付,一是好奇,想看看你到底會怎麽樣!我發現出了問題後,絕沒有逃避,而是想徹底解決了問題,讓你消除疑心……”該考慮的都考慮到了,千算萬算,隻沒料到妻子竟然會離家出走!“我以為,李巧娘的事情一解決,我們之間就會再無障礙。我向來以為無論我做了什麽決定,無論我有什麽舉動,你都會絕對信任我,支持我!可是,你呢?你竟然不管不顧,就不告而別……”


    花溶做不得聲。


    “十七姐,你口口聲聲說怕別人的議論和眼光。可是,你有沒有想過我的感受?我們一起經曆了多少困難?難道我的人品不足以讓你相信?有沒有孩子,生不生育,這是我們的事情還是外人的事情?你竟然不顧我的意願,而千方百計地考慮外人的目光,豈不是本末倒置?”


    月光灑滿花溶的渾身上下,月白色映襯著她身上背著的七彩箭簇,上麵的羽毛發出悠悠的柔和的光芒。好一會兒,門的兩端,都悄無聲息。


    “十七姐!有什麽問題,你總要跟我麵對麵地談,如此躲避,根本不是辦法!”


    花溶提高了聲音:“我什麽都不想談。”


    嶽鵬舉也提高了聲音:“你就是這樣,每次都是逃避。你怎麽會變成這樣?整天糾纏於一些庸俗瑣碎的觀念……”


    花溶也惱了:“你是大英雄,你當然無暇考慮這些庸俗的事情。我本就是普通女人,庸脂俗粉,你看不慣就走,我又沒請你來……”


    完全地無理取鬧,嶽鵬舉偏偏無法反駁,隻在門外氣得又重重拉一下銅環。


    長久的委屈爆發出來,花溶恨恨道:“你又何曾考慮過我的感受?我看你就是喜歡李巧娘。你何不幹脆娶了她?還讓給高林,假惺惺的……”


    “你豈不知李巧娘是皇上派來的?哪有那麽好對付?”


    “你就是借口!她天天伺候你,還照顧你眼疾,你難道就對她絲毫也不動心?我看你就是迷上了她……”


    嶽鵬舉氣得說不出話來,好一會兒才恨恨說:“你還好意思說,你是我妻子,我眼疾發作那麽久你都沒關心過我……”


    “有別的女人關心你,我關不關心又有什麽關係?哼……”


    “十七姐,你真是不可理喻!”


    “你才曉得我不可理喻?所以,你不用浪費時間了,你快下山去,我再也不跟你說一句話了!”


    “十七姐……”


    任他再說什麽,裏麵悄無聲息,再也無人應答,連爭吵也沒得了。


    他沿地坐下,呆呆地坐了許久才恨恨地回到房間裏,兩名親兵迎著他:“嶽相公,夜深了,該歇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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