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四姐從一眾歡聲笑語裏穿梭進去,到了內堂,隻見李巧娘已經穿戴一新,滿頭珠翠,濃妝豔抹,十分妖嬈美麗。隻是雙目微微紅腫,顯然曾經哭過。


    她見高四姐進來,也不跟她招呼,高四姐此時對她的芥蒂已經完全消除,又因為她是自家遠房兄弟的新娶妻子,自然分外熱情,上前擁著她的肩膀:“巧娘,可都穿戴好了?奴家有一份禮物要送你……”


    高四姐打開禮物,這是她臨時從家裏張羅來的,已經算得上一份厚禮了。李巧娘淡淡地看一眼,隻說一聲謝謝,但目光竟不似敢和高四姐相對,帶了幾分羞慚之意,又是惶惑又是興奮。


    高四姐原以為新郎臨時換了人,李巧娘自然不爽,但暗地裏觀察,卻見她並沒有悲不自勝,心裏猜測,也許李巧娘是不願嫁嶽鵬舉的?同樣是女人,就連高四姐有時也看不過去嶽鵬舉夫妻的節儉,這二人仿佛長年累月都無欲無求,沒有任何奢侈的享受。試問天下,真有幾個女人願意嫁給這樣的男人?她暗思,高林年輕有為,今後還有青雲直上的機會,何況又是正妻,難道不比做妾強?


    因此,她見李巧娘麵色不善,依舊發自心底地親親熱熱,細心幫她料理一切。隻是她異常好奇,別人不知李巧娘,她卻有幾分了解,此女外表柔弱,實則有些心計,到底是因何肯心甘情願嫁給高林?


    秦大王這一夜也是翻來覆去睡不著,總覺得在花溶和嶽鵬舉身上處處透出古怪。一待天亮,再也忍不住,早早地就往嶽家軍的大營走去。


    一進去,才看到大營裏到處張燈結彩,竟是在備辦一場婚宴的架勢。他一驚,嶽鵬舉請什麽“家宴”,這跟他有什麽相幹?別人成親,嶽鵬舉辦什麽宴席?他心念一轉,生起一個怪異的念頭,難道是嶽鵬舉自己成親?他跟誰成親?


    他抓住門口一名士兵,大聲問:“是誰成親?”


    “自家值守,也不清楚。”


    秦大王放開他,一路走過去,卻見遠處一眾人行來,有人張傘,前呼後擁,在軍營裏顯得特別排場。他混在人群裏看去,原是宰輔張浚和太監康公公,以及一些隨從。他心道,張浚等人來此作甚?竟連康公公也來赴宴?嶽鵬舉玩的這是哪一出?


    正狐疑時,隻見嶽鵬舉親自迎出來,和眾人拱手道賀,而嶽鵬舉依舊是素日的衣衫,並沒換什麽新裝,方才鬆一口氣。原來,要成親的果真不是他。


    秦大王不願在這個時候跟眾人碰麵,便混跡在人群裏,過得一會,才見嶽鵬舉從另一營帳出來,老遠見了他,就走過來,一禮:“義兄,你來了。”


    秦大王啐一口,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怎麽叫起了“義兄”?他也無暇追究嶽鵬舉的態度,好奇地問:“嶽鵬舉,你軍營裏誰成親?”


    嶽鵬舉神秘一笑:“高林。”


    秦大王不知高林是何方神聖,笑道:“他成親,你請客?”


    “這有何不可?”


    秦大王自然說不上有何不可,環顧四周,趕緊問他:“花溶去哪裏了?你最近是不是和她發生了爭吵?”


    “她躲在屋裏生悶氣。”


    “啊?為什麽?”


    嶽鵬舉神秘一笑,低聲說:“因為這個女子本是皇上賞賜給我做妾的。二八佳人,我自然求之不得,但她不願意,忽然又不想嫁給我了,沒法,我隻好成人之美!”


    秦大王瞪他一眼:“小兔崽子,你還敢納妾?老子怎地聽得一頭霧水,你這是在作甚?”


    嶽鵬舉尚未回答,但聽得遠處一陣喧嘩傳來,一看,是一群人簇擁著一個高頭大馬的男子過來。男子一身新裝,劍眉星目,相貌十二分地俊俏。饒是秦大王閱人無數,也從未見過相貌如此清俊的男子,自言自語說:“媽的,莫非這就是人們常說的賽啥潘安?”。


    嶽鵬舉一笑:“這就是高林,你看如何?”


    “關老子鳥事。不過這小兔崽子的確比你帥上十倍。難怪那女子看不上你。”


    “哈哈,這是當然。”


    秦大王瞪大了眼睛:“你莫非?在用美男計?你究竟搗什麽鬼?”


    嶽鵬舉笑而不語,又問:“義兄,你這次來,倒要給我看一件物事,上次我忘了向你請教。”


    “什麽物事?”


    “得讓劉武看,他才懂得女真文字,是不是?東西在十七姐那裏,她早就想問你了。”


    “劉武就在後麵,和新認識的一些人招呼。等下你問他。”


    “好。秦大王,你還得幫我一個忙。”


    “什麽忙?”


    “我知你和康公公交好,他此次是專門前來。至於他來做什麽,你應該清楚,你需替我美言幾句……”


    “老子幹麽要替你美言?”


    嶽鵬舉的聲音很低:“你道我為何要無緣無故請你赴宴?天下沒有不要錢的午餐。因為我知你善於對付太監,即便來的不是康公公,其他太監,你也有辦法……”


    秦大王但見他眉眼之間,全是奸詐,這才明白,自己為了區區一頓酒席,竟然就要被他所差遣。他怒道:“啥叫老子善於對付太監?”


    “康公公跟你的私交,我是知道的……”嶽鵬舉如此這般說了一席話,聽得秦大王目瞪口呆,好一會兒才瞪著他,像看著一個怪物,自言自語說:“小兔崽子,人人都說你老實忠厚!其實,你才是一個大灰狼,還是老子沒有錯看你,你從小就狡詐多端,要不是如此,當初丫頭也不會跟你逃跑了……”


    他越想越是憤怒,若是老實人,怎可能少年時代起就設計瞞過眾多海盜拐騙良家婦女逃跑?這一跑,就生生將自家老婆變成他的老婆。秦大王怒火中燒,不假思索,一拳就向嶽鵬舉揮出,嶽鵬舉卻仿佛早有所料,一下架住了他的拳頭:“大王過獎了!哈哈哈!”


    秦大王壓低聲音:“你也別太得意。老子第一眼見到趙德基起,就知他是個卑鄙小人,你還是考慮考慮自己的下場。你死不足惜,可不要連累了丫頭跟你受罪……”


    嶽鵬舉低歎一聲,收斂了笑容,臉色變得十分沉重。


    秦大王又瞪他一眼:“你還得想想如何對丫頭交代。”


    他的臉色又變得開心起來:“沒事,十七姐隻是一時生氣。她自來信任我,當然不會真的跟我慪氣,你放心。”


    秦大王看著他超級張狂的笑臉,氣得說不出話來。丫頭,從未對自己有過好臉色,更不要說信任了,這是他的軟肋,但嶽鵬舉老是有意無意在自己麵前表現出這種優越感,他氣得內傷,卻也無話可說。


    二人走進院子,此時,已經快到晌午,迎親的隊伍已經接走了新娘子,院子裏空蕩蕩的,十分安靜。


    嶽鵬舉推門進去,高聲喊:“十七姐,十七姐……”


    秦大王怕見到花溶滿臉的不悅,不好進去,就在院子外麵站住,咳嗽一聲,自言自語說,老子這回是來幫著鑒別東西的,可不是老子自己願意上門的。


    嶽鵬舉連喊幾聲無人應答,以為妻子是在賭氣,腳步也不停下,直奔臥室,推開虛掩著的門,才見得屋子裏空空如也。


    他這才有些著急起來,環顧四周,卻見窗戶開著,趕緊走過去,隻見旁邊的書案上壓著一張紙。上麵還放著一隻玉鐲。


    他拿起一看,正是妻子的手跡:


    鵬舉:


    我已厭倦軍旅生涯,想換一種自由自在的生活。如今,你有人照顧,我也放心。我在此聲明,自願放棄正妻位置,讓能夠替你生兒育女的女人居之,不可虧負。我走之後,你無需掛念,更不要尋我。天涯海角,請自珍重。


    他的心一下涼了半截,十七姐,這是下了休書,把自己休了呢!他衝到衣櫥邊一看,那包新衣服還在,隻少了她的幾件舊衣服。除了那五十貫,她什麽也沒帶。


    他又氣又急,提了那包新衣服,幾乎要跳起來,自己一片苦心,悄悄給她買了衣服放在衣櫥裏,難道她看不到?天大地大,她能去哪裏?加上身上又沒有多少錢,一個孤身女子,這可如何是好?


    秦大王在外麵聽得他大聲呼喊,卻無應答,情知不對勁,見門沒關,走近一看,隻有嶽鵬舉一個人。他幾步進來,見嶽鵬舉手裏的信箋,一把搶過,匆匆掃一眼,麵色一變,跺腳道:“小兔崽子,看你幹的好事……”


    嶽鵬舉呆若木雞,無法回答。


    “你奇蠢如豬,真不知你這樣的蠢貨,怎會打勝仗?”


    秦大王本來又氣又急,轉眼見他一副呆瓜的樣子,忽想起方才他還大言不慚在自己麵前顯示優越感,真是心花怒放,喜從中來,哈哈大笑起來:“小兔崽子,你還敢大言不慚?丫頭必是看清了你的狡詐偽善嘴臉,棄你而去……哈哈哈,丫頭總算變聰明一回了……”


    嶽鵬舉怒道:“你有甚麽可笑的?”


    “老子想笑就笑,你管不著。”


    嶽鵬舉有苦難言,一些話又不能對外人道,隻一把搶過他手裏的信箋,忽然說:“走了也好!走了是好事!秦大王,你必須再替我做一件事情……”


    秦大王大笑著打斷他的話:“你算什麽東西?配叫老子替你賣命?你死一萬次又跟老子何幹?老子一件事也不會替你做了。你隻要替趙德基賣命,老子就知道你沒得好下場。哈哈哈,老子走了,不喝你的喜酒了……”


    他說完,真的轉身就走。


    “站住!”


    “哈哈哈,小兔崽子,算老子同情你一次,有屁快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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