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笑著抬起頭,當他說了一個天大的笑話。


    他的聲音有些急促:“你隨我回金國,可以一直陪著文龍孩兒。我視他為親生,並不在乎你能不能生育,也絕不會嫌棄你。再有,本太子已經被封為越王,你若去,就是越王王妃。本太子必不辜負你……”


    她好暇以整:“多謝四太子青睞。”


    他提高了聲音:“我今日啟程,東西已經收拾好,你必須跟我走!”


    她凝視著他,手默默地從兒子身上移開,其實,是明白的。他既然允許自己見到他,自己就隻能有兩個選擇,一是隨他去金國,一是死。


    可是,自己實際上隻有一個選擇。


    門口,一個身影貼著,幾乎要吐出血來。


    “本太子已經被封為越王,你若去,就是越王王妃。本太子必不辜負你!”——這話簡直如一把鋒利的兵刃刺進心髒。自己渴望已久的,甚至不敢說出口的,這個女人卻棄若敝履。她憑什麽?成敗在此一舉,今天不除掉花溶,更待何時?


    她再也忍不住,推門進來,開門的瞬間,帶進來一絲風雪。她徑直走到花溶對麵,花溶一點也不意外,正眼也沒瞧她一眼。


    她再走一步,抬起手,狠狠地,幾乎要給她一耳光,可是,終究不敢,卻笑得極其得意:“好了,花溶,戲演完了。”


    她轉向金兀術,聲音十分柔媚:“公子,您該啟程了。奴已經替您收拾好了。這裏的一切瑣事,奴家會替您完全打理周到。”


    金兀術看著花溶:“你是跟我走,還是跟她走?”


    跟她走!跟王君華走!


    花溶身子一震,仿佛再也坐不穩。


    王君華站在她麵前,臉上每一分每一寸都在笑!


    生平,從未如此開心。比得知耶律觀音被趕走更開心。這是本質上的不一樣,耶律觀音和花溶,在四太子心目中,那是完全不同的分量。


    四太子可以斷然處置耶律觀音,但會斷然處置花溶?


    隻要四太子肯將花溶交到自己手裏,此生,自己就是天下太平,富貴安享——而且,更是女人心理那種最微妙的勝利。那是奪寵的勝利。比自己能否做宰相夫人,更令她興奮。


    王君華那種毫不掩飾的得意的目光,花溶忽然開口:“婉婉呢?你是如何折磨她的?”


    “折磨那個小賤人,怎及得上折磨你的樂趣?”


    “嗬,我知道了,婉婉平安了。”


    “她平安,並不代表你平安。”


    王君華更是得意,但見花溶神色那麽鎮定,自從進來到現在,她基本沒露出過慌張的神情。這跟婉婉太大區別了,也更刺激得她恨不得下一秒,五爪伸出,將她那雙明亮的眼珠子摳出來。


    花溶慢慢笑起來。這樣笑的時候,睫毛又微微往上翹,像風掠過樹梢,像秋日的天空裏升起的第一輪新月。


    王君華盯著她,但見她穿戴整齊,絕非昨日之前快要倒下去的傷患模樣。她身上的血跡,傷口,都已經包紮好,都是皮外傷,並不足以致命。甚至,她穿的那樣一身服飾,和陸文龍身上一樣,都是四太子準備的頂級的精品。王君華細細看她身上那般精美的衣服,嫉妒如一條毒蛇一般在心裏茲滋的,四太子,為何從未替自己準備過這樣的衣服?


    花溶忽然站起來,轉向金兀術,金兀術被這樣的笑容驚了一下,情不自禁,滿麵笑容:“花溶,你可是答應了?”


    說完,忽然想起,每次她這樣笑的時候,總是有非常可怕的要求。這一次,又會是什麽呢?


    花溶的聲音十分輕柔,仿佛在說一件極其溫柔的事情,滿是甜蜜,沙沙的,如一層薄薄的蜂糖在心上穿梭而過。


    “金兀術,你把她殺了,我就跟你走!”


    王君華身子一震,勃然大怒:“毒婦……”


    金兀術心裏也一震。


    王君華慌亂地轉向他,神情十分驚恐:“公子,這個妖婦,這個妖婦……”


    金兀術的目光轉向花溶,見花溶也盯著自己,聲音幽幽的,卻依舊帶著那種深刻而甜蜜的笑意:“四太子,這樣的女人,留著也是丟你的臉。留來做什麽呢?何不殺了?”


    如此柔情似水的目光,仿佛帶著一種蠱惑人心的妖媚。金兀術覺得嗓子有點幹,上前一步,站在她麵前,微微低下頭,對視著她的目光,似乎要在那麽明亮的眼睛裏看出自己的倒影。


    一泓瀲灩的寒潭秋水!


    他的手,微微搭在花溶的肩上,生平第一次,她一點也不曾反抗,依舊那麽柔順,隻溫和地看著他:“殺掉王君華,好不好?其實,四太子你看著她也是很惡心的,對不對?”


    王君華嘶聲撲上去,尖利的指甲就刺向那雙勾魂攝魄的眼睛,狐狸精,這個天殺的狐狸精!她不是高高在上麽?為何此刻如此魅惑四太子?比耶律觀音還不要臉的狐狸精!


    她的手伸到花溶麵前,一疼,已被一隻大手打開:“退下!”


    王君華被推得退後三步。


    花溶的聲音更甜蜜,笑容更溫存,態度那麽誠摯,像在循循善誘的良師益友:“唉,四太子,難道你想如趙德基一般?你可知道,趙德基得了陽痿?趙德基喜歡的貨色,你也喜歡?嗬嗬嗬……”


    金兀術緊緊盯著她:“你真跟我走?”


    “你先殺她!”


    二人目光相對。王君華緊張得幾乎要嚎啕出來,死死盯著金兀術的目光,這時,連哭嚎都不敢了,隻張開十指尖利的指甲,下一刻,就想衝出去,撕碎!撕碎那個挑撥離間的女人的臉!


    撕碎她的臉,撕碎她的眼睛,撕碎她的手,撕碎她身上的一切!


    “金兀術,你殺不殺?”


    他呼吸急促,做不得聲,隻蠕動嘴唇。


    花溶輕輕歎息一聲:“唉,金兀術,你虛偽、假仁假義的本質,從來就不會有一絲一毫的改變,對吧?我就知道,兔死狗烹,鳥盡弓藏。如今,兔還沒死,鳥還沒盡,王君華,還不謝過四太子?他會再讓你多活幾天,等他達成心願再踏著你這無恥之徒賣國求榮的屍身走過……哈哈哈……”


    此時,她已經對金兀術恨之入骨,這個野心勃勃的男人,為了達到目的,什麽王後,什麽王君華,都是他手裏的棋子,一顆隨意走動的棋子。她哈哈大笑。此時,笑聲已經不見半絲的溫柔和善,如最鋒利的一把冷刀。


    孩子不明白大人之間的暗湧,放下毛筆跑出來拉媽媽的手:“媽媽,快給我看看,又寫好一張啦……”


    花溶接過來,細細地看,然後指著第二行的第三個字,柔聲說:“兒子,這個字寫錯啦。”


    在這樣的時刻,她還有這樣的閑心。


    王君華的胸口急遽起伏,一口血要噴出來,正要動手,金兀術嚴厲地瞪她一眼。她立刻後退一步,不敢造次。


    然後,是陸文龍軟軟的聲音:“媽媽,我重新寫過。”


    “嗯。”


    陸文龍便拿了筆,就鋪在花溶身邊的案幾上,重新寫,待寫好了,才交給媽媽:“現在好了……”


    “嗯,兒子寫得真好。”


    “媽媽,你給我寫一張。”


    “這裏,不方便耶……”


    “不嘛,不嘛,就寫,媽媽,你給我寫一張嘛……”


    她柔聲說:“好。”


    身邊是案幾。她將茶杯放到一邊,將紙鋪開,接過兒子手裏已經有些幹涸的毛筆,皺皺眉頭:“兒子,沒墨……”


    “我去拿嘛……”


    孩子飛奔進屋子,拿了硯台出來。


    她摸摸孩子的頭,替兒子寫了一張範本,才放下筆。兒子拿了紙,墨跡未幹,伸手去抱她,在她鼻尖上擦了老大一團墨汁,咯咯直笑:“媽媽,我好開心。”


    她也笑起來,擁著兒子,仿佛絲毫也不曾察覺即將到來的危險。


    金兀術在一邊目不轉睛地看著這一切,看她晶瑩的肌膚上那團黑點,仿佛更添了一種溫柔典雅的氣息。


    腦子裏有一瞬間,一片空白。


    這是他向往多時的天倫之樂。最好的妻子,最可愛的兒子,一切的一切,自耶律觀音之後,便不再想象,如今,竟然死灰複燃。


    自己的兒子,若得這樣的女人教養,長大後,會成為什麽樣的人物?


    有一瞬間,理智退出,情感逐漸占據了上風,依她吧,若她跟自己走,一切都依她。


    王君華在一邊,惴惴不安,仿佛隨時可能上刑場的死囚。她悄然觀察他的神色,忽然意識到,決不能束手待斃,必須主動出擊。她上前一步,一伸手,欲將陸文龍拉到自己身邊。花溶並不看她,卻早有防備,一下格開了她的手。


    王君華冷笑一聲,待要再出手,


    她更是妒火攻心,一耳光就像花溶摑過去,狠狠的。耳光在半途,忽然被捉住,花溶站起身,緊緊抓住她的手,她的手幾乎反彈回去,打在自己臉上,重重的,發出清脆的響聲。


    “王君華,你這毒婦還有何臉麵活在世界上?”


    孩子聽得這響聲,不明所以,反倒咯咯笑起來,一個勁地說:“媽媽,這招好厲害,你教我。”


    她點頭,柔聲:“兒子,我一定教你。”


    金兀術站在一邊,饒有趣味地看著這一幕,一聲不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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