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正情濃時,卻聽得外麵孩兒大聲的呼喊:“媽媽,媽媽……媽媽……”


    嶽鵬舉以為他是在叫花溶,嗬嗬一笑:“小家夥想你啦……”


    他出去開門,這才發現,雪地上站著兩位不速之客。一個剛跳下馬背的女子,衝上前就抱住陸文龍,喜極而泣,旁邊的乳母,也陪著落淚。


    花溶也已經下炕出來,見是馬蘇和天薇二人,又驚又喜:“你們怎麽會在這裏?”


    天薇臉色蒼白:“嶽夫人,我逃出來了……我要回京城了……”


    “真是好極了。”


    天薇居然能逃出來,難道是秦大王幫忙的?可是秦大王等在哪裏呢?她左右一看,除了馬蘇,並無其他人了。


    她的目光轉向馬蘇,馬蘇隻遞上一隻盒子:“嶽夫人,這是自家一路上收集的靈芝。”然後,看花溶疑惑,又說:“嶽夫人,小人是暫且路過,巧遇天薇公主。”


    哪有那麽巧合的事情?


    花溶自然不信,可是,馬蘇不說,想必是奉秦大王之命。花溶沒法逼他,這才明白,秦大王一定就在附近,並未走遠。


    秦大王的確並未走遠。他和天薇等人逃出來後,答應送天薇來見一眼陸文龍,就將她交給當地的地方官,由其將之護送回京。


    要尋地方官,由嶽鵬舉出麵自然合適,所以就讓馬蘇帶她來。


    花溶招呼了眾人坐在熱炕上,乳娘早已為天薇端上熱茶水,拿出野味,讓眾人大吃大嚼一番。天薇逃亡良久,現在終於置身在安全溫暖的環境裏,真是恍然如夢。她跟花溶雖然並無深交,但此刻見了她卻備是親切,隻看著她,無語凝噎,恍若故人。


    她吃點東西,又摟著孩子,不禁再次淚流滿麵。孩子隻用小手不停替她拭淚:“媽媽。不哭,媽媽,不哭……”


    花溶等人也無不動容。


    宋國唯一一名公主逃難歸還,眾人自然視為頭等大事,嶽鵬舉立刻叫侍衛去鄂龍鎮請了張弦和於鵬前來。


    當天傍晚,二人趕來,眾人見禮完畢,於鵬就說:“下官於鵬,願率百騎護送公主回京。”


    “如此,就有勞各位了。”天薇心情激動:“奴就要見到九哥了……”


    花溶見她曆經磨難,柔聲說:“官家一定會非常驚喜的……”


    眾人又是一番悲切,第二日一早天薇就告辭上路了。她上馬,又回頭戀戀不舍地看一眼孩子,這才打馬離開了。


    走到前麵的分岔路口,馬蘇勒馬作揖:“公主,小人告辭了……”


    天薇得到秦大王和馬蘇的救護,秦大王也還罷,一路上並不和她說一句話,但馬蘇對她卻是極其關心照顧,尤其她腰部受傷,還是馬蘇發現,細心照料,上藥,端茶倒水。若不是馬蘇,縱然她能逃出來,也死在半路上了。一路上,她對這陌路相逢的海盜已經產生了深深的感激和感懷。尤其,馬蘇不光服侍她的傷勢,還給她講宋國國內的情況,他出自書香世家,談吐溫文、見識廣博,如果不是還有個凶悍粗獷的秦大王,天薇實在很難將他和“海盜”聯係在一起。


    如今分別在即,可是,一個女孩子,一些話,卻是說不出口。此時,腰上還纏著厚厚的布帶,那是馬蘇親手纏上的,為此,他甚至看見過她的“玉體”。她見馬蘇就要離開,心裏又悲傷又惆悵,隻低低說:“以後,你去京城麽?”


    馬蘇這一生也是第一次如此服侍一個女子,而且是大宋的金枝玉葉,高貴的公主,雖然相識於貧賤淪落之時,但和她一路相處,也覺這女子溫柔善良,並無想象中的公主的傲氣和高高在上。


    他見天薇的目光,心裏有些慌亂,可是,他畢竟是海盜,也不敢妄想高攀公主,隻慌亂地又一揖:“公主保重。小人有機會,會去京城的。”


    天薇長歎一聲,如此一人,若是太平盛世,也可能是狀元士子,現在呢?自家逃命回來,其他的也不敢奢望,隻得含著眼淚,作別馬蘇,在眾人的護送下,往京城而去。


    她的背影徹底消失,馬蘇才醒悟過來,慢慢地打了自己的馬,走在冰天雪地裏,心裏也微覺惆悵。


    花溶等目送天薇和馬蘇等人離開,四處張望,皚皚的冰雪世界裏,並無秦大王的絲毫蹤影。


    馬蘇雖然不說,但秦大王一定在這裏,而且,就在這附近。


    可是,他卻不現身了。


    他為何還呆在這裏這麽長時間?為什麽不回到他的海島上?


    她自然不知道還有其他原因,隻想,這癡漢,一直藏身在這邊境,又有什麽樂趣?


    她悵然佇立片刻,聽北風呼呼吹過耳邊,然後,是丈夫溫和的聲音:“進去吧,太冷了……”


    “媽媽……”陸文龍歪著頭,“那個媽媽……哦,不,是阿姨……她還會來看我麽?”


    孩子得花溶吩咐,不許再叫天薇“媽媽”,是因為不願在人前暴露她曾為四太子侍妾的消息。天薇回歸大宋,這便是最屈辱的經曆,而且,以後自然會嫁人生子,何必將這段公諸於眾?


    她見兒子殷殷追問,隻搖搖頭。從此,深宮大院,天薇貴為公主,又怎能輕易再出到民間長途跋涉?


    隻是,她的九哥,現在的官家,能善待她麽?


    她無法回答兒子,拉了兒子和丈夫,一起回到了屋裏。


    等那扇門徹底關上,秦大王才悄然從一棵被大雪覆蓋的古樹下走出來,慢慢地,腳步十分沉重。他嚴令馬蘇等,不能把作弄金兀術的事情告訴花溶,更不能揭穿假靈芝的事情。花溶服下靈芝後,肯定會相信它的靈效。人的意誌往往勝於靈藥,如果知道是假的,豈不是立刻將這種信心擊碎?


    秦大王穿一身黑色的毛裘,和這個冰雪的世界形成截然的反色。他在原地佇立良久,任風雪灑落自己滿身滿頭,將自己徹底變成了一個“白人”。


    自己竟然不敢去見丫頭。


    連見她一麵也不敢了。


    並非她說的那句“今後你不要來找我了”,而是因為,她日漸逼近的死亡,是自己帶給她的,是自己親手釀製的。


    當年在海島上,****威脅要殺她,現在,終於應驗了。


    他胸口疼痛,每走一步,心就生生地糾扯一下,隻想,要如何,她才能真正不死,長命百歲呢?


    連日的大雪終於停止,天氣徹底放晴。


    四太子府早已門前冷落車馬稀,再也不複耶律觀音在時賓客雲集的盛況。金兀術借口生病,整日在家不是昏昏欲睡就是酩酊大醉,很少有清醒的時候。蒲魯虎回去後,狼主已經知道發生的這一切,也不傳召他,隻讓他靜養,平複心情。


    府裏的眾多侍妾,原本指望著扳倒耶律觀音之後,眾人就有了機會,沒想到這半個月,四太子不但沒有召集任何侍妾,就連一些主動去獻媚逢迎的,也被趕打出來。


    有好幾名侍妾,都是打扮得十分妖嬈地借勸酒之名進去,卻灰頭土臉地出來,如此反複幾次,便再也無人敢去自討沒趣了。


    眾人心裏暗自猜疑,莫非四太子經曆了這次重大的打擊,再也無心男女之事了?可是,看樣子也不像啊。他身強體壯,怎會如此?


    大家心裏都忿忿的,更是嫉恨耶律觀音,若不是這個女人,四太子怎會如此?自家們一個個豈不是隻能一輩子守活寡?


    如此半月,金兀術忽然從炕上起來,穿了一身重甲去上朝。


    眾人見他如此,都吃了一驚,狼主也吃了一驚,隻問:“兀術,你這是作甚?”


    “本太子自請領軍出征宋國。”


    這些日子,宋金暫無戰事,因為宋軍依托長江天險和水戰,金軍屢次敗退,徒勞無功,就暫時止兵。


    金兀術見眾人麵有難色,不慌不忙:“現在宋國與金國爭奪最激烈的,無非是兩河土地。自家看來,不妨歸還兩河土地……”


    宗翰大笑:“兀術,你是糊塗了,折損多少大金兒郎,才得到這些土地,怎可還給南蠻?”


    金兀術並不理他,隻對狼主說:“大金強在馬戰,大兵團的拐子馬作戰衝鋒是百戰百勝,可一旦深入腹地,陷入宋國的崎嶇山路作戰,總是事倍功半。不妨換一下思量,兩河土地,都是平原,南蠻又將這裏看得很重要,如果歸還,他們肯定會派重兵把守。如此,平原拐子馬衝鋒,最適合大金的戰陣和戰術,我們不妨集中優勢兵力,殲滅宋軍主力……”


    狼主急忙點頭稱是,就連宗翰也不由得暗自佩服他說得有理,真是一語決疑,解決了困擾眾將領多時的挫敗問題。


    金兀術繼續說:“如今,攻宋一直處於不利狀態,就是大金的兵馬陷入宋國的江南潮濕地或者崎嶇山林地帶。自家思慮已久,趙德基多次遣使和談,我們不妨拿出兩河土地做誘餌,誘捕宋**隊的時候,兩手準備,改變進攻路線……”


    他頓一頓,宗翰忙問:“如何改變?”


    他拿出一張很是粗糙的地圖:“從陝西寶雞開始,對宋國腹背夾擊,關中曆來是南朝的腹心地帶,天下重要的王氣聚散地以及糧草軍馬補給地,隻要拿下了這裏,滅宋便不在話下……”


    此時,即便是宗翰,也對金兀術很有幾分佩服,他素來傲慢,但此刻,不由得大聲說:“四太子端的是好主意。”


    狼主問:“誘捕兩河宋軍和談判,我大金國的拐子馬和一些宋國降將,都能勝任。攻取關中,卻是派誰去為好?”


    宗翰說:“川陝一帶為宋國名將吳玠鎮守,此人素有威名,而且,那裏的地形,一夫當關萬夫莫開,隻怕不容易……”


    狼主環顧四周,見眾太子都推脫並無出征之意,他看著金兀術,隻見金兀術毫不在意說:“既是如此,就自家出征。反正也是自家提出的建議。”


    眾人見金兀術主動應承去啃這塊硬骨頭,無不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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