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宴上,耶律觀音是女主人,先站起來,滿麵笑容,舉著酒杯落落大方地說:“眾位貴客光臨,四太子和奴不勝歡迎,請尊貴的客人們盡飲此杯……”


    她一身金縷玉衣,高貴典雅,一眾早已驚豔過的女眷還不如何,一眾貴族男子許多嘖嘖出聲:“好一個漂亮的耶律娘子……”


    “果不愧為草原第一美人……”


    “四太子真是有福……”


    女真人的禮教觀念並不強,一眾男人沒口稱讚自己的妻子,金兀術不但不怒,而是喜上眉梢,方知一個容貌美豔的妻子,能帶給男人多大的榮耀和震撼。


    嬌妻幼子,真是人生極致享受。


    酒過三巡,管家忽然匆匆上來,貼在金兀術耳邊:“四太子,有人送來一份禮物,要您親自去收……”


    “啊?是誰?什麽禮物?”


    “這個……”管家麵露難色,此時,金兀術已經喝得有了幾分醉意,“吞吞吐吐地幹麽?快說……是誰,請進來不就得了?”


    管家的臉色越來越難看,看看一屋子的賓客,根本說不清楚。


    “到底是誰?”


    “是耶律娘子的父親……”


    金兀術一揮手:“哦,那去請進來就是了,不要掃興……誰送禮都請進來,快快去請進來……”


    管家隻好退下。


    這一晚,整個四太子府都沉浸在極大的歡樂裏,就連門口的侍衛也分得喜酒,一個個喝得醉醺醺的。


    當寒冷的空氣裏都散發出米酒和奶酪的香味時,門口,一群人在悄然接近。


    為首的老者一身契丹貴族服飾,神色慌張,侍衛醉醺醺地喝住他:“誰人大膽,敢闖四太子府邸?”


    老者尚未開口,他身邊的隨從喝一聲:“大膽奴才,連耶律娘子的父親也不認得?”


    侍衛急忙說:“原是耶律老爺……”


    “耶律老爺來看外孫,送來了大批禮物,快快讓開……”


    侍衛一看,隻見耶律老爺的隨從抬著一口沉甸甸的大箱子,其中一名隨從打開一個首飾盒,態度傲慢:“你見過這等寶石麽?”


    侍衛眼睛都閃花了,隻見是一顆大寶石。他自然不識得寶石的好壞,隻以為凡寶石,便價值連城。他不敢再怠慢,急忙行禮:“耶律老爺快快請……”


    其他侍衛也醉醺醺地,紛紛向耶律老爺行禮。


    耶律老爺沒有開口,他身邊的隨從又說:“禮物太多,快請四太子出來收……”


    “四太子在大宴賓客,沒空……”


    “禮物這麽多,要四太子親自收取。”


    侍衛麵露難色,急忙通報管家。管家聽說是耶律老爺送來大批禮物,急忙出來,燈光下,自然看不清楚耶律老爺臉上的表情,隻看到隨從打開的盒子裏貨真價實的大紅寶石。管家自然是識貨之人,見親家老爺出手如此闊綽,而且那口大箱子裏,不知還裝著什麽好東西,他豈敢怠慢,立即客氣請眾人進去。耶律老爺的隨從卻一再說:“叫四太子出來,他的泰山大人來了,怎能不親自出迎?”


    “小人馬上去稟報夫人……”


    “不要夫人,一定要四太子親自出來。”


    管家見那麽沉甸甸地一口箱子,自然以為全是珍珠寶貝,見耶律老爺又一直不說話,以為他是受了怠慢,態度傲慢,隻好進去請金兀術。


    但此時金兀術已經喝得差不多了,哪怕是泰山來了,也得讓他自己進來。


    今晚的酒有幾十種,其中一部分是女真自釀的名酒金瘀酒,配女真最盛行的肥豬肉盤子和蜜漬油炸茶食,這是金兀術和宗翰等人的最愛;一部分是契丹人的酒配上駱駝乳糜等各種野味;而另一部分則是來自大宋的當時最著名的金波酒、來自山西境內的蒲中酒、用蘇合香丸製作的珍貴的蘇合香酒、鹿頭酒以及薔薇露酒和流香酒……這些酒全是宋國的宮廷名酒,也是當初的戰利品之一,成車的被從宋國拉回來。


    此外,還有明間的東陽酒、配料中加入了羊肉,味極甘滑的羊羔酒、被宋國詩人稱讚“盡酒之妙,聲振湖廣”的瑞露酒、酒色鮮紅可愛的紅曲酒、荔枝酒……而佐酒的菜肴就更是豐富多彩了:東坡肘子、東山羊、西湖醋魚、以及被李白稱讚的“亭上十分綠醑酒,盤中一味黃金雞”……


    所有來賓,無不驚異耶律觀音的神通廣大,雖然上京宋國俘虜甚多,每家人都有數量不少的仆役,倡優甚至廚師,可是,要辦出這麽多特色菜,也自認是根本做不到的。就連趙柔等一眾漢女都非常驚訝,不得不承認耶律觀音的能幹和治家本領。


    一眾征宋歸來的女真貴族將領,自然在宋國享受過許多次這些美味佳肴,可是,在大金見到如此規模盛大的南朝宴席,卻是第一次。人類文明雖然不一樣,但人類的味蕾卻往往有共通之處,所以一些美食才能走俏全世界。這些女真人,不得不承認,這些南朝的美味佳肴,遠勝女真傳統的飲食。


    耶律觀音備受讚揚,自然喜形於色,卻說:“這裏麵,大多數是四太子的指點,自家哪裏懂得這麽多……”


    金兀術哈哈大笑,得意地摟著妻子:“這都是娘子賢德……”


    眾人均知他喜好南朝風物,又紛紛稱讚四太子見多識廣。


    宋國的美酒佳肴將今晚的宴席推到了**,其中一壇酒,是一位衣著鮮豔的少女獻上,她低著頭,將酒放在趙柔麵前,神情十分麻木。趙柔自然立刻認出這是天薇公主。


    自從上次赴宴後,匆匆一別,她雖有拜托,但耶律觀音不僅不曾稍微收斂,今日,天薇更是完全以婢女的身份在上菜了。連侍妾都算不上了。


    眾人見她較之上次相見,更是形容憔悴,風韻驟減,便知她的處境不知有多麽糟糕。


    可是,宋國的公主,不少還淪落在“洗衣院”裏,甚至太後、皇後,都任人蹂躪,反抗不得。這裏能赴宴的已經算是處境最好的佼佼者、受寵者了,但也無一人敢覬覦正妻的地位,生下兒子的也不止一兩個,就算兒子在家裏,因為漢族血統,也總是低人一等。誰又敢真正站出來說幾句話呢?最典型的是茂德公主,宗望死後,她淪落在穀神手裏,現在被他的大娘子折磨得早已生死不知,下落不明。第一美貌的公主尚且如此,其他人又能如何?


    女真皇權開明,縱然是得寵於狼主的趙柔,也不敢貿然插手去勸解耶律觀音,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天薇退下,一點辦法也沒有,更不認為自己敢插手耶律觀音的家務事。


    天薇也不跟姐姐妹妹們招呼,隻一次次地端茶倒水,又退下,也並不覺得太過悲哀,人到了一定境地,情感就變得十分麻木,自尊也變得十分麻木,就連眼淚也流不出來了,隻跟所有仆婦一樣,並不認為自己就比她們特殊了。


    這次的酒壇子放在桌上,當一幹宋國公主看到酒壇子上刻的幾句詩時,仿佛一支催化的東西炸裂開,心裏壓抑的屈辱,再是麻木,也忍不住地流露出來。這幾句詩是宋國當時著名的酒市歌謠,形容大宋帝國當時繁茂的酒市交易:


    使君一笑賜金帛,


    今年酒賽珍珠紅。


    畫樓兀突臨官道,


    處處繡旗誇酒好。


    五陵年少事豪華,


    一鬥十千誰複校。


    黃金壚下漫徜徉,


    何曾見此大堤娼。


    惜無顏公三十萬,


    枉醉金釵十二行


    眾人坐在位置上,但覺這滿桌的美味佳肴已經變成了毒藥一般,一位公主眼淚要掉下來,生怕身邊的郎君看到發怒,立刻端了酒杯假意喝一口,低下頭,用袖子拂去了淚水。再看耶律觀音那身金縷玉衣,更是增添亡國滅家的哀思,隻一個個麻木地呆坐原地,回想昔日皇宮的胭脂水粉繁華如夢。一切都成過去!一切都已失去!隻有父兄母子,尚在遙遠的異國寒冷地,音訊全無,生死不知,南歸無望。而自家,也隻能坐在這裏,陪著歡笑,陪著唱和,昔日的尊榮驕傲,真是想也不敢再想。


    美酒佳肴,男賓們一個個已經醉醺醺的,女真和契丹的女子都善飲,也都有了幾分醉意。一些客人憋不住,陸陸續續地去茅房,這時,宗翰領頭,便跑到火堆前,隨意拉了一名女子跳舞戲耍。


    女真契丹習俗都很彪悍,民風開放,男女之間這樣開玩笑習以為常。而其他男子見耶律觀音美貌,自然也紛紛和她調笑,戲耍。金兀術見妻子和眾人玩笑,很是自得,越多男子殷勤討好妻子,越是證明妻子的魅力和美貌。


    耶律觀音早有準備,一聲令下,便有三國組合夾雜的女子抱著各種樂器上來彈奏,還有打扮入時的舞女,開始翩翩歌舞,眾人便合著節拍,一起歡樂。


    金兀術坐在座位上,端著一杯酒,看自家客廳裏歡樂的海洋。他的杯子和其他人不一樣,是真正的“夜光杯”。這卻不是宋國的戰利品,而是從遼國皇宮得來的。夜光杯來曆不明,但顏色精美,在黑夜裏,雖然是燈光下,也能看到那種隱隱的花紋,仿佛一條龍在水裏遊動。


    葡萄美酒夜光杯!


    不在沙場,方知美酒更勝一籌。


    而他麵前放著的是一大盤的肥豬肉盤子和東坡肘子,這兩樣都是他的最愛,之前,他已經吃了整整一大盤肥豬肉盤子,另一大盤的東坡肘子,就暫時對付不下去,準備再飲酒一番再吃。此刻,他正咀嚼著一段青蔥,得意洋洋地旋轉著酒杯,享受著自己人生裏最最風光,最最暢快的一天。


    兒子!


    這種幸福的感覺,全是因為兒子帶來的!


    此刻,他已經忘了一切,忘了急迫的征戰,忘了遠大的理想,忘了得不到的花溶,忘了經曆的一切槍林彈雨,醉意朦朧裏,隻有兒子。


    兒子方是這世界上最重要的人。


    這是所有做了父親的人都明白的道理。


    自己的骨血,遠遠勝過女人的重要性。


    一個男人,往往會對子女一輩子眷顧,卻基本做不到一輩子眷顧一個女人。多情容易癡情難,一時相愛容易一輩子相愛難上加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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