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紮合……”


    “小哥兒,沒事,快跑……”


    花溶遲疑地拉著他的手,也顧不得停留,飛也似的往前跑,跑得幾步,又是亂箭射來,紮合揮舞了手中的兵器打掉幾支,連忙問:“小哥兒,你沒事吧?”


    花溶咬著牙齒,在黑暗裏,將肩頭的一支箭生生拔下來,滿身的血仿佛還是燙的,低聲說:“沒事,快跑,不要管我……”


    風呼呼地刮在耳邊,鼻端全是血腥的氣味,也不知是自己的還是紮合的,眼睛腫脹,卻掉不下淚,也不知這初初結識的異國男子,是否在這一夜,會因自己而喪失了性命。


    而自己,自己,就連鵬舉最後一麵都見不到了麽?


    她低低叫一聲:“鵬舉!”


    紮合強忍住身上的傷痛:“小哥兒,你說什麽?”


    她的呼吸逐漸艱難起來:“沒……沒事……沒事……”


    這一次的追軍,全是宗翰帳下,整日伏擊在韋氏周圍,原是為了捉拿花溶,可是,追得一程,卻見又一座帳篷火起,他們看得分明,這是軍馬供應的地方,其中宗翰的部族,有一部分戰馬來源於此。


    眾人不敢懈怠,立刻改變了方向去攔截軍馬,剩下寥寥幾人往密林追來,卻哪裏還有絲毫人影。


    同一時刻,大太子宗翰的府邸也熱鬧非凡,火光衝天。


    一隊黑衣甲士從夜色裏衝出來,直奔宋俘大營,此時,營帳起火,到處都是尖叫聲和哭泣聲,呐喊聲,混合著牛羊馬狗的慘叫聲。


    雖然有侍衛守候,但這場火來得如此迅猛。他們不知道,這火澆上了最原始的“黑油”,一旦潑開,就勢如破竹般蔓延開去。那時的人根本不懂“黑油”是什麽東西,隻是一些人偶然發現了用來取暖。秦大王是江南火器世家雷家的大客戶,某一次交易後,雷家就送了他一大桶,說火燒戰船的時候,尤其是偷襲,很能派上用場。


    沒想到,來了燕京,馬蘇居然在契丹商人手裏發現很多這種“黑油”,本是用來群暖的,他心裏一動,便買了不少,趁著黑夜輕便,正愁守衛太多,不能靠近大太子府邸,遠遠地瞥見大太子府邸外麵延伸的牲口帳篷和收獲的一些幹草垛,心生一計,便澆灌了黑油,火勢蔓延,趁著人多混雜,繞道府邸門口,繼續澆灌,這一把火,整個大太子府邸差點都燃燒起來。


    火勢蔓延,一些來不及逃脫的宋俘已經陷身火海,張弦和劉淇畢竟身手不錯,匆忙奔出來,這時,一些反應過來的侍衛也立刻追上來,像趕牲口一般大聲吆喝:“快抓住他們,別讓他們跑了……媽的,誰敢逃跑,格殺勿論……”


    秦大王一馬當先,揮舞著大刀,在尖叫的宋俘裏望去,沒有一個熟悉的人影,丫頭不在這裏。


    她不再這裏,會在哪裏?


    在衝天的火光裏,他看得分明,前麵一個飛速奔逃的男子好生熟悉。他催馬就奔過去。張弦奔逃中,見一人迎麵而來,慌亂之下,正要抵抗,卻聽得一聲低喝:“張弦,花溶呢?”


    張弦忽然聽得這聲漢話,大吃一驚,從這個高大的身形上,也立刻認出是秦大王。


    他鄉遇故人,雖然敵友不明,也大喜過望,張弦精明,並不招呼他,隻啊一聲:“是你?”


    他這話是用女真話說的,秦大王正要一刀砍過去,隻聽他壓低了聲音講了一句暗語,這話正是當時在海上聯合攻打金軍時用的,秦大王一怔立刻也認出是張弦。


    身後的馬蘇吹一聲口哨,兩匹馬奔過來,張弦情急之下,拉了劉淇,二人翻身上馬,前麵,一隊重甲的太子府侍衛已經殺來。


    黑夜裏,眾人均不開口,大力廝殺,正不支時,卻見另一隊黑衣甲士從左邊殺來,為首之人,拿著一根女真兵最常用的狼牙棒,勇悍無比。


    秦大王等本就已經被包圍,不敢戀戰,立刻撤退。混戰中,卻見雙方人馬廝殺起來,他心裏一動,回頭一看,隻見馬上為首之人,戴著契丹人常用的那種狼牙麵具,一根狼牙棒使得虎虎生風。


    他好生奇怪,這女真兵的身影何故如此熟悉?他自然做夢都想不到,此人正是嶽鵬舉,以為是金軍內訌,這一得計,忽然打一下暗語,黑夜中,隻聽得馬蘇用純屬的女真話大喊:“替四太子報仇……四太子功勳卓著,憑什麽被軟禁……”


    這話在黑夜裏立刻傳開去,也不知多少人在應和,而且遠離了衝天火光後,攻擊逐漸變得漫無目的。


    秦大王見女真兵混戰得越來越厲害,大是高興,縱馬就往前麵跑去,前麵,是通往金兀術府邸的路。


    嶽鵬舉卻是看得分明,秦大王身形高大,他心裏一凜,秦大王,這是秦大王,秦大王怎麽會在這裏?


    秦大王會出現在金國,唯一的原因肯定是因為花溶。


    可是,他在這裏,花溶又在哪裏?


    雖然暗夜裏,正是製造混亂的好時機,但他不敢暴露絲毫身份,立刻下令撤退……這支彪悍的小分隊,很快就混在人仰馬翻的嘈雜聲裏,往城南逃去……


    到天明時,氣急敗壞的宗翰一清點死傷人員,才發現橫七豎八地躺著的大多是自家的部署,少量幾個外人,也是貨真價實的女真兵,身上第二道袖子處,有三道紅線,正是金兀術的部署服裝標誌。


    他看著自己府邸衝天的火光,咆哮起來:“兀術這廝,是要反了……”


    月亮一點一點地從樹梢末端落下去,身後的追兵也越來越弱,再到後來,就無絲毫訊息了。紮合心裏一喜,伸手去拉花溶,忽然覺得她手心黏稠。


    “小哥兒,你受傷了?”


    “沒有,快走。”


    她生怕紮合停留,飛也似地就跑在前麵。紮合見她在夜色裏無頭蒼蠅一般亂竄,趕緊追上去:“小哥兒,我知道一個地方可以躲藏……”


    “嗯。”


    黎明的小店,一切都籠罩在烏煙瘴氣裏。在燕京,這樣不起眼的旅店很多,居住著天南地北的投宿者。


    紮合推門進去,裏麵全是熬夜奮戰的賭徒,殺紅了眼,賭博的方式,一些是宋國流傳過來的,一些是燕京本土的,遼國滅亡後,這裏形形色色地擠滿各種契丹人、女真人、漢人,各種語言雜交,任何人混在裏麵都不顯得奇怪。


    二人進了一間阻隔的小屋,紮合一看,花溶左邊肩上已經被鮮血染紅,而他自己,背部也中了一箭。幸好都不是傷在要害處。紮合出去一趟,從一個醉醺醺的契丹商人那裏換了一瓶黑乎乎的傷藥回來,二人草草包紮了一下傷口,紮合正要問她,卻見她歪著頭,靠在黑黢黢的牆壁上,額頭上全是冷汗。此行,不但太後救不出,就連張弦、劉淇等人也身陷險境,自己該怎麽辦?一個人逃跑回去?再留下,除了連累這位陌生的異國朋友,又還有什麽辦法?


    花溶正要開口,忽然聽得一陣很奇怪的嘿咻聲從隔壁傳來。


    這種小店,異常簡陋,隻用幾塊擋板隔開,因為各自操不同的語言,不同的來曆,天南海北也無人過問。可是,這種聲音卻是共通的——所有男女ooxx的時候,發出的幾乎都是差不多類似的聲音。


    這聲音越來越激烈,顯然是到了**的時候,男人的重重的喘息,女人的********的呻吟,花溶聽得麵紅耳赤,麵色大變。


    紮合也聽到了,他沒錢,隻能出入最低等的洗衣院,自然也知道這是什麽聲音,往日不覺得有什麽,此刻坐在花溶對麵,不禁很是尷尬,摸了摸頭,簡直不知該說什麽。


    好在那可怕的呻吟終於停止了,一男一女悉悉索索的,仿佛在穿衣服。偶爾夾雜著女子軟綿綿的聲音,又壓抑著抽泣,說的是契丹話。遼滅亡後,女子和宋女一樣,多淪為娼妓,這女人顯然也有著什麽不幸史。


    不一會兒,隻聽得吱呀一聲,簡陋的門板被推開,二人顯然是走了出來。花溶不由自主地,從破爛的門縫裏看一眼,心裏一震,隻見那女子眉目姣好,卻是梨花帶雨,握著一個年輕男子的手,神情淒楚。


    女人竟然是耶律觀音,金兀術定下的第二娘子。


    她張口結舌,簡直說不出話來。


    原來,這耶律觀音,以前在遼國時,有個青梅竹馬的相好,是一龐姓男子。這姓龐的,在遼國是一名下層軍官,曾在耶律觀音父親帳下服役,遼國滅亡後,跟著主人投降金國,可是,心愛的女子卻再也保不住了。耶律觀音尊父命,為保全家族的榮華富貴,不得不許嫁金兀術,雖不甘心做第二娘子,也沒有其他辦法,隻得在大婚之前,來跟戀人告別。


    此時,耶律觀音已經身懷兩個多月身孕,情知再拖延下去,就要暴露私情。女真人雖然對女子的貞潔並不是那麽看重,可是,四太子娶妻,若是娶了個未婚先珠胎暗結的女人,隻怕耶律大人從此就不要妄想有什麽榮華富貴了。耶律觀音正在焦慮,卻聽得金兀術派人上門議親,說馬上舉行婚禮。


    雖然這事來得蹊蹺,可是,於她無異是救命稻草,立刻緊緊抓住,於大婚前夜,來跟昔日戀人做最後的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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