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溶大聲道:“大太子,通事(當時翻譯的別稱)不好翻譯,待在下替他向你翻譯。這曲子唱的意思是,宋遼兩國收得晚唐、五代的土地,立國百年,自誇富貴,不想一夕之間就遭遇亡國之痛。殷鑒不遠,切望大金國祚綿長,甲兵長盛不衰……”


    她這話是用女真語說的,又清脆又伶俐,宗翰銳利地看她一眼,哈哈大笑:“我大金自起兵以來,十三年間,便滅遼破宋,直入中原。趙德基這廝,猶如一隻孤鹿,又有何懼怕?”


    花溶坐下,也不理他,宗翰受了這番頂撞,終是不爽,可又不好當眾向使節團一個無名小卒發泄,又覺得此人實在麵熟,轉眼看金兀術,隻見他靠坐在椅背上,端著一隻酒杯,嘴角掛著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容。


    ……


    宋俘等一直懼怕花溶引來殺身之禍,但見宗翰沒再做聲,稍微鬆一口氣,隻不停地看向花溶,心想,宋國的使節團裏居然還有這樣的人?


    宗翰很是沒趣,惱怒道:“宴會結束,射柳比賽再次開始。”


    宋俘進食大多講究禮儀,慢慢吞吞的,不若金人狼吞虎咽,大多數還沒吃飽,但宗翰一聲令下,誰還敢再吃?隻好立刻又回到球場上,看接下來的射柳比賽。


    這一次,輪到宗翰一方。為首的是宗翰的兄弟穀神,也是女真數一數二著名的勇士,南侵的主力之一。他身材在女真眾人中是最高的,足足八宋尺多(按照今天的單位換算,大概是2.05米)。穀神雖然外表粗大,可是,人卻十分細心,而且很有文化,已經在開始草擬女真文字。他一直是宗翰一派的死黨,也因為如此,新老狼主,都對他忌憚三分。


    眾皇族子弟中,他和金兀術是公認的好射手,大力士,由二人領隊射擊,完全是一次雙方勢力的角逐,因此,誰都不敢掉以輕心。


    穀神出陣,由宗翰親自擂鼓。


    他年齡比金兀術大了十幾歲,早已成家有了二百三十多名娘子,十幾個兒女,人又比較胖,雖然依舊雄赳赳的,可是,繞場一周,卻引不起少女的尖叫,隻有宗翰一方的士兵大聲喝彩。


    宗翰凶狠,在宋俘中的印象也很不好,但宋徽宗等自然不敢得罪他,也照樣如金兀術出場一般麻木地鼓掌。


    宗翰一身黑鐵的戎裝,弓也是漆黑的,繞場一周後,如此肥胖的身軀卻如狸貓一般,一箭射向一根係了紅色手帕的柳枝,柳枝白杆應聲倒地,他抄手接住,往天空一拋,打馬追上,一揚手接住,在頭頂高高的揮舞一下。


    周圍爆發出如雷一般的歡呼聲,宗翰擂鼓也擂得更響,哈哈大笑:“穀神,大金第一勇士,第一勇士……”


    金兀術冷笑一聲,很是不爽地坐在一邊,仰頭提著酒壺喝了一大口。


    輪到另外三十九女真騎士上場,一輪後,宗翰更是笑得嘴都合不攏,因為他這一隊,十二名為上,十二名為中,十五名為下。


    雖然隻勝出一點,可是,這已經足以令宗翰大喜,放下擂鼓,瞟了他身邊的宗望一眼:“哈哈哈,兀術終究還是遜穀神一籌……”


    宗望為人相對平和,也不以為然,隻笑道:“都是自家兄弟,恭喜恭喜。”


    一邊的金兀術,終究是年輕氣盛,再加上海戰失利,雖然帶回大批財物,但一直被宗翰和穀神借此加以諷刺打擊,此次自己手下居然輸了一籌,氣得七竅生煙。再看旁邊的耶律觀音,正在和宗翰的家眷談笑風生,也不知是怎麽回事,他第一眼看到耶律觀音,就覺得對這女人很不順眼,此時見她向自己走來,手裏挽一個花球,頭一偏,裝作沒有看到。


    耶律觀音是契丹人,因為父親投降在金國做到了高位,得以許配金兀術。但是,老狼主一死,她父親明顯失勢,已經處於架空的狀態。此時,宗翰和新狼主雙方勢力懸殊不大,耶律觀音的另一姐姐又是宗翰的第十八娘子,所以,她秉承父親的意思,動輒得咎,兩邊討好。


    她和姐姐談笑幾句,見金兀術麵無表情,猜他不開心,走過去,本是想安慰他幾句,可是,一來她畢竟是少女的羞澀,二來自小被稱為草原“第一美人”,來了這白山黑水,也是數一數二的美女,即便和宋氏的公主相比也毫不遜色,自來受人逢迎,見金兀術態度如此冷淡,一時怔在原地,不好意思走過去。等了一會兒,再回頭,已經不見金兀術的蹤影,人影綽綽,不知到哪裏去了。


    穀神這方贏了一場,很是自得,敬酒是宋徽宗父子二人一起上的。宋徽宗先雙手敬獻一杯燕京有名的金瀾酒,說:“素聞元帥神勇,今日一見,真是佩服,射藝煞是精湛!”


    穀神右手接過酒,一飲而盡,左手搖了搖那條射斷的楊柳枝條,用生硬的漢語得意地說:“今秋我隻消五千勁騎,便可踏平你的臨安,取你九子的首級,一如射折此柳枝……”


    宋徽宗大驚失色,根本不敢回話,一邊的宗望摟著茂德公主,大笑著也用生硬的漢語嗬斥:“穀神,休得無禮!”


    他轉過頭,按照金人的禮節對宋徽宗行了一個女真禮,跪左膝,蹲右膝,連著拱手搖肘三次,這是女婿對“泰山”的行禮。


    宋徽宗等稍稍安心,隻聽宗望說:“泰山放心,現在兩國議和,如果商議妥當,我定放你等南歸。”


    穀神傲慢地笑一下,正要離開,忽然聽得旁邊,金兀術冷淡的聲音,卻是對宋徽宗說的:“昏德公,今日即是表演,何不叫你南人使節團也出來比試比試……”


    宋徽宗以為他是有心刁難,額頭上冒出冷汗,連忙道:“四太子恕罪,南人不善騎射,不敢獻醜……”


    金兀術哈哈大笑一聲:“你南人使節團裏,剛剛不是有人敢出言不遜麽?為甚不敢出來一試身手?”


    一眾宋俘本來就生怕他們借故怪罪那個大膽的小小使節,這時,一個個向花溶看去,隻見她依舊坐在原地,並未看這麵發生了什麽事情。


    宋徽宗哀求道:“四太子,請你念他年幼無知……”


    他見花溶個子嬌小,以為是個年輕人,金兀術哈哈一笑,隻好指向花溶:“既然她敢出言不遜,就讓她出來試試身手……”


    他這話說得很大聲,早已坐立不安的宇文虛中立刻聽到了,惶惶地看一眼花溶,心底隻怪責她不該強出頭。


    一眾宋俘見金兀術強令己方人員出醜,卻求情不得,這時,宇文虛中已經在提醒花溶,低聲道:“你向四太子陪個罪……”


    紮合站在她身邊,緊張地看著她,以為她觸怒了宗翰,遭到報複,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後。


    宇文虛中見這個女真兵跟著,也不敢嗬斥,隻暗中皺皺眉頭。


    一邊的張弦和劉淇也很緊張,暗中交換了一下眼色。


    花溶跟隨宇文虛中一起來到金兀術麵前,淡淡道:“四太子有何吩咐?”


    金兀術目光灼灼:“今日盛宴,宋國使節何不也表演一番以助酒興……”


    一幹宋俘都捏了把冷汗,卻見花溶不經意道:“這是金人娛樂,我們就不湊趣了……”


    “怎麽,你是不敢?”


    花溶明知他是激將,卻聽得穀神哈哈大笑,輕蔑道:“毛都沒長齊的小子,隻會逞口舌之能……”


    花溶微微一笑,忽然看向金兀術等:“既然如此,大宋使節花溶就獻醜了。”


    金兀術大笑一聲,拍掌三聲,隻見武乞邁牽著金塞斯上來,手裏拿著一套紅色的騎裝。花溶接過騎裝也不要人服侍,三兩下穿上,躍身上馬。


    此時,太陽剛剛西斜,眾人見她身手矯捷,身姿美妙,動作輕靈,舉止真是動如脫兔。而她的身上的這套紅色騎馬裝,是嶄新的,而且明顯那麽符合她的身形,好像早就準備好的一般。


    她在向眾人示意之前,也如女真騎士一般向眾人行禮,揭下頭盔的一刹那,隻見她滿頭烏黑的長發如瀑布一般飛揚。


    此時,在座諸人,絕大多數已經看出來,這是一個女子!


    那麽明媚的陽光照在她的臉上,那樣的微笑,白皙高潔的額頭,紅潤的嘴唇,柔和的下巴,仿佛南朝的秀麗山水所孕育出的盛世牡丹,又如這白山黑水早開的七色金蓮花。


    眾人有片刻的怔忪,宗翰忽然醒悟過來,指著她,大聲道:“宋女,是那個逃跑的宋女……”


    可是,卻無人聽得他說什麽,這時,花溶已經戴上頭盔,挽了隨身的弓箭,金塞斯立刻飛奔起來。


    圍觀眾人無不驚訝,這金塞斯有名的性烈,是金兀術的愛馬,可是,此時卻那麽駕輕就熟,仿佛花溶是它的老主人。


    此時,場地上已經新插了10枝柳枝。花溶奔前,彎弓,她的弓弩是連發的,一弓三箭,削斷三根柳枝白杆。柳枝梢頭拋落的方向並不一致,可是,她一夾馬腿,俯身一撈,再催前一步,竟然穩穩地接住了三根柳枝。


    一次三箭,射斷三根白杆已經不易,再要接住三根斷了的柳枝梢頭,更是難上加難,一邊的穀神不禁看呆了,好一會兒,才搖搖頭,自認自己根本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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