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屋裏,早有侍女送來一幅適合的軍服,並非尋常士兵所穿的鎧甲,而是采用蜀中一種特製的絲綿製作的綿甲,輕薄柔軟,卻有超強的韌性,刀槍不入。


    花溶大喜,穿在身上,提了弓箭出門,隻見許才之和一名中軍吳湛陪著九王爺正在大廳裏看各種奏折,四方軍情。


    花溶略知除了吳金奴、潘瑛瑛等外,他這些日子又納了幾名妃嬪,據說是他身邊近臣汪伯顏所獻,怕的是九王爺公務繁忙之際“陰陽失衡”,損害身子。她暗思,美女繞身,難得他竟然如此早起,心裏一暖,隻想,如果他一直這樣勵精圖治,何愁不能真正趕走金軍?


    “溶兒,你來了。”


    她微笑著走過去,拿出一紙公文:“王爺,您看看,這是我昨晚寫的招募勇士榜文,隻是獎賞標準需要您過目。如果沒問題,我今天就去著手安排……”


    九王爺細看一遍,提筆略略修改了幾字:“好,拿去吧。”


    “是,我馬上就去安排。”


    九王爺這才抬頭看她,見清晨的朝陽從窗戶裏照進來,灑在她的臉上,再不若昨夜的疲憊,而是容光煥發,英姿颯爽,也不知是心情還是其他,竟覺得她比任何時候都更漂亮。他柔聲道:“溶兒,你也別太勞累了。”


    “不,我不累!”


    一想到能夠組建一支驅逐金兵的騎兵,她興奮得幾乎要跳起來,哪裏還有絲毫疲倦?


    九王爺見她興衝衝地出去,情知她這次是鐵定留下了,鬆一口氣。許才之知他心意,低聲道:“花小姐通情達理,必能和一眾後妃和睦相處。”


    他沉思一下,才緩緩道:“王妃等人落入金人手裏,斷無幸理。我雖然又納了幾名女子,但終究算不得貼心之人,溶兒多次舍身護我,我想尋個時機,立她為妃!”


    許才之道:“王爺英明,也不枉花小姐出生入死逃回來。”


    “隻是溶兒性子倔強,這事還得從長計議。”


    許才之知他終是怕花溶責怪自己先納了吳金奴,又有潘瑛瑛待產,就道:“王爺放心,花小姐才貌雙全,必然賢淑,如今,王爺最需要的是多娶妻妾,鞏固勢力,開枝散葉,她必能體諒,不會醋妒的。”


    九王爺搖搖頭,忽道:“這個嶽鵬舉,居然悔婚!”


    “是啊,婉婉郡主一定很傷心。”


    “本王已經派人上路去告知她了。你說,嶽鵬舉為何要悔婚?婉婉有哪一點配不上他?”


    許才之忽想起花溶對九王爺的拒婚,又想起她在朝堂上大力支持嶽鵬舉悔婚,遲疑半晌,不知該如何回答,也不敢回答。


    “唉,他們姐弟倆……”


    許才之更加不敢接口,隻垂手站在一邊,心裏隱隱的,很是不安。


    且說花溶自去張羅募兵事宜,公文一貼出,便有四方豪傑前來投誠。起初,士兵見她為女子,便有輕視之心,但見她展示了一番騎射功夫,又聽得軍中盛傳她是赫赫有名的嶽鵬舉的姐姐,許多人投軍原是衝著嶽鵬舉而來,雖嶽鵬舉暫時不在,但聽得是他“姐姐”,一個個心下先帶了幾分尊敬,便心悅誠服,苦練起來。


    這一天,又招募了五百餘人,集體站在校場上,等候第一次訓練。


    這些各地投奔的鄉勇,尚未有統一的軍服,一個個自帶棍棒,穿得奇形怪狀,高矮肥瘦各不同。在中後排位置上,一個身材高大的男子將手中明晃晃的大刀豎在下麵,他前後之人好奇地打量他,他豹眼一睜,眾人一見他如此凶相,有如殺神,便不敢再看,紛紛扭過頭去。


    此人正是秦大王。


    他傷愈後,四處打聽花溶下落,追到柏林城,恰逢嶽鵬舉已經撤軍,一路追來,到應天,隻見城內張貼榜文,說九王爺招募勇士,一眾憊賴漢圍著嘰嘰喳喳,卻少有人識字,半天念不通。秦大王因思念花溶,這些年由老海盜指教,也略略多識得幾個字,更是將花溶留下的字跡看得爛熟,一見榜文,正是花溶手跡,大喜過望,當下就前來“投軍”。


    他見眾人畏懼,很是自得,卻又忽然記起什麽,微微佝僂了一下身子,免得自己太過引人注目。隻一個勁地看著閱兵台上,再有半柱香功夫,他們的教官——神箭手花溶就會出來了。


    “聽說教頭是個女子?”


    “老子不服,女人能做得了什麽?”


    “是九王爺欽點的……”


    “聽說她是嶽大人的姐姐,曾經一箭射傷金軍統帥宗望,又打敗金兀術,還殺了黑風大王牙吾……”


    “真的?那她肯定厲害極了……”


    “她長什麽樣兒?”


    “這還用說?打打殺殺的女子,肯定是母大蟲……”


    “……”


    秦大王聽得不像樣,一瞪眼:“媽的,誰敢不服?”


    眾人見他如此凶惡,不知道他為什麽服氣那個尚未謀麵的“女教頭”,紛紛道:“你認識她?跟她交過手?”


    “她很厲害麽?”


    眾人七嘴八舌地正在議論紛紛,隻見前方幾名教頭魚貫而來,走在前麵的,正是一身勁裝的花溶。但見她頭戴紅纓盔帽,腳登小蠻長靴,一身軟甲外罩大紅瓔珞,麵如銀月,眉如遠山,櫻唇緊閉,神色鎮定。


    秦大王但覺那份美麗遠遠壓過了英武之氣,竟比當時在島上稚氣未消的小少女更顯得風華絕代,婀娜多姿。


    丫頭長大了!


    情人眼裏出西施,此刻在秦大王眼裏,但覺女大十八變,當初瘦弱不堪的小丫頭,竟變成了如此一位絕色佳人。


    秦大王隻覺得心已經跳到了嘴邊,馬上就要滑出來,手心一個勁地冒汗,幾乎忍不住衝口而出:“丫頭!”


    花溶在台上打量一眼這五百人馬,由於秦大王故意佝僂著身子,她一眼看去,並未瞧見他,隻按照慣例,先講軍紀,再講一些騎射技巧,就讓他們開始練習。


    她邊走邊看,不時糾正一些錯誤的動作要領,剛糾正了一個人的拉弓姿勢,轉過身,隻見麵前佇立著一尊鐵塔似的身子,一雙眼睛正炯炯地盯著自己,卻不是秦大王是誰?


    她幾乎尖叫起來,卻強行忍住,心裏也不知是高興還是恐懼。高興的是秦大王終究沒死,恐懼的是,他此番前來,自己要如何才能擺脫?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平靜道:“你怎麽還不練習?”


    秦大王見她如此平靜,也一怔。她自來懼怕自己,每次都跟老鼠見了貓似的,何故今天,卻眼神淩厲,毫不慌亂,竟顯出幾分高高在上的威嚴?


    多少年了,方是第一次這樣近距離的麵對麵,記憶中嬌弱的容顏已經增添了風霜,卻更多了堅毅和沉穩,仿佛在無言地宣布“你不要惹我,我什麽都不會怕!”


    秦大王一笑,提了大刀,呼呼舞動幾下:“我就不用練了,要攻打金兵,你可以派我做先鋒。”


    周圍正在訓練的人本就好奇這大漢的身份,見他如此厲害,不禁紛紛看過來。


    那次生離死別後,花溶也不是一點沒有擔心過他,但一想到他的作為,又心亂如麻,根本不知道應該如何麵對他,又怕他在軍營中搗亂,引起騷動,果然,一名新兵起哄道:“秦大王,你要真厲害,就跟花教頭比試一番……”


    “好啊……”


    “比什麽呢?”


    “比刀法,就比刀法。”


    “不對,花教頭擅長射擊,那不公平,就比射箭。”


    ……


    眾人七嘴八舌,秦大王充耳不聞,隻是死死地盯著花溶,呆了一陣子,忽聽得花溶厲聲道:“秦尚城,數數你的三根頭發……”


    隻聽得“嗖”的一聲,一枝箭幾乎貼著耳邊擦過,冷颼颼的。


    秦大王一呆,眾人轟然一聲喝彩,無數人頭一起簇擁著往下看,果然看見地上掉了三根頭發。


    “哇,好厲害。”


    “花教頭果然名不虛傳……”


    秦大王嗬嗬笑一聲,方明白丫頭這是給自己一個下馬威呢——警告自己不可輕舉妄動。


    他自然不會被花溶這小小警告嚇唬住,深知她生怕別人知道自己身份,不以為然地大聲道:“笑什麽笑?大家以後聽花教頭的就是了。”


    “是!”


    花溶沉聲道:“秦尚城,你跟我來。”


    “遵命。”


    秦大王隨她走進一間簡樸的屋子,這裏是訓誡營,外麵站著四名強悍的士兵,是專門用來懲罰那些驕矜難馴之徒的。裏麵滿是刀槍劍戟,各種鋼鞭、狼牙棒。


    秦大王不以為然:“這就是你的屋子?”


    她壓低了聲音,幾乎是咬牙切齒:“你怎麽來了?”


    他笑笑:“老子沒死成,養好傷後,聽說嶽鵬舉那小子連勝金軍,就一路尋來,又聽說他‘姐姐’出任教頭,招募四方勇士,所以就來了……”


    花溶冷冷道:“我這裏不歡迎你,你還是走吧,馬上走!”


    眼前是她的容顏,鼻端是她身上熟悉的那種淡淡的體香,壓抑多年的渴想如火山般噴發出來,秦大王哪裏還忍得住?搶上前就要摟她:“丫頭,想死我了……”


    花溶嚇了一跳,立刻後退一步,早有準備,拿了近距離發射的小弩對準他:“退下!”


    明明一把就可以搶過小弩,但秦大王一見她憤怒的目光,真的就後退了一步,甚至她握著弓弩的芊芊玉手仍舊是記憶中握著毛筆那般好看,心神一蕩,嗬嗬直笑:“丫頭,我隻是想念你!”


    “退下,馬上離開這裏。”


    他搖搖頭。


    花溶呼吸急促,憤怒到了極點:“不走的話,休怪我不客氣。秦尚城,這裏是軍營,不是你的海盜窩,如果你不走,我馬上下令處死你!”


    “不,丫頭!除了離開,其他條件我都可以答應你。”


    “離開!你必須離開!”


    “丫頭,讓我留下,我都聽你的,也絕不會搗亂。”


    “不,我這裏容不下你。”


    秦大王大笑一聲:“哈哈,既然那勞什子九王爺張榜貼文,招募勇士,我秦尚城不才,好歹自認有一身武藝,既是用人之時,成大事者不拘小節,花溶,你又何必懷了私怨斤斤計較,這般不能容人?要是瞧老子不順眼,老子換一個教頭也行……”


    他這番詭辯,花溶倒不易辯駁,氣得臉色煞白,隻想,要有這個煞星在身邊,自己此後再也別想過一天安生的日子了。


    “花教頭……”


    花溶愣一下,他老是“丫頭、丫頭”的,突然換了稱呼,好一會兒,才明白他在叫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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