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隨許才之走進去,隻見一個大廳裏擺了七八桌酒席,都是應天府的大小官員和相州大營的將官,因是戰亂,一切從簡。九王爺一身紅袍坐在首席,在他旁邊,是一位身穿大紅喜服的女子,女子約莫十七八歲,身子健壯,雖無十分姿色,倒也端莊大方,而且眉宇間頗有幾分英氣,想是出身武將世家的緣故,正是川陝節度使的妹妹吳金奴。


    九王爺正在宴飲,許才之匆匆走過去,在他耳邊低聲講了幾句。他抬起頭,麵色大變,立刻起身走向站在末座的花溶,聲音顫抖:“溶兒,你回來了!”


    花溶微微一笑,行一大禮:“恭喜王爺,賀喜王爺。花溶慚愧,無禮可送,隻好借花獻佛,敬王爺一杯,聊表心意……”


    她倒一杯酒一飲而盡,九王爺端著酒杯,卻哪裏喝得下去?隻覺得心中如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完全不知是什麽滋味。金兵造下名冊抓捕皇室貴族女子,幾千人全部關在劉家寺,有重兵把守,無一人能夠逃脫。得知花溶被抓,營救無望,他幾乎絕了她還能生還的念頭,沒想到,她不僅回來了,而且是在這樣的時刻回來。


    此時,良辰吉時已到,眾臣已經告退,新娘也早被領進了洞房,九王爺呆呆地看著花溶和許才之一起隨眾人走出去,站了半晌,又坐下去,自斟自飲喝了三杯。


    許才之帶花溶去安頓好,他一走,花溶也顧不得細看環境如何,就倒在床上,疲倦得幾乎立刻就睡著了。


    隻睡了一會兒就醒過來,仿佛做了什麽噩夢,又一點也記不起來。遠處傳來梆梆的更聲,原來,才剛剛四更。


    還是倦得眼皮都睜不開,卻無論如何都睡不著。迷迷糊糊地,忽然聽得窗外一聲歎息,她一驚,翻身躍起,走到窗邊,輕喝一聲:“是誰?”


    九王爺沉聲道:“溶兒,是我。”


    她立在窗邊,沒有開窗戶:“王爺還沒休息?”


    “溶兒,我想跟你說說話。”


    九王爺的洞房花燭夜,找自己說什麽話呢?她淡淡道:“時辰已晚,夜露寒冷,王爺請回吧……”


    窗外沒有聲音,她心裏一鬆,走回床邊正要上床,聽得敲門聲。


    “溶兒……”


    她點一盞燈,驚疑地走過去,拉開門,九王爺進來,徑直在桌邊坐下。


    “王爺,有何要事?”


    燈光下,九王爺但見她形容消瘦,饒是如此,也遮不住那股清雅之氣,眉目間更添了幾分清麗。


    他強壓抑住心中的激動,伸出手,按住她的手:“溶兒,你是怎麽逃回來的?金兀術有沒有折磨你?”


    她不經意地抽回手:“金兀術生性高傲,倒不曾折磨我。那一晚,有人在金營製造混亂,所以,我便趁機逃了回來。這次回來是想稟報王爺,金兀術已經被金國老狼主封為掃南大元帥,要在宋國扶持一個傀儡皇帝,繼而奪取整個宋國。他們要扶持的傀儡叫張邦昌……”


    “果然是他!此賊高居相位,卻屢次主和,難怪如此,竟是金國走狗。”


    “還有狀元郎秦檜,估計也是金兀術的奸細。”


    “秦檜?”九王爺似對他並無深刻印象,“此人並非朝中重臣,也被金軍捉走了。”


    既然捉走了,那就沒什麽好擔憂了。


    “再有,我探得金軍目前留在開封周圍的人數大概是8萬左右,絕不是他們吹噓的50萬……”


    九王爺大喜:“這消息可確切?”


    “肯定確切!”


    “好,本王立刻安排部署。”


    她嗬嗬一笑:“王爺,我回來就是為了向你稟報此事,明日一早,我就會離開……”


    他急道:“溶兒,你要去哪裏?”


    “去投奔一位遠親……”


    “溶兒,你也知道,目前正是用人之時,你不能走,留下來幫我吧。”


    “現在自有四方勤王人馬匯聚,花溶留下不但幫不了忙,反成王爺負擔。”


    九王爺尚未答話,隻聽得一聲壓抑的急報,正是許才之:“王爺,有軍情到……”


    “進來。”


    隻見一名信兵隨著許才之奔跑進來,下跪就奏:“啟稟王爺,嶽鵬舉連勝金軍13場,在亳州遇到一股金軍,相持不下……”


    九王爺略一沉思,許才之急忙道:“亳州距此不過100餘裏,如果失守,後果不堪設想……王爺,為安全計,不如撤退……”


    花溶忽道:“王爺萬萬不可撤退,此時正是需要上下一心,王爺一走,軍心自潰,再說,鵬舉用兵如神,相信他一定能阻止金軍……”


    九王爺點點頭,大聲道:“嶽鵬舉連勝13場,加封為相州防禦使,武威將軍,所有人等原地駐守,加強戒備,勤練兵馬,不得有誤。”


    “是。”


    眾人領命而去,九王爺站起身,忽見門口紅衣一閃,他喝一聲:“是誰?”


    隻見一身喜服的吳金奴慢慢走了進來,神色有些驚惶:“王爺恕罪,妾身見軍情緊急,不敢耽誤,一時找不到王爺,所以……”


    原來,新婚之夜,吳妃見丈夫久久不入“洞房”,正等得心急,卻聽侍衛通報說有緊急軍情,遍尋九王爺不著。許才之聞聲趕來,情知九王爺一定在花溶處,吳妃立刻隨他而來。


    她一邊回答,目光一邊看向花溶,又是驚疑又是傷心,新婚之夜,丈夫竟然在其他女人房裏。


    花溶替九王爺開門,雖然她穿得齊整,但終究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在吳妃的目光下,簡直有嘴說不清,很是無地自容。


    九王爺威嚴地看一眼吳妃:“也罷,你先回去休息。”


    “是。”


    吳妃應一聲,又看看花溶,眼中之淚盈盈欲滴,三寸金蓮尖尖的踩著,慢慢轉身出去了。


    九王爺要連夜召集將領商議前方戰事,心煩意亂,搖搖頭,也出去了。


    花溶匆忙關了門,鬆一口氣。才想起他的兩位嬪妃在金軍大營所受到的非人遭遇。他沒問,她自然不會提。否則,將是對他更為嚴重的打擊。


    誰說嫁入帝王家就一定是好事呢?


    看看時間,以快天明,想起自己昨夜已經稟明王爺要去“投靠遠親”,也算不上不辭而別,稍微梳洗一下,出去時,見九王爺的寢宮徹夜燈亮,便也不打攪他,但見許才之在外麵,便向他說了一聲,許才之待要留她,哪裏留得住?花溶徑直牽馬去了。


    柏林城。


    剛入黃昏,嶽鵬舉匆匆回到軍營,剛坐下喝一杯茶水,就聽得張弦回來了。


    他喜出望外:“張弦,有消息了麽?”


    張弦有些不安,搖搖頭:“鵬舉,你姐姐不在應天。”


    “她去了哪裏?發生什麽事情了?”


    嶽鵬舉麵色一變,心裏的不安更是加重。


    “我打聽到她曾經回過應天,但後來又離開不知了去向?”


    “這是怎麽回事?”


    張弦歎一聲:“我聽得消息,說她好像被金軍抓走,又逃了出來,回到應天後,就離開了,此後再無消息……”


    嶽鵬舉霍地站起身:“不行,我得去找姐姐。”


    “你有命令在身,怎能離開?鵬舉,你不能走。”


    “我姐姐一定出事了。”


    “我去幫你找。我就是怕你擔心,所以才趕回來告知你。你姐姐既然回過應天,就不應該有太大危險。我想,她會不會是來找你了?”


    姐姐來找自己自然最好不過了。可是,如果不是,這兵荒馬亂的,她一個人該怎麽辦?


    “明早我就出發,再去找她。”


    “不行,不能再等了,這一戰之後,我親自去找她。”


    快近柏林城。


    沿途,有不少鄉民背著各種糧食、蔬菜來來往往。眾人邊走邊議論:


    “嶽大人又勝利了……”


    “聽說嶽大人連續14場大敗金軍,真是大宋之福啊……”


    “是啊,更重要的是,嶽大人的軍隊從不騷擾百姓,紀律嚴明,這是國家之幸啊……”


    “有了這樣的軍隊,我們一定能打敗金軍……”


    “……”


    騎在“金塞斯”上的女子,沿途聽到的都是這樣的議論,她不由得笑起來,心裏暖暖的。


    此時已是黃昏,送糧草的鄉民已經全部返回,巡邏的侍衛見一騎馬的女子,滿臉風霜,頭發也被吹得淩亂,大聲道:“請問你找誰?”


    “煩請兩位軍爺通報一下你們的主將嶽鵬舉,說他姐姐求見……”


    侍衛見她身姿矯健,相貌清雅,縱使一身衣衫已經破舊,卻絲毫也不顯得寒酸,又是嶽將軍的姐姐,不敢小覷,立刻進去通報。


    花溶剛向另一名侍衛討了一碗水喝,隻聽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個人狂奔出來,一把就抱住了她:“姐姐,姐姐……”


    她伏在他的懷裏良久,才抬起頭,細細看他,見他身著連環鎖子黃金甲,頭戴大紅結界赤銅盔,真是威風凜凜、俊逸非凡,隻覺生平所見之人,無一及得上他的風采。她不由得微笑起來:“鵬舉,我沿途聽說你從正月開始到現在,連戰14場,每戰皆捷。我真是開心啊,嗬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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