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曠臉上不顯什麽,但是握著季昭華的手卻是一緊。季曠這般的表現,就算是季昭華心中有萬千的疑問,卻也還是得做出一國公主該有的尊容,她微笑的點頭對著那人說:“汝陽侯,謬讚了。”


    能得到季昭華的回應,這汝陽侯顯然是開心極了,眼中的炙熱幾乎控製不住的噴射出來。


    季昭華脊背生出密密的一層疙瘩來,慌忙的低下頭,不敢在抬頭麵對汝陽侯了。


    後麵的祭祀大典,季昭華一直魂遊天外,哪怕是對著父親,兄長的牌位,她也沒能從這樣的惶神中醒過神來。直到大典結束,回到鳳輦之中,季昭華就迫不及待的問向身邊的春環,“可知那個汝陽侯是什麽人?”


    春環顯然早知道季昭華會有此疑問,竹筒倒豆子一般的說:“汝陽侯是這次皇上登基後冊封的第一個侯爵,他是軍中戰將,皇上的左膀右臂,說是當年皇上北上的時候,就是跟在皇上身邊的。”


    “名字叫做金戈。”


    金戈鐵馬,這名字倒是跟他的身份,長相都相合。


    隻不過季昭華聽到這些之後,更多的是不安,很大的不安。


    季曠不會做沒有意義的事情,今天這樣的場合,這樣直白的引薦,若說是毫無深意的,想來是不可能的。


    當晚一行人沒有回城,而是都住在了距離祭壇稍近一點的城外行宮裏。前朝所有的皇家遺留,季曠都恢複了起來,這城外行宮就是原來周朝皇帝最喜歡來的地方之一,修建的自然是富麗堂皇的。


    到了行宮,季昭華脫去繁重的禮服,沐浴後換上質地綿軟的蜀錦裙子,上身穿著粗布的褂子。


    “籲——”長長的吐了口氣,這才覺得自己活了過來。


    長公主的禮服雖然美豔無雙,但是好東西總有她的弊端,實在是重的很,上麵鑲嵌的那些寶石拖著季照哈走路都有些艱難。並且皇家的祭祀典禮,從來都是漫長而複雜的,這一天下來,季昭華簡直要累癱了去。


    偏偏這種時候,她還是無法得到安寧。


    “皇上來了。”門口的太監進來稟報。


    用了‘來了’連個字,並沒有用駕到,可見季曠這會兒來,也是秘密前來,並不想申張的。就算是嫡親的姐弟,晚上皇上踏足她的住地,傳出去還是不合適的,招惹閑話也避免不了。


    季昭華站起身來,等到季曠進來,便屈膝行禮。


    季曠受了季昭華的禮,然後說:“坐罷。”


    聽了他的話,季昭華乖順的坐下了。季曠初初登基的時候,每次季昭華行禮,季曠都是不許的,但是很快的時間,季曠就變的理所當然起來,這實在是很奇妙的事情。


    季昭華自然明白,這不能怪季曠,他已經是一國之君了,即便是作為姐姐,她還是臣,而季曠是君。


    權利就是這樣殘酷的東西,根本不會在乎什麽血脈親情。


    “今日的汝陽侯,你覺得如何?”季曠並沒有說什麽客套話,而是開門見山的說。


    季昭華已經有了猜想,這時候聽他的問話,斟酌著字眼說道:“聽說是個很有功績的人。”


    對於季昭華這樣的評價,季曠顯然有些不滿,眉頭皺起來,季曠這些年威嚴漸重,他的容貌本來就像定國公更多些,現在這幅樣子,真的讓季昭華有了當年麵對自己父親時的壓力。


    “朕的意思是,若他給你坐駙馬,可好?”


    盡管之前已經猜到,但是季曠說出了口,季昭華還是有一陣的心悸。


    好半晌說不出話來,良久,季昭華才苦笑著說了一句,“我還有選擇的權利嗎?”


    這事情絕不可能是季曠突然之間就有了的主意,必然是想了很久的,今日的事情也決b可能是偶然。


    到底還是逃不出帝王的心計,到這個時候,她還是要被利用麽?


    季曠聽明白了季昭華的意思,勃然大怒道:“你把朕當什麽人?金戈是什麽樣的人,朕心中明白,當**的冊封大典上,他對你一見鍾情,後來思索了很久才敢跟朕開口。朕想著,你今年也不過才二十幾歲的年紀,沒道理要孤獨一世,這才有了今日的引薦。”


    季昭華愣愣的聽著,孤獨一世麽?這個她還真的沒有想過啊。


    對於季昭華這樣沒心沒肺的樣子,季曠最是反感,從夏國回來到如今,季昭華從來都是這幅什麽都不願意想的樣子,整日將自己關在公主府裏,日子過的像個活死人。他雖然政務繁重,但是對於這個唯一的姐姐,當然還是關心的。


    金戈對著他提過對季昭華的心思,開始他當然是不滿意的,在季曠看來,自然是沒人能配得上他這個姐姐的,可是日子久了,季曠也就慢慢鬆動了。他不能這麽自私的,季昭華作為女人來說,可算是命苦的很,跟過兩個男人,失去過兩個孩子。如果下輩子還要一個走過漫長的歲月,實在是太過艱難了。


    給金戈個機會,也不是不可以。


    季曠恨鐵不成鋼的瞪著季昭華,冷冷的說:“你以為所有人都像夏侯忱?除了算計你,旁的什麽事情都不會做!”


    季曠負氣離去,季昭華呆坐在那裏。


    她不是不相信弟弟對她的一片心意,而是在這樣的環境裏呆久了,難免的第一反應就是聯姻,就是利益的聯合。


    無論是她跟孟辰良,還是後來的夏侯忱,什麽時候能逃脫過這樣的怪圈呢。


    現在季曠說這個人不錯,可是季昭華心理哪裏不清楚,她這樣早已經不幹淨的女子,哪裏又能真的得到男人的愛憐呢,何況那汝陽侯是季曠的親信,在朝中怕也是數一數二的人物,這樣的人,要什麽樣的女子沒有,何必要她這樣一個嫁過人,生育過的女子。


    還有……夏侯忱。


    以後很久沒人提起過那個名字了,多久了,半年了吧。她離開夏都的時候,才是春末夏初,現在已經是冬初了。


    不知道他過的怎麽樣,是不是身邊已經有了新人,將她遺忘了。


    聖駕第二日回京,季昭華並沒有跟著一起,而是在城外行宮裏多住了幾天,想一個人靜一靜,也不想那麽快的麵對季曠。


    季曠說的,季昭華無力反駁,她也不想孤獨一世,她當然也願意被人疼愛,嬌寵,但想法歸想法,人到底不是那麽輕易能放下過去的動物,在經曆過那樣的種種之後,季昭華實在很難說服自己開始下一段的感情。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打不開自己的心,又何必去耽誤旁人的。


    這裏的冬季顯然比夏國都城的要凶猛的多,在城外行宮住了幾天,季昭華就迎來了第一次的大幅度降溫,沒有地龍的行宮,一夜間就冷的住不了人了。


    季昭華隻能打道回府,回京城去。


    剛好城裏來了人,說是接季昭華回去的。


    季昭華帶著春環,衛一還有一眾跟隨的人走出行宮,就看到了牽著馬默默等在外麵的汝陽侯。


    那日風挺大的,帶著入冬的蕭瑟,金戈就站在風裏,衣袍飛揚,看起來有那種暮年將軍的滄桑感。


    見到季昭華出來,金戈上前行禮。


    季昭華看清楚他的臉,染了風霜,想來是從京中一路快馬來的,人心都是肉長的,看到這樣的金戈,季昭華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公主?”金戈抱著拳,他請了安,卻沒有得到季昭華的回應,抬頭看,發現季昭華正在呆呆的看著他,有些出神。


    “快快請起。”季昭華醒神過來。


    本來沒打算說什麽的,可是見到季昭華此時的樣子,金戈突然就有些忍不住了,他是武將出身,本就沒有那麽多的花花腸子。


    直來直去去慣了的人。


    “可否跟公主單獨說兩句話?”金戈說。


    “大膽!”春環毫不猶豫的出聲嗬斥。


    這個男人好沒有道理,哪裏能張口就說要跟主子單獨談話,這不是太無禮了麽。


    金戈說出口才覺得自己唐突,畢竟他跟季昭華之前也不過就是見過一麵而已,金戈麥色的臉上有些泛紅,看起來很是羞愧,窘迫的模樣。


    這樣的一個男人。


    季昭華出手攔住還要繼續嗬斥的春環,低聲說:“就讓我跟金侯爺說兩句吧。”


    春環其實剛才嗬斥也是一時氣憤,這會兒被季昭華一攔,也就不出聲了。


    金戈想想又覺得不妥,說:“還是不了,對公主的名譽有礙。”


    公主到底是獨身的,跟他這麽一個大男人單獨說話相處,傳出去,自然是對季昭華不好的,春環的嗬斥不是沒有道理。


    季昭華搖搖頭,活到她這個地步,若是在乎那些閑話,就該早早的撞死去。


    看季昭華心意已決,金戈自然沒有反駁,小心翼翼的跟在季昭華身後,走到一旁沒人的地方去。


    金戈身形高大魁梧,肩膀寬的很,這般低眉順眼的跟在季昭華身後,真的很像某種大型犬類。


    等季昭華站定,金戈又探了探風向,擋在了風口處,讓季昭華不會被這冬天的北風吹到。


    沒等季昭華開口,金戈就急急的說:“末將不求公主喜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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