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情,可能真的隻是我們自己庸人自擾,事實上,事情本身根本沒有我們想象中艱難。


    這句話是季昭華端著韓太後讓她送來的盅湯走進夏侯忱所在的尚書房時對自己所說的話,她一晚沒睡安穩,滿心不安的等到了這個時候。可是夏侯忱隻是在玉案前抬起頭來,撇了她一眼,淡淡的說了句,“來了。”


    “嗯。”


    一切都顯得太過尋常,尋常到似乎這一幕每天都在發生一般的。


    季昭華不知怎麽的,竟有些自嘲,她怎麽忘了,她要麵對的人是夏侯忱,對夏侯忱這樣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的人。她又能期待或者懼怕什麽呢,季昭華抿抿唇,按著韓太後早已經設計好的台詞,恭聲說:“皇上表哥,這是太後姑母讓我給您送來的補湯,對身子最是有好處的。太後娘娘可是時時都在掛念著您呢。”


    夏侯忱頭都沒有抬起來,隻是用鼻音不輕不重的說:“端著去後殿候著吧。”


    “是。”季昭華端著湯碗眼睛一轉看向已經動起來的大太監,見大太監對著她作出‘請’的動作,這才抬腳跟了上去,季昭華身後四個‘環’自然是跟上的,隻不過還有,“桂嬤嬤?”夏侯忱突然開口。


    桂嬤嬤原本也是要跟進去的,今日她可是被韓太後予以重任的,事成事敗,桂嬤嬤都要全麵掌控的。被皇上這麽一喚,桂嬤嬤哪裏還跟的上去,眼睜睜的看著季昭華帶著人走了。


    怎地這般沒眼力見兒!


    桂嬤嬤在心中暗恨,這種時候季昭華不是應該停下腳步等著她麽,怎麽季昭華腳步連停頓都沒有一下的就這麽離開了。


    “皇上。”桂嬤嬤剛才跟著季昭華行過禮了,這時候對夏侯忱就沒有再行一次禮。並且,這桂嬤嬤從年紀上來說,也算得是夏侯忱的長輩了,雖然在皇上麵前不敢拿大,但是在宮裏對桂嬤嬤這樣的老人兒,總還是會多給幾分臉麵的,這也就是為什麽今日韓太後會把桂嬤嬤派來的原因了。


    夏侯忱對待季昭華的時候還不忘手中奏折,奮筆疾書,這時候就剩下桂嬤嬤了,夏侯忱倒是放下了硃筆,溫聲詢問:“嬤嬤最近身子可好?”


    桂嬤嬤那雙渾濁的老眼一下子亮了起來,要知道這可是皇上,能讓皇帝關心一句的人,恐怕整個宮裏都沒有幾個人。


    皇上這般問了,桂嬤嬤哪裏還顧得上季昭華,挺起胸膛,容光滿麵的回:“老奴身子好的很,勞皇上掛念了。”


    夏侯忱這個人,好說話起來,那簡直就是人世間最溫柔的男子,至少表麵上是這樣的。


    “朕還記得,當年母妃事忙,竟沒發現朕著了風寒,最後還是桂嬤嬤守了朕三天,衣不解帶的照顧著,這才讓朕救了回來。”


    提起往事,桂嬤嬤心中也不是滋味,當年生下夏侯忱的時候,韓貴妃才不過十六歲,自己還是個孩子,哪裏有那個耐心成天對著一個奶娃娃,再者說那個時候韓貴妃光是算計宮裏那些爭寵的女人都來不及,根本沒精力花在夏侯忱身上。


    那時候也就她桂嬤嬤對夏侯忱多幾分照顧。


    後來夏侯忱被抱去給正宮皇後娘娘養,韓貴妃這才慌了神,要知道後宮裏,子嗣被別人搶去了,這可是最嚴重的事情之一,好在後來韓貴妃又有了夏侯慎,也是夏侯慎命好,前麵有個夏侯忱這樣被母親忽視過的哥哥。為了跟正宮娘娘一爭高下,韓貴妃對夏侯慎算得上盡心。


    桂嬤嬤人老成精,雖然對韓貴妃當年的偏心不免唏噓,但是口中這樣的話卻是絕不敢說的,隻討巧的說:“那時陛下小,隻知道老奴守著您,卻不知道太後她為了陛下您,擔心成了什麽樣子。”


    夏侯忱對於這樣的話語似乎沒有任何反映,不悲不喜,似乎桂嬤嬤說的根本就不是他的事情,夏侯忱那張微笑著的臉,實在是最好的一張保護皮,即便是桂嬤嬤這般閱人無數的人,也是看不出他的心思來。


    桂嬤嬤吞了口唾液,想著都說到這裏了,豁出去就多說些,現在韓太後想對夏侯忱的心思明顯,她這個忠仆,多少要給自家主子多刷些存在感。


    “陛下,可憐天下父母心,太後娘娘對您從來都是疼愛的,隻不過........也不知是什麽人給陛下上了眼藥,陛下您與自己個兒的親娘親這般疏遠,還不知道是如了誰的意呢。”


    說話絕對是門藝術,真真兒是門大藝術。


    尤其是這宮裏人說話,聽聽這桂嬤嬤的這話,說的多麽的深明大義,甚至還將韓太後說的有些委屈。簡直就是一個心係兒子的好母親,卻被兒子聽信讒言而疏遠的悲情劇。


    至於是聽了誰的話,被誰上了眼藥,一句‘親娘親’可不就是答案。


    有親的,自然就有不親的。


    桂嬤嬤這話出口,夏侯忱臉上的笑意更深了些,桂嬤嬤看著夏侯忱那張妖孽似的臉,實在是控製不住的雙腿發抖。


    “嬤嬤說的,朕都會記下的,母妃那邊,朕也多去的。”


    桂嬤嬤實在沒有想到,她這個一個下人說的話,竟然被夏侯忱聽進去了,這簡直是不得了的好消息,若是韓太後知道她今日的功績,估計能再賞她個莊子吧。


    桂嬤嬤可不是一輩子沒嫁人的老姑婆,她當年被韓太後做主許給了先帝的禦前侍衛。不過夏朝的禦前侍衛可不是什麽官職都沒有的白身,那可都是夏朝貴族家裏的弟子,送來做侍衛也不過是想在皇帝麵前混個臉熟,將來仕途也順暢不是。


    所以憑著桂嬤嬤,那是萬不可能給人家做正妻的,但是那時候韓太後為了能更了解先帝的動向,不得不犧牲了桂嬤嬤,讓桂嬤嬤出宮給那人做了妾。後來還生了個兒子,可這妾,哪裏是那麽好做的,桂嬤嬤被人家後來娶進門的原配夫人磋磨的走頭無路,這才又重新回到宮裏當查。


    可她的兒子卻留在了宮外,被那原配夫人給養廢了,現如今,那兒子隔一段時間就給宮裏遞話,向桂嬤嬤要銀子。


    對於這個兒子,桂嬤嬤豈能不愧疚,這才萬般巴結韓太後,隻想著能給兒子多掙些家產,要不然她一個老嬤嬤,何至於這般積極。


    桂嬤嬤喜形於色,夏侯忱順水推舟就先打發她回去鳳棲宮了。


    可憐桂嬤嬤一路飛馳回鳳棲宮,滿心都是要跟韓太後匯報這個好消息,卻將季昭華完全忘到了腦後。


    桂嬤嬤帶著鳳棲宮的一幹人走後,夏侯忱才站起身來,沒有往後殿去,而是直直出了禦書房。


    ——


    季昭華在後麵枯坐了好半天,也沒等來夏侯忱,用手背探了下托盤上的瓷盅,發現溫度早已經涼了,就裏麵就是放著什麽好東西,怕夏侯忱來了都是用不成了。


    季昭華歎口氣,真是糟蹋東西啊。


    “在想什麽?”耳邊突然有說話聲。


    季昭華被神出鬼沒的夏侯忱嚇的差一點尖叫起來,定下心來,才發現夏侯忱身上的衣服換了,並不是她來尚書房時,他穿著的明黃色龍袍,而是一件湛藍色的袍子,上麵繡著不規則的海浪圖案。


    映著夏侯忱眼底那幽暗的藍色,可謂相得益彰。


    雖說有些不敬,但是季昭華還是覺得,夏侯忱穿這件衣袍,比穿龍袍可是好看多了。穿上龍袍不過就是一位威嚴卻高高在上的皇帝,可是穿上這一件,那就是觸手可及,貌比潘安的風流才子。


    夏侯忱曲著食指點了點季昭華的額頭,又問一遍,“剛才在想什麽呢?”


    季昭華有些不適應他這般的親昵,兩人之前也不是沒有過這般親密的動作,隻不過時間太久,而且這段時間韓太後教導季昭華在房事上的事情甚多,一想起那些東西都是為了讓她伺候夏侯忱準備的,季昭華由不得不臉紅。


    急急的打開桌上瓷盅的蓋子,匆忙的說:“你來的太遲了,這湯都涼了。”


    說完季昭華又懊惱,這話聽起來很是親密,而且她還對皇帝說了‘你’字,實在是犯了大計。


    季昭華扭頭就**環,這一轉頭才發現,這屋裏哪裏還有半個人。尚書房的後殿,其實就是名字好聽,說白了就是皇帝安置在尚書房的一處歇息地,若是批奏折批的晚了,就在這裏睡一晚。但是到底不是長久的,多少還是會有些簡陋也小的多,甚至與後宮的寢室比,那是太簡單了。


    夏侯忱一伸手就將季昭華攬進了懷裏,一隻手從她的手裏拿過瓷盅蓋子,不以為然的說:“這般加了料的湯,不喝也罷。”


    季昭華猛的抬起頭,對上夏侯忱的眼睛。


    “不是我。”季昭華第一時間說,這湯若是有問題,她必死無疑。


    夏侯忱將瓷蓋往桌上一放騰出手來穿過季昭華的膝蓋彎,兩隻手將季昭華打橫抱起來,薄唇碰碰她的額頭,柔聲說:“自然不是你,不過這湯裏的東西,確實無用。因為沒有這特殊的材料,朕也會將正事都給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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