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家。
客廳鴉雀無聲，全家人悉數在場，卻沒有人敢說話。紅木座椅中，邵至公麵色陰霾。他雙手緊攥拐杖頂端雕刻的鶴型木雕，眼睛微微閉著。
老爺子不開口，大家都不能吭聲。
大理石地麵明亮潔淨，喬南透過白色地磚，看到自己身上的這件長裙優雅貴重。
隻不過，她平時習慣穿t恤牛仔褲，此時身上的長裙顯得格格不入。
「怎麽回事？」
沉默許久的邵至公開口，邵欽文眉頭緊蹙，瞥眼站在茶幾前的小女兒，道：「那對夫妻姓葉，他們說從失蹤兒童資料庫中找到小南的資料，信息與他們丟失的女兒吻合，所以他們跑來認親。」
「他們的女兒？」邵至公挑眉，道：「這家人一定搞錯了，小南是我們邵家的孩子。」
馮馥突然動了動嘴，想說什麽又被丈夫製止。
「爺爺，那兩個人不肯離開。」邵卿進來，她勸導半天，可惜姓葉的夫妻就是認定喬南是他們的女兒。
「請他們進來。」
邵卿怔了怔，先看看喬南，又看向父母，最後才按照爺爺的話，起身將他們帶進來。
「孩子！」葉太太情緒激動，見到喬南就跑上來，眼睛紅紅的含著淚水，「你叫小南是嗎？以前你的乳名叫囡囡，還是媽媽給你取的……」
喬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咳咳！」邵至公打斷她的話，但態度頗為禮貌，「兩位先坐吧，有什麽話慢慢說。」
「對不起老爺子，我們夫妻來的唐突。」葉先生身上的西裝考究，語氣非常有禮，「可我們夫妻自從女兒丟了，這二十幾年一直都在苦苦尋找，好不容易今天……希望您能體諒我們。」
邵至公嘆口氣，倒是可以體諒，還沒找到喬南時，他們邵家也沒過過一個安穩的新年。每到大年夜，全家都是一片哀傷。自己家的骨血，又有哪個父母不惦念？
「葉先生，葉太太，我們可以理解你們找女兒急切的心情，但南南是我們邵家的孩子，是我的孫女。你們一定是弄錯了。」
「不會弄錯的！」葉太太出聲反駁，並且從皮包裏拿出一張很多年前的照片，「你們看看，這就是我的女兒囡囡，她和小南長的多像啊！」
喬南距離比較近，瞥眼照片後有片刻的恍惚。照片中的小女孩大概兩三歲，胖胖的小臉，碎花紗裙，果然同她在邵家看到的兒時照片有些像。
邵至公將照片接過去，戴上老花鏡後捧起來細細端詳。馮馥越過丈夫，也跑上前心急的盯著照片。
她先是蹙眉，隨後眼底又閃過什麽。
「喲，這孩子還真有點像我們南南。」邵至公笑眯眯的說道：「不過她不是南南。」
話落，邵至公將照片還給葉太太，將喬南拉到身邊，緊緊護住，「南南別怕，有爺爺在。」
喬南深吸口氣，握住爺爺的手。
氣氛突然變化，葉太太顫巍巍握住照片，淚流滿麵，「這二十多年來，我從南找到北，大半個中國我都找遍！自從囡囡不見了，我再也沒有睡過一個安穩覺，隻要我閉上眼睛，眼前都是我的囡囡。」
大家誰都沒有說話，尋找孩子的這份艱辛，邵家同樣也經歷過十幾年。那種日以繼夜的折磨痛楚，他們自然能夠感同身受。
「邵老爺子。」葉太太含淚抬起頭，定定望著喬南的臉，「也許是你們弄錯了呢？」
「這不可能——」
邵至公瞬間生怒，「南南是我的孫女，怎麽可能錯？」
「葉太太，你的女兒身上有胎記嗎？」馮馥突然出聲。
「有。」
葉太太急忙點頭，「囡囡右邊腳踝有塊紅色胎記，不是很大，隻有硃砂痣大小。」
「右邊腳踝。」馮馥口中輕念隨後全家人臉色都變了變。
她的女兒右腳踝也有個胎記。
喬南下意識縮起右腳，她腳踝處那個疤痕，大概是被拐賣途中人販子用菸頭燙出來的。疤痕不大，卻是無法抹去的印記。
當初回來邵家，馮馥也曾糾結她的胎記。隻不過疤痕位置恰好掩蓋住曾經的胎記，變成無法證明的疑團。
後來若不是親子檢測報告，馮馥並不能相信喬南就是她的女兒。
如今，這位葉太太的女兒，右腳踝也有胎記？
邵至公臉色更加難看，「葉先生葉太太，你們的女兒真的不是南南，你們不要白耽誤時間了。不過我們既然遇見也是緣分，隻要你們開口，幫忙找孩子的事情我們邵家一定出力。」
「不，她是我的囡囡。」葉太太始終不肯改口，葉先生不斷安慰妻子，可她情緒表現的異常堅定。
「要不然這樣，我們再去驗一驗dna，萬一是你們弄錯了呢。」
「胡鬧！」
邵至公咻的站起來，沉下臉：「送客。」
老爺子下了逐客令，葉先生隻能拉起妻子，「老婆，也許是我們錯了，這麽多年我們不知道錯過多少次。」
「不會！」
葉太太拚命搖頭，含淚的目光落向喬南，「囡囡，你真的不記得媽媽了嗎？」
喬南雙手不自覺收緊。
「越說越離譜！」邵至公勃然大怒，「請他們出去，不許在這裏胡說。」
「不可以！」
傭人們急忙上前趕人，葉太太伸手想要抓住喬南，卻被老爺子一把推開。
身體摩擦時，葉太太指甲蹭到喬南的手腕，竟然劃出一道紅印子。
「你們不能這樣，她是我的女兒，是我的女兒！」
葉太太高聲叫喊，並且揚言要去警察局報警。
「把他們趕走！」邵卿慍怒，強勢吩咐傭人。
啪！
大門重重關上，所有吵鬧聲隔絕在外。一時間，大家都沒開口。
邵至公沉默片刻，才道：「哎，好好的壽宴被攪和，這是怵我老頭子黴頭嗎？」
「爸。」馮馥出聲，老爺子瞬間皺眉，「你想說什麽？」
瞥眼坐在身邊的喬南，馮馥眉頭緊鎖，「也許我們應該再驗一次dna。」
「驗什麽？」邵至公神情激動，「他們腦筋不清楚，你也不清楚了嗎？喬南是你的女兒，你自己還會認錯？」
聞言，馮馥紅了眼眶，「就因為那是我的女兒，是我十月懷胎的女兒，我才不想弄錯。」
「你……」老爺子氣怒不已，礙於喬南在場又不好發作。
喬南自始至終都沒插話，隻是交握在腿間的雙手漸漸冰冷。
邵卿站在窗前，望著依舊守在門外的葉姓夫妻，沉下臉吩咐傭人，「告訴他們，如果五分鍾後他們還在，我就要報警了。」
「是，大小姐。」傭人跑出去傳話。
須臾，葉先生拉住妻子的手，邊勸邊哄將她帶走，離開邵家大門。
「好了好了，折騰大半天都餓了。」邵至公站起身，吩咐道：「準備晚飯，記得要準備南南最愛吃的紅燒雞腿。」
「是。」
老爺子拄著拐杖轉過身，背對眾人的那刻，眼底的神情慢慢泛起一片波動。
邵欽文打發邵卿送妻子上樓，轉而安慰小女兒，「小南，嚇到了嗎？」
「沒。」喬南抬起臉，擠出一抹笑，不過笑容非常僵硬。
他們父女平時不算親近，此刻更覺尷尬，「爺爺年紀大了，不能生氣，你多勸勸。」
「我知道。」喬南點頭，邵欽文起身準備上樓，喬南忽然喊住他，「爸爸。」
邵欽文望向她，喬南深吸口氣，「您相信他們的話嗎？」
他們？邵欽文目光閃爍，緩和一下說道：「不要多想，一會兒陪爺爺吃飯。」
「好。」
眼見爸爸上樓，喬南嘴角泛起的笑容，連她自己都欺騙不了。
原定今天邵家這場歡天喜地的壽宴，硬是被突然闖入的一對認親夫妻攪和。不僅壽宴取消，連同訂婚典禮的消息都出現流言蜚語。
「你說這算怎麽回事？」簡萍自從進門臉色就很難看，薑玉成雖不能像妻子那樣大發牢騷，但心裏也是不舒服。
「等兒子下樓，你少說兩句。」薑玉成瞥眼樓上緊閉的房門，叮囑妻子。
簡萍搖搖頭，道：「哎，本來薑家同邵家結親很般配，我們兩家又是近鄰，幾十年的交情。可是邵老爺子非要把喬南塞給我們小哲，我一開始就是不願意的。邵卿多好，人漂亮又受過高等教育，為人處事樣樣都能拿出手，那才是我想要的兒媳婦。」
妻子這話倒也不為過，薑家隻有薑哲一個獨子，幾乎整個薑氏家族的希望都寄托在他的身上。喬南雖然也是邵家的孩子，畢竟十幾年漂流在外，無論家庭教育或者生活經歷的環境都無法同邵卿相比。若不是邵老爺子提出要把股權轉給喬南，他們薑家真的無法接受喬南成為未來的薑家少奶奶。
二樓臥室，薑哲第五次撥打喬南的電話，可惜鈴聲響過一遍又一遍，始終都沒人接聽。當時壽宴突發情況後，邵至公便帶喬南離開，他半句話都沒有說上。
而且那種場合，還沒有他說話的權利。
「少爺。」
傭人端菜出來，薑哲換上一套休閑服，拿起車鑰匙準備出門。
「小哲，馬上吃飯了，你要去哪裏？」簡萍吩咐傭人把湯擺在正中間，抬頭看到兒子就要出門，立刻過來。
「我去看看小南。」薑哲打算出門，卻被母親攔住。
「不行。」
簡萍擋在門口，沉聲道：「這會兒邵家指不定什麽情況，你跑去做什麽？」
薑哲蹙起眉，「我不放心喬南，過去看看就回來。」
「看什麽？」簡萍拉住兒子的手，將他往餐廳拽去，「你一個外人，這種時候千萬別去湊熱鬧。有什麽消息等等就知道了。」
外人？
簡萍按住兒子肩膀，讓他坐在椅子裏，同時吩咐傭人開飯。
「媽。」薑哲作勢又要起身，「我真的要去看看。」
「聽你媽媽的話。」
此時薑玉成過來，抿唇走到餐桌前，「邵家也是愛麵子的人家，這會兒必然在處理家務事，你跑去能幹什麽？」
「我……」父母的話令薑哲無言，是啊，這種時候他去了又能做什麽？
隻是明知什麽都不能做，他卻還想看一看她。
「吃飯。」簡萍拿起筷子遞給兒子，笑道：「今天媽媽親自下廚煮了粽子，你愛吃的八寶粽，趁熱多吃點。」
薑哲瞥眼桌上熱氣騰騰的飯菜，眼神暗淡。不知道喬南有沒有吃飯？不知道那對來認親的夫妻，到底說了些什麽？
翌日早上，喬南依舊坐地鐵上班。她背包走進電視台大樓，五樓辦公區正在熱熱鬧鬧議論什麽，見她進來，同事們一窩蜂圍攻。
「小南，原來你是邵家的千金小姐啊，怎麽都不告訴我們？」
「你同薑大主播什麽時候結婚？」
「喜糖什麽時候發？酒宴是不是七星級酒店？」
喬南臉不變色回到自己的位置，對大家的問題隻報以微笑，一句回答都沒有。麵對她的一反常態，大家都自動規劃為『大小姐』脾氣發作。
以前不了解時，大家都以為喬南是一顆雜草，如今才明白，原來人家是塊金鑲玉。同事們相處兩年，真是有眼無珠。
「小南。」
嚴主任主動過來，笑嘻嘻將這月的計劃放在喬南桌上，「有時間你看看工作計劃，如果什麽地方有問題，盡管開口。」
喬南站起來，語氣恭敬，「好的，謝謝主任。」
「不謝不謝。」嚴主任連忙擺手，從前他敬著喬南是看在薑哲的麵子上，如今她的身世卻使她真正成為不能得罪的人物。
想起之前那些事情，嚴主任偷偷冒冷汗。他要找個機會解釋一下，避免喬南秋後算帳。
「小南。」曲咪見大家都散開，笑眯眯跑來八卦，「有什麽內幕消息沒？」
「什麽內幕？」
「當然是你們結婚的細節呀，比如婚禮時間，婚宴人員名單，蜜月地方……」
喬南斂眉，「沒有。」
同事這兩年，她同曲咪相處的不錯。往常曲咪開玩笑，喬南多半也同她玩笑回去。可此刻她冷冷的語氣，倒是令曲咪大感意外。
身份一變人也變了？
曲咪撇撇嘴，不高興的回到座位。果然是不一樣了，說話語氣都變了。
幾乎一整天喬南都沒怎麽說過話，有時候同事來跟她交代工作，她都要人家重複一遍。思想總是無法集中，腦袋裏跳出的各種奇怪想法能把她自己嚇一跳。
昨晚離開邵家時，爺爺曾經告訴她，不要多想。可是她怎麽可能不去多想？
憑空出現的葉姓夫妻、照片、胎記，還有那些心酸的往事……喬南必須要承認，她平靜的心不知不覺間被觸動。
終於熬到下班，大家提議酒吧聚會，喬南心情不好，又沒有參與。同事們並沒強求，大家私下都在說喬南變了。人家身份公布出來，就是千金大小姐，怎麽可能還跟他們這群草根混跡。
走出電視台大樓，夕陽恰好染紅半邊天際。喬南背著包，混沌一天的大腦慢慢有些放鬆。她從口袋裏摸出零錢，邁步往地鐵站走。
「小南。」
身後有道輕柔的喊聲，喬南轉過身，走到她麵前的婦人正是昨天出現的葉太太。
「你下班了啊。」婦人顯然已經等她很久，喬南不知道她如何知道自己在這裏上班，對於她的出現毫無思想準備。
「您……」喬南動了動嘴，「您來很久了嗎？」
「兩個小時，」葉太太彎起唇，笑道：「我不太清楚你們下班時間，生怕錯過了，所以就早些來等你。」
說話間，她揚起手裏的袋子，塞到喬南手中，「這是一些營養品，你平時工作一定很辛苦吧。要多吃點補品，你太瘦了。」
喬南條件反射把袋子推回去，「不用了，謝謝。」
頓了下，她又補充道：「爺爺每天都會給我燉補品，我天生就是不胖的體質。」
眼見葉太太眼底驟然泛起的失落，喬南心口一陣發堵，可是那些話已經說出口，她又不能收回來。
「你爺爺很疼你？」
「嗯，爺爺、爸爸媽媽、還有姐姐都疼我。」
不知道出於什麽心理，喬南非要把話說成如此。
「我看的出來。」葉太太尷尬的收回手，臉色變的悲傷起來，「孩子，我知道你一時接受不了，可我真的是你媽媽。」
「葉太太。」喬南眼睛盯著腳尖，「我有媽媽。」
「不是的，」葉太太急忙打開皮包，又把昨天在邵家拿出來過的照片遞給喬南看，「你看這照片，我的囡囡跟你一模一樣，你肯定是我的女兒，是我的女兒！」
喬南深吸口氣，道：「是你們弄錯了，我是邵家的女兒。」
「不——」
葉太太一把緊緊拉住喬南的手，聲淚俱下，「囡囡，我是媽媽啊，你為什麽不認媽媽？」
她的手勁很大，喬南掙脫不開。她們兩人站在路邊拉拉扯扯，葉太太情緒激動又哭又鬧，引來很多路人好奇的張望圍觀。
「葉太太。」喬南幾次都沒有抽回手，急的有些冒汗，「我真的不是你女兒，你們認錯人了。」
「囡囡，你喊一聲媽媽，喊我一聲媽媽。」
「……」
喬南欲哭無淚，完全說不通。
圍觀人群越來越多，甚至有人跑過來問需不需要報警。喬南搖頭，不想把事情鬧大，有些人也聽出個大概，紛紛對葉女士的遭遇表示同情。
一時間，喬南陷入焦點中，無法掙脫。
倏地，身後伸過來一雙大手，將喬南從葉女士手中解救出來。
男人的手掌寬大溫暖，喬南感受著來自指尖的那抹熱度，一點點仰起臉。那雙深棕色瞳仁近在咫尺，令她彷徨不安的心瞬間安定。
鬱錦安將喬南拉入懷裏，隔開葉女士的糾纏，「你沒事嗎？」
「沒有。」喬南搖頭。
葉太太沒有想到突然有人出現搶人，竟然愣神，「你是什麽人？」
「你不需要知道我是什麽人。」鬱錦安薄唇微抿，神情竟是鮮有的嚴肅，「這裏是大街，不適合談論家事，如果你有任何問題，請去找邵家的人談判，不要來這裏騷擾喬南！」
葉太太怔住，完全被鬱錦安的話震懾住。
男人握緊喬南的手，帶她走出人群。
嗡——
黑色跑車發動起來，引擎聲召回葉太太的思緒。她突然衝出人群，追在車後叫道：「囡囡，我是媽媽啊！我的囡囡，你不能走……」
透過車前的後視鏡，喬南看到葉太太逐漸被落遠的身影。她一邊哭一邊跑，手中提著的袋子突然掉在地上，東西灑落一地。
喬南咻的直起身，將頭探出車窗外，「停車。」
然而，身邊的男人並沒有按照她的話停車，而是加速把車開走。
「我說停車！」喬南含怒看過來，「你沒看到她摔倒了嗎？」
「看到了。」鬱錦安雙手握著方向盤，深棕色瞳仁沉寂如海，「你下車準備做什麽？把她扶起來，讓她繼續拉住你認女兒？」
「我……」喬南心尖一顫。
車子轉過彎，後視鏡中再也看不到那抹身影。喬南後背慢慢靠回椅背，低下頭不在說話。
鬱錦安瞥眼她不斷攥緊的拳頭，輕輕嘆了口氣，「晚飯想吃什麽？」
「不餓。」
大概猜到她會這麽說，鬱錦安將車右拐，不久將車停在市中心一家西餐廳外。
「下車。」
麵前這家西餐廳，喬南來過。上次鬱錦安從這裏消費她一個月工資，雖說後來還了錢，但她記憶猶新。
「我真的不餓。」
鬱錦安彎起唇，牽過她的手進去，「放心，今天我帶卡了。」
「唔。」被人戳穿心思，喬南臉色飄紅。
走出錄音棚，薑哲直接來到五樓。辦公區大部分人都離開，他瞥眼喬南的位置，立刻找人詢問，「喬南呢？」
「薑主播。」許爭跑回來拿錢包，正好撞見他，「小南已經下班了。」
這麽早下班？薑哲道聲謝，急忙轉身。
走去電梯的路上，他拿出手機撥打喬南的電話。但是手機鈴聲響了，她並沒有接通。
須臾，薑哲將車開出地下車場，直接趕往喬南所住的小區。
乳白色滾金邊的桌布透著暗格紋路，燈光投射下來時，反射出一層低調的光芒。餐具都是白色歐洲復古款式，鎏金描畫的圖案繁複。
鬱錦安點好餐，服務員很快送上來。
一份色香味俱全的牛排，看著已然勾人食慾。喬南眨了眨眼，對麵男人的餐盤中是一份與她相同的牛排。
她記得上次來吃飯，他點的煙燻三文魚，那一盤魚足以抵她一個月的夥食費。
「你不是喜歡吃魚嗎？」喬南沒忍住問他，之前潛伏到人販子老巢他都鬧著要吃三文魚，如今坐在最正宗的西餐廳，他竟然沒點。
「偶爾換換口味。」鬱錦安拿起刀叉，動作優雅的分切牛肉與蔬菜。其實看他吃飯是件挺享受的事情，特別養眼。
似乎受到他的情緒帶動，喬南也覺得肚子餓，她拿起刀叉，一刀切下去想起什麽，忙抬起臉看看他的動作，然後放慢自己切牛排的幅度。
男人劍眉輕佻，瞥見她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樣，不禁彎起唇。
牛排口感如舊，喬南吃的滿足。最重要這次不用自己掏錢，她吃的很踏實又很過癮。飯後甜點草莓華夫餅，烤製酥脆的華夫餅搭配草香口味的冰激淩，她心底縱然有多少不愉快，此時都已經煙消雲散。
「還要嗎？」
對麵男人努努嘴，喬南立刻拿起餐巾擦嘴，「不要了。」
唔，兩份甜品都進了她的肚子，又被他看笑話呢。
「結帳。」鬱錦安招來服務生，刷卡結帳後離開。
走出西餐廳，夜色早已黑透。喬南仰起頭，夜空中一眨一眨的星星，預示著明天將會是個不錯的天氣。
深吸口氣，微涼的氣息令她顫了顫。喬南忽然意識到，不知何時天氣悄然轉冷，如今晚上必須要加件外套防寒。
「走吧，我送你回家。」
男人走到車前，喬南並沒跟上，依舊站在原地，「老闆，謝謝你今晚請我吃飯。」
路燈光線昏暗，鬱錦安盯著她滿腹心事的模樣，一點點走上前，「如果你自己也找不到答案的時候，就把結果交給時間。」
喬南咻的抬起臉，怔怔望著他的眼睛。他看出來她在想什麽？
「還有，以後不要總叫我老闆。」鬱錦安掉換話題，道：「工作時間我是老闆，下班時間你要換個稱呼。」
這個問題他早已說過，但喬南根本不知道要稱呼他什麽。他們之間懸殊巨大，直呼姓名那種她真的不敢喊。
「我可以自己回家，」喬南伸手往前指了指，笑道：「我在公交車站坐5路，二十分鍾就能到家，很方便的。」
鬱錦安瞥眼前方人頭攢動的公交站，聳聳肩，「好吧，那我不勉強。」
話落，他打開車門，準備離開。
「等等。」
喬南追上來，鬱錦安偏過頭，深棕色瞳仁落在她的身上，「怎麽？」
「……晚安。」喬南咽了咽口水，勉強擠出這句。
聞言，鬱錦安彎起唇，「晚安。」
黑色跑車轉瞬遠去，喬南望著車子消失的方向，慢慢轉過身走向公交站。
踏進小區大門，守夜的大爺熱情同她打招呼。喬南低頭往家的方向走，遠遠瞧見樓門前有輛熟悉的車子停靠。
那是薑哲的車，上次發現後她就記住他的車牌號。
「小南。」薑哲大步上前，眼神不住在她身上打量，「你怎麽樣？沒事吧，為什麽一直都不肯接我電話？」
喬南怔了怔，低頭打開背包把手機掏出來，這才發覺不知何時變成靜音。
「對不起。」喬南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大概被我碰到了，難怪從昨天到今天手機這麽安靜，我還覺得奇怪呢。」
見她一切安好，薑哲立刻鬆口氣，「昨天那對夫妻，他們……」
「他們認錯人了！」先一步打斷他的話，喬南沒給他說下去的機會。她把背包拉鏈弄好，再次看向薑哲的目光早已平靜，「很晚了，你快回去吧，有事明天再說。」
她的臉色發暗，顯然沒有休息好。薑哲伸出去的手最終落在她的肩頭，「你好好睡一覺，有事給我打電話。」
「好。」喬南點頭，快步上樓。關上家門的那刻，她強撐的那口氣漸漸鬆懈。
窗外月色銀白，她背靠床頭，定定望著某處，絲毫沒有睡意。腦袋裏總是跳出一些古怪的念頭，她拚命抑製，可好像不怎麽管用。
天快亮時，喬南終於撐不住，迷迷糊糊合上眼睛。隻不過她睡得並不安穩，再次睜開眼睛天色早已大亮。
起身坐在床邊，她伸出一隻手將窗戶打開。因為臥室麵積狹小，床的一邊隻能貼著窗邊，這樣可以節省一部分空間。
她坐在窗前，雙腿蜷起支在胸前，下巴墊在膝蓋上一動不動。兩條胳膊圈住大腿，其中一隻手摸索到右腳時，不其然觸碰到那個疤痕。
雖然過去很多年，但喬南每次見到這個疤，記憶中那段噩夢般的日子便會湧入心頭。自從邵家的人找到她，她好久都沒有想起過傷疤。
手機鬧鈴響，提示她應該起床。喬南下床洗臉，照舊準時出門。坐地鐵上班的路上，她會買一份簡單的早餐，然後把肚子填飽。
幾年下來，她早已習慣這種生活節奏。
記者這個工作有一點好，忙起來可以腳不沾地。喬南一整天都在外麵跑新聞，她有意迴避開大家，不想說話，也不想琢磨事情。
下班前，她趕回台裏交稿子和照片，等到審核通過後才離開。
電視台大門前，紅色跑車異常醒目。喬南一出來就看到這輛車，隻能乖乖上前，「姐。」
「下班了嗎？」邵卿降下車窗，喬南笑了笑，「剛忙完。」
「上車。」
喬南坐進車裏，邵卿發動引擎將車開走。
這兩天邵至公每晚都讓喬南回家吃飯，也不知道是無心還是有意安排，總之喬南找不到理由拒絕，也不想讓爺爺不高興。
「我們南南回來了。」爺爺總是站在大門前，等著兒孫們歸來。每次看到爺爺，喬南心底那股暖流就會使她手腳發熱。
「爺爺。」喬南跑到爺爺身邊，親熱挽住他的胳膊。
邵至公笑眯眯道：「乖。」
老爺子拉著喬南進屋，邵卿鎖好車跟在他們身後。
傭人們將大門打開，邵至公一邊拉著喬南一邊說道：「你別擔心，那對姓葉的夫妻已經被我打發走了，他們不敢再去打擾你。」
「爺爺，您怎麽打發的？」
「這個不用你操心，總之他們不影響你就好。」
喬南下意識看向姐姐，卻見邵卿朝她撇撇嘴，示意她等下說。
客廳中燈光大亮，傭人們將晚餐擺好。邵至公依舊讓喬南緊挨著自己坐，拿起筷子笑道：「我今天又重新定了酒席，下周咱們再擺一次。」
「爸，生日不能延後過，不吉利的。」馮馥不贊同公公的做法。
邵至公不悅的沉下臉，「那就不擺生日宴，隻為南南和小哲訂婚。」
「爸。」馮馥眉頭緊鎖，剛要說話又被丈夫阻止，隻能悻悻閉嘴。
「吃飯。」老爺子拿起筷子，招呼眾人。
喬南幾次想要開口，可惜爺爺都不給她機會。
晚餐用到一半，傭人突然小跑過來，「老爺子，那位姓葉的先生又來了。」
啪！
邵至公拍了桌子，怒聲道：「這是沒完沒了嗎？」
「爺爺。」邵卿自覺站起身，安撫發怒的老爺子，「您不要生氣，我出去看看。」
喬南也想跟去，但被老爺子拉住。
幾分鍾後，邵卿抿唇回來，同時把葉先生帶進客廳。
「卿卿，你怎麽把這人帶回來？」邵至公臉色陰霾，怒聲趕人，「讓他出去！」
邵卿秀氣的眉頭微蹙，說道：「葉太太自殺了。」
「什麽？」邵至公大驚失色，喬南也瞪大眼睛。
「她，她……」老爺子連說兩個字，表情相當震驚。
喬南忙握住爺爺的手，她知道爺爺表麵看起來嚴厲，其實是位慈祥的老人。
「人怎麽樣？」邵欽文追問，這人要是有個什麽，同邵家也脫不了幹係。
葉先生神情哀傷，無力道：「剛剛搶救過來，洗了胃，還在觀察中。」
「救過來就好。」馮馥鬆口氣，同時心中有什麽湧動。
聽說人救過來，邵至公也安慰不少。他出於保護自己孫女的心思，所以對待葉家夫妻態度嚴苛了點，說話也冷硬了些。可他也是沒有辦法，自己的孫女，他總要偏護。
「老爺子。」
葉先生思量許久，實在無法拒絕妻子的要求，「能不能請你們幫我一個忙，救救我太太。喬小姐，我太太實在太想念女兒了，她看到你就認定你是我們的囡囡，無論誰再說什麽她都聽不進去！如今隻有親子鑑定結果才能讓她死心，否則她再做出什麽事情，我真的不敢想像……」
想起那張滿含淚痕的臉龐，喬南不能不動容。她隻是一位失去女兒的母親，她那麽思念她的孩子，喬南無法生她的氣。
沉默片刻，喬南鼓足勇氣抬起頭，「好，我答應做親子鑑定檢測。」
「喬小姐，謝謝你了。」
「南南！」
邵至公沉下臉，喬南勾起唇，笑道：「爺爺，我們就答應吧，如果葉太太真的有事，我們大家都不會安心的。」
這話正中邵至公心中顧慮，說到底他們都是良善之人，無視他人生死的事，他們做不出。
市醫院，三樓。
葉太太站在樓梯口翹首以盼，雖然她氣色不太好，但精神格外亢奮。
「老婆，你先坐一會兒。」
「我不累。」她看了眼時間，葉先生拍拍妻子肩膀安撫，「別急，還有時間。」
須臾，樓梯間傳來一陣腳步聲。緊接著葉太太欣喜地走上前，「小南，你來了。」
喬南攙扶爺爺上樓，瞥眼走來的女人，微微一笑，「您的身體怎麽樣？」
「沒事，」葉太太眼含熱淚，「隻要你能來，媽……我就沒事。」
這樣的環境下氣氛太過尷尬，邵至公抿唇，催促道：「快點開始吧。」
葉先生同葉太太已經抽完血液樣本。如今應該輪到邵欽文同馮馥，以及喬南進去抽血。
護士準備好出來通知，邵欽文連同妻子先進去抽血。幾分鍾後，他們出來。
下一個需要進去的，就是喬南。
喬南緊咬唇瓣，整個人緊張不已。今天邵家人全部到齊，馮馥瞥眼小女兒，眉頭不自覺皺起。
「緊張嗎？」邵卿走到妹妹身邊，發覺她的手心冰冷。
「沒。」
「說謊。」
邵卿輕哼，邵至公見到孫女那副害怕的模樣，心疼不已，「如果你怕，我們就不要驗了。」
「小南！」葉太太蹭的跑過來，生怕他們改變心意，「你不能反悔！」
確實不能反悔，喬南努力調整呼吸，但不知道為何，她今天就是緊張。從睜開眼就開始害怕，心底有股史無前例的不安，令她倍感無力。
「是不是身體不舒服？」葉先生看到喬南臉色發白，關心的問。
大家眼神齊刷刷落在喬南身上，她搖搖頭，「沒有，我身體很好。」
隻是她害怕，不敢走進那間抽血室。
「我陪你。」
突然間，邵卿攬住喬南的肩膀開口。
「卿卿。」馮馥蹙眉，拉過大女兒說道：「你別胡說。」
「媽媽，」邵卿笑著安慰母親，「小南膽子小，有我陪她會好很多。」
「可是你又不用驗血？」
「那就驗驗唄。」邵卿頑皮的眨了眨眼，握住喬南的手，「有句話怎麽說來著？姐妹同心嘛。」
喬南鼻尖一酸，姐姐總是處處護著她。
見到如此，邵至公滿意的點點頭，「還是卿卿懂事。」
老爺子發話，馮馥再也不能多說，嘆口氣後坐在邊上等。
「坐下，把袖子挽起來。」
穿著白大褂的護士站在桌前，取出經過消毒的針管後，看向對麵的兩個人，「誰先來？」
「我。」邵卿把袖口捲起來，露出肘關節內側清晰地毛細血管。
針頭刺入皮膚，殷紅色的鮮血順著針管一點點被抽走。喬南盯著那抹紅，心髒的跳動逐漸加速，呼吸都有些急促。
「別怕。」邵卿朝她笑了笑。
喬南用力點頭。
幾分鍾後，喬南也挽起袖口，露出青色血管，眼看針頭刺入，紅色血液漸漸充滿針管。隨後護士將分別寫有喬南和邵卿名字的標籤，貼在血樣標本瓶身外，等待下一步化驗結果。
「好了。」
護士遞給喬南一塊棉球，讓她按住針孔部位，防止有血滲出。
不多時候，她們姐妹兩人一起走出化驗室。
「怎麽樣？」馮馥和葉太太同時上前。
邵卿握住喬南的手，笑道：「三天後出結果。」
眾人心思各異的離開醫院。
這三天中，喬南每天按時上班按時下班，生活軌跡沒有任何改變。葉太太每天都會跑來電視台，不過沒有像之前那樣吵鬧，隻是給她送來一些好吃的。
喬南沒有拒絕。
隻要她不鬧不吵，喬南也不會多說什麽。有時候看她期盼又渴望的眼神，她心底的滋味很難受。想要幫忙卻又幫不上忙。
三天後，全部人員都在醫院等待親子dna檢測結果。
早上十點，護士取來血樣化驗結果，遞到他們手裏。
先取出來的化驗結果是葉先生葉太太同喬南的檢測結果。然後護士又將邵卿與邵欽文夫婦的檢測結果拿出來。
最後，護士才把喬南同邵欽文夫婦的檢測結果遞給她本人。
眾人一一撕開密封袋，葉太太捧著dna檢測報告，雙手顫顫巍巍的發抖。
邵卿拿出報告，看過後遞給父母，結果並無異常。
四周雅雀無聲，喬南手指有些抖。抽出化驗結果，她跳過中間那些看不懂的專業名詞以及數據，直接看向最後一欄。
然而最後那欄中的檢測認定結果，卻讓所有人大跌眼鏡。
「怎麽會這樣？」葉太太不敢置信的盯著化驗結果。
喬南麵無表情站在原地，眾人紛紛上前，看清她手中的化驗結果後，驚訝不已。
「這不可能——」
邵至公情緒一下子變的激動，他臉色蒼白的捂住胸口，雙腿一軟，整個人神色痛苦的倒在地上。
「爸！」
「爺爺！」
眼前的人影晃悠悠倒下，喬南瞬間回過神，拔腿跑上前。
她的大腦一片空白，眼前閃過的信息都是親子鑑定的化驗結果。
鑑定結果：不支持親子關係。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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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精彩預告：077—被換掉的身份
客廳鴉雀無聲，全家人悉數在場，卻沒有人敢說話。紅木座椅中，邵至公麵色陰霾。他雙手緊攥拐杖頂端雕刻的鶴型木雕，眼睛微微閉著。
老爺子不開口，大家都不能吭聲。
大理石地麵明亮潔淨，喬南透過白色地磚，看到自己身上的這件長裙優雅貴重。
隻不過，她平時習慣穿t恤牛仔褲，此時身上的長裙顯得格格不入。
「怎麽回事？」
沉默許久的邵至公開口，邵欽文眉頭緊蹙，瞥眼站在茶幾前的小女兒，道：「那對夫妻姓葉，他們說從失蹤兒童資料庫中找到小南的資料，信息與他們丟失的女兒吻合，所以他們跑來認親。」
「他們的女兒？」邵至公挑眉，道：「這家人一定搞錯了，小南是我們邵家的孩子。」
馮馥突然動了動嘴，想說什麽又被丈夫製止。
「爺爺，那兩個人不肯離開。」邵卿進來，她勸導半天，可惜姓葉的夫妻就是認定喬南是他們的女兒。
「請他們進來。」
邵卿怔了怔，先看看喬南，又看向父母，最後才按照爺爺的話，起身將他們帶進來。
「孩子！」葉太太情緒激動，見到喬南就跑上來，眼睛紅紅的含著淚水，「你叫小南是嗎？以前你的乳名叫囡囡，還是媽媽給你取的……」
喬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咳咳！」邵至公打斷她的話，但態度頗為禮貌，「兩位先坐吧，有什麽話慢慢說。」
「對不起老爺子，我們夫妻來的唐突。」葉先生身上的西裝考究，語氣非常有禮，「可我們夫妻自從女兒丟了，這二十幾年一直都在苦苦尋找，好不容易今天……希望您能體諒我們。」
邵至公嘆口氣，倒是可以體諒，還沒找到喬南時，他們邵家也沒過過一個安穩的新年。每到大年夜，全家都是一片哀傷。自己家的骨血，又有哪個父母不惦念？
「葉先生，葉太太，我們可以理解你們找女兒急切的心情，但南南是我們邵家的孩子，是我的孫女。你們一定是弄錯了。」
「不會弄錯的！」葉太太出聲反駁，並且從皮包裏拿出一張很多年前的照片，「你們看看，這就是我的女兒囡囡，她和小南長的多像啊！」
喬南距離比較近，瞥眼照片後有片刻的恍惚。照片中的小女孩大概兩三歲，胖胖的小臉，碎花紗裙，果然同她在邵家看到的兒時照片有些像。
邵至公將照片接過去，戴上老花鏡後捧起來細細端詳。馮馥越過丈夫，也跑上前心急的盯著照片。
她先是蹙眉，隨後眼底又閃過什麽。
「喲，這孩子還真有點像我們南南。」邵至公笑眯眯的說道：「不過她不是南南。」
話落，邵至公將照片還給葉太太，將喬南拉到身邊，緊緊護住，「南南別怕，有爺爺在。」
喬南深吸口氣，握住爺爺的手。
氣氛突然變化，葉太太顫巍巍握住照片，淚流滿麵，「這二十多年來，我從南找到北，大半個中國我都找遍！自從囡囡不見了，我再也沒有睡過一個安穩覺，隻要我閉上眼睛，眼前都是我的囡囡。」
大家誰都沒有說話，尋找孩子的這份艱辛，邵家同樣也經歷過十幾年。那種日以繼夜的折磨痛楚，他們自然能夠感同身受。
「邵老爺子。」葉太太含淚抬起頭，定定望著喬南的臉，「也許是你們弄錯了呢？」
「這不可能——」
邵至公瞬間生怒，「南南是我的孫女，怎麽可能錯？」
「葉太太，你的女兒身上有胎記嗎？」馮馥突然出聲。
「有。」
葉太太急忙點頭，「囡囡右邊腳踝有塊紅色胎記，不是很大，隻有硃砂痣大小。」
「右邊腳踝。」馮馥口中輕念隨後全家人臉色都變了變。
她的女兒右腳踝也有個胎記。
喬南下意識縮起右腳，她腳踝處那個疤痕，大概是被拐賣途中人販子用菸頭燙出來的。疤痕不大，卻是無法抹去的印記。
當初回來邵家，馮馥也曾糾結她的胎記。隻不過疤痕位置恰好掩蓋住曾經的胎記，變成無法證明的疑團。
後來若不是親子檢測報告，馮馥並不能相信喬南就是她的女兒。
如今，這位葉太太的女兒，右腳踝也有胎記？
邵至公臉色更加難看，「葉先生葉太太，你們的女兒真的不是南南，你們不要白耽誤時間了。不過我們既然遇見也是緣分，隻要你們開口，幫忙找孩子的事情我們邵家一定出力。」
「不，她是我的囡囡。」葉太太始終不肯改口，葉先生不斷安慰妻子，可她情緒表現的異常堅定。
「要不然這樣，我們再去驗一驗dna，萬一是你們弄錯了呢。」
「胡鬧！」
邵至公咻的站起來，沉下臉：「送客。」
老爺子下了逐客令，葉先生隻能拉起妻子，「老婆，也許是我們錯了，這麽多年我們不知道錯過多少次。」
「不會！」
葉太太拚命搖頭，含淚的目光落向喬南，「囡囡，你真的不記得媽媽了嗎？」
喬南雙手不自覺收緊。
「越說越離譜！」邵至公勃然大怒，「請他們出去，不許在這裏胡說。」
「不可以！」
傭人們急忙上前趕人，葉太太伸手想要抓住喬南，卻被老爺子一把推開。
身體摩擦時，葉太太指甲蹭到喬南的手腕，竟然劃出一道紅印子。
「你們不能這樣，她是我的女兒，是我的女兒！」
葉太太高聲叫喊，並且揚言要去警察局報警。
「把他們趕走！」邵卿慍怒，強勢吩咐傭人。
啪！
大門重重關上，所有吵鬧聲隔絕在外。一時間，大家都沒開口。
邵至公沉默片刻，才道：「哎，好好的壽宴被攪和，這是怵我老頭子黴頭嗎？」
「爸。」馮馥出聲，老爺子瞬間皺眉，「你想說什麽？」
瞥眼坐在身邊的喬南，馮馥眉頭緊鎖，「也許我們應該再驗一次dna。」
「驗什麽？」邵至公神情激動，「他們腦筋不清楚，你也不清楚了嗎？喬南是你的女兒，你自己還會認錯？」
聞言，馮馥紅了眼眶，「就因為那是我的女兒，是我十月懷胎的女兒，我才不想弄錯。」
「你……」老爺子氣怒不已，礙於喬南在場又不好發作。
喬南自始至終都沒插話，隻是交握在腿間的雙手漸漸冰冷。
邵卿站在窗前，望著依舊守在門外的葉姓夫妻，沉下臉吩咐傭人，「告訴他們，如果五分鍾後他們還在，我就要報警了。」
「是，大小姐。」傭人跑出去傳話。
須臾，葉先生拉住妻子的手，邊勸邊哄將她帶走，離開邵家大門。
「好了好了，折騰大半天都餓了。」邵至公站起身，吩咐道：「準備晚飯，記得要準備南南最愛吃的紅燒雞腿。」
「是。」
老爺子拄著拐杖轉過身，背對眾人的那刻，眼底的神情慢慢泛起一片波動。
邵欽文打發邵卿送妻子上樓，轉而安慰小女兒，「小南，嚇到了嗎？」
「沒。」喬南抬起臉，擠出一抹笑，不過笑容非常僵硬。
他們父女平時不算親近，此刻更覺尷尬，「爺爺年紀大了，不能生氣，你多勸勸。」
「我知道。」喬南點頭，邵欽文起身準備上樓，喬南忽然喊住他，「爸爸。」
邵欽文望向她，喬南深吸口氣，「您相信他們的話嗎？」
他們？邵欽文目光閃爍，緩和一下說道：「不要多想，一會兒陪爺爺吃飯。」
「好。」
眼見爸爸上樓，喬南嘴角泛起的笑容，連她自己都欺騙不了。
原定今天邵家這場歡天喜地的壽宴，硬是被突然闖入的一對認親夫妻攪和。不僅壽宴取消，連同訂婚典禮的消息都出現流言蜚語。
「你說這算怎麽回事？」簡萍自從進門臉色就很難看，薑玉成雖不能像妻子那樣大發牢騷，但心裏也是不舒服。
「等兒子下樓，你少說兩句。」薑玉成瞥眼樓上緊閉的房門，叮囑妻子。
簡萍搖搖頭，道：「哎，本來薑家同邵家結親很般配，我們兩家又是近鄰，幾十年的交情。可是邵老爺子非要把喬南塞給我們小哲，我一開始就是不願意的。邵卿多好，人漂亮又受過高等教育，為人處事樣樣都能拿出手，那才是我想要的兒媳婦。」
妻子這話倒也不為過，薑家隻有薑哲一個獨子，幾乎整個薑氏家族的希望都寄托在他的身上。喬南雖然也是邵家的孩子，畢竟十幾年漂流在外，無論家庭教育或者生活經歷的環境都無法同邵卿相比。若不是邵老爺子提出要把股權轉給喬南，他們薑家真的無法接受喬南成為未來的薑家少奶奶。
二樓臥室，薑哲第五次撥打喬南的電話，可惜鈴聲響過一遍又一遍，始終都沒人接聽。當時壽宴突發情況後，邵至公便帶喬南離開，他半句話都沒有說上。
而且那種場合，還沒有他說話的權利。
「少爺。」
傭人端菜出來，薑哲換上一套休閑服，拿起車鑰匙準備出門。
「小哲，馬上吃飯了，你要去哪裏？」簡萍吩咐傭人把湯擺在正中間，抬頭看到兒子就要出門，立刻過來。
「我去看看小南。」薑哲打算出門，卻被母親攔住。
「不行。」
簡萍擋在門口，沉聲道：「這會兒邵家指不定什麽情況，你跑去做什麽？」
薑哲蹙起眉，「我不放心喬南，過去看看就回來。」
「看什麽？」簡萍拉住兒子的手，將他往餐廳拽去，「你一個外人，這種時候千萬別去湊熱鬧。有什麽消息等等就知道了。」
外人？
簡萍按住兒子肩膀，讓他坐在椅子裏，同時吩咐傭人開飯。
「媽。」薑哲作勢又要起身，「我真的要去看看。」
「聽你媽媽的話。」
此時薑玉成過來，抿唇走到餐桌前，「邵家也是愛麵子的人家，這會兒必然在處理家務事，你跑去能幹什麽？」
「我……」父母的話令薑哲無言，是啊，這種時候他去了又能做什麽？
隻是明知什麽都不能做，他卻還想看一看她。
「吃飯。」簡萍拿起筷子遞給兒子，笑道：「今天媽媽親自下廚煮了粽子，你愛吃的八寶粽，趁熱多吃點。」
薑哲瞥眼桌上熱氣騰騰的飯菜，眼神暗淡。不知道喬南有沒有吃飯？不知道那對來認親的夫妻，到底說了些什麽？
翌日早上，喬南依舊坐地鐵上班。她背包走進電視台大樓，五樓辦公區正在熱熱鬧鬧議論什麽，見她進來，同事們一窩蜂圍攻。
「小南，原來你是邵家的千金小姐啊，怎麽都不告訴我們？」
「你同薑大主播什麽時候結婚？」
「喜糖什麽時候發？酒宴是不是七星級酒店？」
喬南臉不變色回到自己的位置，對大家的問題隻報以微笑，一句回答都沒有。麵對她的一反常態，大家都自動規劃為『大小姐』脾氣發作。
以前不了解時，大家都以為喬南是一顆雜草，如今才明白，原來人家是塊金鑲玉。同事們相處兩年，真是有眼無珠。
「小南。」
嚴主任主動過來，笑嘻嘻將這月的計劃放在喬南桌上，「有時間你看看工作計劃，如果什麽地方有問題，盡管開口。」
喬南站起來，語氣恭敬，「好的，謝謝主任。」
「不謝不謝。」嚴主任連忙擺手，從前他敬著喬南是看在薑哲的麵子上，如今她的身世卻使她真正成為不能得罪的人物。
想起之前那些事情，嚴主任偷偷冒冷汗。他要找個機會解釋一下，避免喬南秋後算帳。
「小南。」曲咪見大家都散開，笑眯眯跑來八卦，「有什麽內幕消息沒？」
「什麽內幕？」
「當然是你們結婚的細節呀，比如婚禮時間，婚宴人員名單，蜜月地方……」
喬南斂眉，「沒有。」
同事這兩年，她同曲咪相處的不錯。往常曲咪開玩笑，喬南多半也同她玩笑回去。可此刻她冷冷的語氣，倒是令曲咪大感意外。
身份一變人也變了？
曲咪撇撇嘴，不高興的回到座位。果然是不一樣了，說話語氣都變了。
幾乎一整天喬南都沒怎麽說過話，有時候同事來跟她交代工作，她都要人家重複一遍。思想總是無法集中，腦袋裏跳出的各種奇怪想法能把她自己嚇一跳。
昨晚離開邵家時，爺爺曾經告訴她，不要多想。可是她怎麽可能不去多想？
憑空出現的葉姓夫妻、照片、胎記，還有那些心酸的往事……喬南必須要承認，她平靜的心不知不覺間被觸動。
終於熬到下班，大家提議酒吧聚會，喬南心情不好，又沒有參與。同事們並沒強求，大家私下都在說喬南變了。人家身份公布出來，就是千金大小姐，怎麽可能還跟他們這群草根混跡。
走出電視台大樓，夕陽恰好染紅半邊天際。喬南背著包，混沌一天的大腦慢慢有些放鬆。她從口袋裏摸出零錢，邁步往地鐵站走。
「小南。」
身後有道輕柔的喊聲，喬南轉過身，走到她麵前的婦人正是昨天出現的葉太太。
「你下班了啊。」婦人顯然已經等她很久，喬南不知道她如何知道自己在這裏上班，對於她的出現毫無思想準備。
「您……」喬南動了動嘴，「您來很久了嗎？」
「兩個小時，」葉太太彎起唇，笑道：「我不太清楚你們下班時間，生怕錯過了，所以就早些來等你。」
說話間，她揚起手裏的袋子，塞到喬南手中，「這是一些營養品，你平時工作一定很辛苦吧。要多吃點補品，你太瘦了。」
喬南條件反射把袋子推回去，「不用了，謝謝。」
頓了下，她又補充道：「爺爺每天都會給我燉補品，我天生就是不胖的體質。」
眼見葉太太眼底驟然泛起的失落，喬南心口一陣發堵，可是那些話已經說出口，她又不能收回來。
「你爺爺很疼你？」
「嗯，爺爺、爸爸媽媽、還有姐姐都疼我。」
不知道出於什麽心理，喬南非要把話說成如此。
「我看的出來。」葉太太尷尬的收回手，臉色變的悲傷起來，「孩子，我知道你一時接受不了，可我真的是你媽媽。」
「葉太太。」喬南眼睛盯著腳尖，「我有媽媽。」
「不是的，」葉太太急忙打開皮包，又把昨天在邵家拿出來過的照片遞給喬南看，「你看這照片，我的囡囡跟你一模一樣，你肯定是我的女兒，是我的女兒！」
喬南深吸口氣，道：「是你們弄錯了，我是邵家的女兒。」
「不——」
葉太太一把緊緊拉住喬南的手，聲淚俱下，「囡囡，我是媽媽啊，你為什麽不認媽媽？」
她的手勁很大，喬南掙脫不開。她們兩人站在路邊拉拉扯扯，葉太太情緒激動又哭又鬧，引來很多路人好奇的張望圍觀。
「葉太太。」喬南幾次都沒有抽回手，急的有些冒汗，「我真的不是你女兒，你們認錯人了。」
「囡囡，你喊一聲媽媽，喊我一聲媽媽。」
「……」
喬南欲哭無淚，完全說不通。
圍觀人群越來越多，甚至有人跑過來問需不需要報警。喬南搖頭，不想把事情鬧大，有些人也聽出個大概，紛紛對葉女士的遭遇表示同情。
一時間，喬南陷入焦點中，無法掙脫。
倏地，身後伸過來一雙大手，將喬南從葉女士手中解救出來。
男人的手掌寬大溫暖，喬南感受著來自指尖的那抹熱度，一點點仰起臉。那雙深棕色瞳仁近在咫尺，令她彷徨不安的心瞬間安定。
鬱錦安將喬南拉入懷裏，隔開葉女士的糾纏，「你沒事嗎？」
「沒有。」喬南搖頭。
葉太太沒有想到突然有人出現搶人，竟然愣神，「你是什麽人？」
「你不需要知道我是什麽人。」鬱錦安薄唇微抿，神情竟是鮮有的嚴肅，「這裏是大街，不適合談論家事，如果你有任何問題，請去找邵家的人談判，不要來這裏騷擾喬南！」
葉太太怔住，完全被鬱錦安的話震懾住。
男人握緊喬南的手，帶她走出人群。
嗡——
黑色跑車發動起來，引擎聲召回葉太太的思緒。她突然衝出人群，追在車後叫道：「囡囡，我是媽媽啊！我的囡囡，你不能走……」
透過車前的後視鏡，喬南看到葉太太逐漸被落遠的身影。她一邊哭一邊跑，手中提著的袋子突然掉在地上，東西灑落一地。
喬南咻的直起身，將頭探出車窗外，「停車。」
然而，身邊的男人並沒有按照她的話停車，而是加速把車開走。
「我說停車！」喬南含怒看過來，「你沒看到她摔倒了嗎？」
「看到了。」鬱錦安雙手握著方向盤，深棕色瞳仁沉寂如海，「你下車準備做什麽？把她扶起來，讓她繼續拉住你認女兒？」
「我……」喬南心尖一顫。
車子轉過彎，後視鏡中再也看不到那抹身影。喬南後背慢慢靠回椅背，低下頭不在說話。
鬱錦安瞥眼她不斷攥緊的拳頭，輕輕嘆了口氣，「晚飯想吃什麽？」
「不餓。」
大概猜到她會這麽說，鬱錦安將車右拐，不久將車停在市中心一家西餐廳外。
「下車。」
麵前這家西餐廳，喬南來過。上次鬱錦安從這裏消費她一個月工資，雖說後來還了錢，但她記憶猶新。
「我真的不餓。」
鬱錦安彎起唇，牽過她的手進去，「放心，今天我帶卡了。」
「唔。」被人戳穿心思，喬南臉色飄紅。
走出錄音棚，薑哲直接來到五樓。辦公區大部分人都離開，他瞥眼喬南的位置，立刻找人詢問，「喬南呢？」
「薑主播。」許爭跑回來拿錢包，正好撞見他，「小南已經下班了。」
這麽早下班？薑哲道聲謝，急忙轉身。
走去電梯的路上，他拿出手機撥打喬南的電話。但是手機鈴聲響了，她並沒有接通。
須臾，薑哲將車開出地下車場，直接趕往喬南所住的小區。
乳白色滾金邊的桌布透著暗格紋路，燈光投射下來時，反射出一層低調的光芒。餐具都是白色歐洲復古款式，鎏金描畫的圖案繁複。
鬱錦安點好餐，服務員很快送上來。
一份色香味俱全的牛排，看著已然勾人食慾。喬南眨了眨眼，對麵男人的餐盤中是一份與她相同的牛排。
她記得上次來吃飯，他點的煙燻三文魚，那一盤魚足以抵她一個月的夥食費。
「你不是喜歡吃魚嗎？」喬南沒忍住問他，之前潛伏到人販子老巢他都鬧著要吃三文魚，如今坐在最正宗的西餐廳，他竟然沒點。
「偶爾換換口味。」鬱錦安拿起刀叉，動作優雅的分切牛肉與蔬菜。其實看他吃飯是件挺享受的事情，特別養眼。
似乎受到他的情緒帶動，喬南也覺得肚子餓，她拿起刀叉，一刀切下去想起什麽，忙抬起臉看看他的動作，然後放慢自己切牛排的幅度。
男人劍眉輕佻，瞥見她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樣，不禁彎起唇。
牛排口感如舊，喬南吃的滿足。最重要這次不用自己掏錢，她吃的很踏實又很過癮。飯後甜點草莓華夫餅，烤製酥脆的華夫餅搭配草香口味的冰激淩，她心底縱然有多少不愉快，此時都已經煙消雲散。
「還要嗎？」
對麵男人努努嘴，喬南立刻拿起餐巾擦嘴，「不要了。」
唔，兩份甜品都進了她的肚子，又被他看笑話呢。
「結帳。」鬱錦安招來服務生，刷卡結帳後離開。
走出西餐廳，夜色早已黑透。喬南仰起頭，夜空中一眨一眨的星星，預示著明天將會是個不錯的天氣。
深吸口氣，微涼的氣息令她顫了顫。喬南忽然意識到，不知何時天氣悄然轉冷，如今晚上必須要加件外套防寒。
「走吧，我送你回家。」
男人走到車前，喬南並沒跟上，依舊站在原地，「老闆，謝謝你今晚請我吃飯。」
路燈光線昏暗，鬱錦安盯著她滿腹心事的模樣，一點點走上前，「如果你自己也找不到答案的時候，就把結果交給時間。」
喬南咻的抬起臉，怔怔望著他的眼睛。他看出來她在想什麽？
「還有，以後不要總叫我老闆。」鬱錦安掉換話題，道：「工作時間我是老闆，下班時間你要換個稱呼。」
這個問題他早已說過，但喬南根本不知道要稱呼他什麽。他們之間懸殊巨大，直呼姓名那種她真的不敢喊。
「我可以自己回家，」喬南伸手往前指了指，笑道：「我在公交車站坐5路，二十分鍾就能到家，很方便的。」
鬱錦安瞥眼前方人頭攢動的公交站，聳聳肩，「好吧，那我不勉強。」
話落，他打開車門，準備離開。
「等等。」
喬南追上來，鬱錦安偏過頭，深棕色瞳仁落在她的身上，「怎麽？」
「……晚安。」喬南咽了咽口水，勉強擠出這句。
聞言，鬱錦安彎起唇，「晚安。」
黑色跑車轉瞬遠去，喬南望著車子消失的方向，慢慢轉過身走向公交站。
踏進小區大門，守夜的大爺熱情同她打招呼。喬南低頭往家的方向走，遠遠瞧見樓門前有輛熟悉的車子停靠。
那是薑哲的車，上次發現後她就記住他的車牌號。
「小南。」薑哲大步上前，眼神不住在她身上打量，「你怎麽樣？沒事吧，為什麽一直都不肯接我電話？」
喬南怔了怔，低頭打開背包把手機掏出來，這才發覺不知何時變成靜音。
「對不起。」喬南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大概被我碰到了，難怪從昨天到今天手機這麽安靜，我還覺得奇怪呢。」
見她一切安好，薑哲立刻鬆口氣，「昨天那對夫妻，他們……」
「他們認錯人了！」先一步打斷他的話，喬南沒給他說下去的機會。她把背包拉鏈弄好，再次看向薑哲的目光早已平靜，「很晚了，你快回去吧，有事明天再說。」
她的臉色發暗，顯然沒有休息好。薑哲伸出去的手最終落在她的肩頭，「你好好睡一覺，有事給我打電話。」
「好。」喬南點頭，快步上樓。關上家門的那刻，她強撐的那口氣漸漸鬆懈。
窗外月色銀白，她背靠床頭，定定望著某處，絲毫沒有睡意。腦袋裏總是跳出一些古怪的念頭，她拚命抑製，可好像不怎麽管用。
天快亮時，喬南終於撐不住，迷迷糊糊合上眼睛。隻不過她睡得並不安穩，再次睜開眼睛天色早已大亮。
起身坐在床邊，她伸出一隻手將窗戶打開。因為臥室麵積狹小，床的一邊隻能貼著窗邊，這樣可以節省一部分空間。
她坐在窗前，雙腿蜷起支在胸前，下巴墊在膝蓋上一動不動。兩條胳膊圈住大腿，其中一隻手摸索到右腳時，不其然觸碰到那個疤痕。
雖然過去很多年，但喬南每次見到這個疤，記憶中那段噩夢般的日子便會湧入心頭。自從邵家的人找到她，她好久都沒有想起過傷疤。
手機鬧鈴響，提示她應該起床。喬南下床洗臉，照舊準時出門。坐地鐵上班的路上，她會買一份簡單的早餐，然後把肚子填飽。
幾年下來，她早已習慣這種生活節奏。
記者這個工作有一點好，忙起來可以腳不沾地。喬南一整天都在外麵跑新聞，她有意迴避開大家，不想說話，也不想琢磨事情。
下班前，她趕回台裏交稿子和照片，等到審核通過後才離開。
電視台大門前，紅色跑車異常醒目。喬南一出來就看到這輛車，隻能乖乖上前，「姐。」
「下班了嗎？」邵卿降下車窗，喬南笑了笑，「剛忙完。」
「上車。」
喬南坐進車裏，邵卿發動引擎將車開走。
這兩天邵至公每晚都讓喬南回家吃飯，也不知道是無心還是有意安排，總之喬南找不到理由拒絕，也不想讓爺爺不高興。
「我們南南回來了。」爺爺總是站在大門前，等著兒孫們歸來。每次看到爺爺，喬南心底那股暖流就會使她手腳發熱。
「爺爺。」喬南跑到爺爺身邊，親熱挽住他的胳膊。
邵至公笑眯眯道：「乖。」
老爺子拉著喬南進屋，邵卿鎖好車跟在他們身後。
傭人們將大門打開，邵至公一邊拉著喬南一邊說道：「你別擔心，那對姓葉的夫妻已經被我打發走了，他們不敢再去打擾你。」
「爺爺，您怎麽打發的？」
「這個不用你操心，總之他們不影響你就好。」
喬南下意識看向姐姐，卻見邵卿朝她撇撇嘴，示意她等下說。
客廳中燈光大亮，傭人們將晚餐擺好。邵至公依舊讓喬南緊挨著自己坐，拿起筷子笑道：「我今天又重新定了酒席，下周咱們再擺一次。」
「爸，生日不能延後過，不吉利的。」馮馥不贊同公公的做法。
邵至公不悅的沉下臉，「那就不擺生日宴，隻為南南和小哲訂婚。」
「爸。」馮馥眉頭緊鎖，剛要說話又被丈夫阻止，隻能悻悻閉嘴。
「吃飯。」老爺子拿起筷子，招呼眾人。
喬南幾次想要開口，可惜爺爺都不給她機會。
晚餐用到一半，傭人突然小跑過來，「老爺子，那位姓葉的先生又來了。」
啪！
邵至公拍了桌子，怒聲道：「這是沒完沒了嗎？」
「爺爺。」邵卿自覺站起身，安撫發怒的老爺子，「您不要生氣，我出去看看。」
喬南也想跟去，但被老爺子拉住。
幾分鍾後，邵卿抿唇回來，同時把葉先生帶進客廳。
「卿卿，你怎麽把這人帶回來？」邵至公臉色陰霾，怒聲趕人，「讓他出去！」
邵卿秀氣的眉頭微蹙，說道：「葉太太自殺了。」
「什麽？」邵至公大驚失色，喬南也瞪大眼睛。
「她，她……」老爺子連說兩個字，表情相當震驚。
喬南忙握住爺爺的手，她知道爺爺表麵看起來嚴厲，其實是位慈祥的老人。
「人怎麽樣？」邵欽文追問，這人要是有個什麽，同邵家也脫不了幹係。
葉先生神情哀傷，無力道：「剛剛搶救過來，洗了胃，還在觀察中。」
「救過來就好。」馮馥鬆口氣，同時心中有什麽湧動。
聽說人救過來，邵至公也安慰不少。他出於保護自己孫女的心思，所以對待葉家夫妻態度嚴苛了點，說話也冷硬了些。可他也是沒有辦法，自己的孫女，他總要偏護。
「老爺子。」
葉先生思量許久，實在無法拒絕妻子的要求，「能不能請你們幫我一個忙，救救我太太。喬小姐，我太太實在太想念女兒了，她看到你就認定你是我們的囡囡，無論誰再說什麽她都聽不進去！如今隻有親子鑑定結果才能讓她死心，否則她再做出什麽事情，我真的不敢想像……」
想起那張滿含淚痕的臉龐，喬南不能不動容。她隻是一位失去女兒的母親，她那麽思念她的孩子，喬南無法生她的氣。
沉默片刻，喬南鼓足勇氣抬起頭，「好，我答應做親子鑑定檢測。」
「喬小姐，謝謝你了。」
「南南！」
邵至公沉下臉，喬南勾起唇，笑道：「爺爺，我們就答應吧，如果葉太太真的有事，我們大家都不會安心的。」
這話正中邵至公心中顧慮，說到底他們都是良善之人，無視他人生死的事，他們做不出。
市醫院，三樓。
葉太太站在樓梯口翹首以盼，雖然她氣色不太好，但精神格外亢奮。
「老婆，你先坐一會兒。」
「我不累。」她看了眼時間，葉先生拍拍妻子肩膀安撫，「別急，還有時間。」
須臾，樓梯間傳來一陣腳步聲。緊接著葉太太欣喜地走上前，「小南，你來了。」
喬南攙扶爺爺上樓，瞥眼走來的女人，微微一笑，「您的身體怎麽樣？」
「沒事，」葉太太眼含熱淚，「隻要你能來，媽……我就沒事。」
這樣的環境下氣氛太過尷尬，邵至公抿唇，催促道：「快點開始吧。」
葉先生同葉太太已經抽完血液樣本。如今應該輪到邵欽文同馮馥，以及喬南進去抽血。
護士準備好出來通知，邵欽文連同妻子先進去抽血。幾分鍾後，他們出來。
下一個需要進去的，就是喬南。
喬南緊咬唇瓣，整個人緊張不已。今天邵家人全部到齊，馮馥瞥眼小女兒，眉頭不自覺皺起。
「緊張嗎？」邵卿走到妹妹身邊，發覺她的手心冰冷。
「沒。」
「說謊。」
邵卿輕哼，邵至公見到孫女那副害怕的模樣，心疼不已，「如果你怕，我們就不要驗了。」
「小南！」葉太太蹭的跑過來，生怕他們改變心意，「你不能反悔！」
確實不能反悔，喬南努力調整呼吸，但不知道為何，她今天就是緊張。從睜開眼就開始害怕，心底有股史無前例的不安，令她倍感無力。
「是不是身體不舒服？」葉先生看到喬南臉色發白，關心的問。
大家眼神齊刷刷落在喬南身上，她搖搖頭，「沒有，我身體很好。」
隻是她害怕，不敢走進那間抽血室。
「我陪你。」
突然間，邵卿攬住喬南的肩膀開口。
「卿卿。」馮馥蹙眉，拉過大女兒說道：「你別胡說。」
「媽媽，」邵卿笑著安慰母親，「小南膽子小，有我陪她會好很多。」
「可是你又不用驗血？」
「那就驗驗唄。」邵卿頑皮的眨了眨眼，握住喬南的手，「有句話怎麽說來著？姐妹同心嘛。」
喬南鼻尖一酸，姐姐總是處處護著她。
見到如此，邵至公滿意的點點頭，「還是卿卿懂事。」
老爺子發話，馮馥再也不能多說，嘆口氣後坐在邊上等。
「坐下，把袖子挽起來。」
穿著白大褂的護士站在桌前，取出經過消毒的針管後，看向對麵的兩個人，「誰先來？」
「我。」邵卿把袖口捲起來，露出肘關節內側清晰地毛細血管。
針頭刺入皮膚，殷紅色的鮮血順著針管一點點被抽走。喬南盯著那抹紅，心髒的跳動逐漸加速，呼吸都有些急促。
「別怕。」邵卿朝她笑了笑。
喬南用力點頭。
幾分鍾後，喬南也挽起袖口，露出青色血管，眼看針頭刺入，紅色血液漸漸充滿針管。隨後護士將分別寫有喬南和邵卿名字的標籤，貼在血樣標本瓶身外，等待下一步化驗結果。
「好了。」
護士遞給喬南一塊棉球，讓她按住針孔部位，防止有血滲出。
不多時候，她們姐妹兩人一起走出化驗室。
「怎麽樣？」馮馥和葉太太同時上前。
邵卿握住喬南的手，笑道：「三天後出結果。」
眾人心思各異的離開醫院。
這三天中，喬南每天按時上班按時下班，生活軌跡沒有任何改變。葉太太每天都會跑來電視台，不過沒有像之前那樣吵鬧，隻是給她送來一些好吃的。
喬南沒有拒絕。
隻要她不鬧不吵，喬南也不會多說什麽。有時候看她期盼又渴望的眼神，她心底的滋味很難受。想要幫忙卻又幫不上忙。
三天後，全部人員都在醫院等待親子dna檢測結果。
早上十點，護士取來血樣化驗結果，遞到他們手裏。
先取出來的化驗結果是葉先生葉太太同喬南的檢測結果。然後護士又將邵卿與邵欽文夫婦的檢測結果拿出來。
最後，護士才把喬南同邵欽文夫婦的檢測結果遞給她本人。
眾人一一撕開密封袋，葉太太捧著dna檢測報告，雙手顫顫巍巍的發抖。
邵卿拿出報告，看過後遞給父母，結果並無異常。
四周雅雀無聲，喬南手指有些抖。抽出化驗結果，她跳過中間那些看不懂的專業名詞以及數據，直接看向最後一欄。
然而最後那欄中的檢測認定結果，卻讓所有人大跌眼鏡。
「怎麽會這樣？」葉太太不敢置信的盯著化驗結果。
喬南麵無表情站在原地，眾人紛紛上前，看清她手中的化驗結果後，驚訝不已。
「這不可能——」
邵至公情緒一下子變的激動，他臉色蒼白的捂住胸口，雙腿一軟，整個人神色痛苦的倒在地上。
「爸！」
「爺爺！」
眼前的人影晃悠悠倒下，喬南瞬間回過神，拔腿跑上前。
她的大腦一片空白，眼前閃過的信息都是親子鑑定的化驗結果。
鑑定結果：不支持親子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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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精彩預告：077—被換掉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