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被子上那觸目驚心的紅,莫筱寒的黛眉蹙起一點褶皺,拎著醫藥箱走近,端木雪原本泛起紅潤的臉頰此刻盡是慘白。不是不痛,而是再痛也比不上心裏的痛,再痛也抹不去曾經那些幸福又痛苦過的回憶吧。


    mary坐在床沿,淚水滴落在手背,一滴一滴順著紋路往下,濕透了床沿的被單。但是她隻是在無聲地哭泣,仿佛所有的悲傷都要逆流而上,都在心底醞釀聚集,等待著最後的傾吐。


    莫筱寒將醫藥箱放到床頭櫃上,慢慢地也坐到床沿,望著那還在湧出鮮血的傷口,聲音輕微又帶著詢問意味地開口:“我幫你處理下傷口吧。”


    “我不需要!”在說這四個字的時候,端木雪明顯加重了語氣。她不需要!因為她曾經受過比這更重的傷;因為她都能忍受住刺瞎雙目的痛;因為她根本就不該生活在這個世界上!那麽多人都死了,憑什麽她這個罪魁禍首還能好好地活下去?!


    “你憑什麽不需要?”莫筱寒看著mary望著端木雪的那雙紅腫的眼,覺得端木雪說的那句話很可笑,“我不知道讓你痛苦的究竟是什麽事,你的生命,你的一切當然都可以由你自己決定,但現在,請你看看mary,她在哭,她在為你哭,你難道要讓愛你的人都那麽痛苦嗎?”


    莫筱寒剛才很清晰地看到古博,看到那個護士眼裏都有氤氳的霧氣,她不知道端木雪究竟是個怎樣的人,但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端木城堡裏的人都很愛她。


    “你難道要讓愛你的人都那麽痛苦嗎?你難道要讓愛你的人都那麽痛苦嗎……”莫筱寒的這句話反複回蕩在端木雪的耳畔,媽媽是這樣,端木燁也是這樣……愛她的人不多,但愛她的人都可悲得一樣痛苦!


    這個聲音深深地撞擊著端木雪的神經,一遍又一遍,一遍又比一遍更猛烈,“啊~”痛苦到失措,急切地捂住自己的耳朵,她是禍水,她是罪惡的源泉,她根本就不該出生到這個世界!淚水決堤肆虐,仿佛收集了二十幾年的眼淚都要一次性湧出一樣。


    “小姐!”眼睜睜地看著端木雪眼角抑製不住流出的淚水,眼睜睜地看著端木雪發狂讓手上的傷口加深,mary祈求般地喊著‘小姐’。除了端木雪被趕出端木城堡的那幾年,mary一直看著端木雪從呱呱墜地的奶娃娃慢慢長大成為一個亭亭玉立的少女,她雖然沒有親眼看到端木雪受的苦,但她不是瞎子,不是聾子,她能體會,她會心疼!


    尤其是這最近的十年,她和端木雪朝夕相處,從生性天真爛漫,樂觀開朗到可以坐在椅子上發呆一整天,這其中的變故,這其中經曆的心酸,不用揣摩都能知道是有多麽深刻,多麽讓人心灰意冷。


    莫筱寒看著端木雪的反應,她又戳中那個女人的傷疤了吧。那傷痕到底有多深啊,為什麽一不小心就會觸碰,為什麽一觸碰就會牽出深淵般無窮無盡的折磨?


    “端木雪!”用手緊緊抓住端木雪受傷而又正在掙紮的手臂,“端木雪,你還記得媽媽嗎?如果讓她看到你這樣,她一定會很傷心的。”莫筱寒記得睡夢中的端木雪喊過媽媽,人們常說家是遠行孩子永遠可以依靠的港灣,而對於端木雪而言,那個家隻有媽媽和她兩個人吧。


    前一刻被抽泣聲,叫喊聲充斥的房間頃刻間變得一片寧靜。端木雪混亂的神經有點反應不來,而mary則震驚地抬起頭凝望住莫筱寒的臉。端木雪的媽媽一直是端木城堡的大忌,即使端木雪已經被承認是端木家的孩子,但那個生了端木雪的女人一直沒有人提及,並且從未有人敢提。


    “媽媽?!”隨著自然的感情宣泄,端木雪順口喊出了一個詞語。多年沒有喊過的兩個字在此時此刻,這樣的情景下再次喊一遍,自己聽著那伴著哭音,伴著淚水,伴著無助,伴著思念顫抖的聲音,端木雪覺得自己的整顆心都是苦澀的,苦澀到無力動彈,苦澀到了爆炸的邊緣。


    看著端木雪終於有了難得的一刻平靜,莫筱寒急忙將那受傷的手臂握得更緊,深怕她再一掙紮,血流得更多。“端木雪,你不要害怕,我在,mary在,還有好多人陪在你身邊,大家都很愛你。”


    “愛我?”端木雪失笑地反問了一句,她從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樣希望自己的眼睛沒有失明,她好想看看此刻莫筱寒和mary的臉,她們確定自己沒有在說謊嗎?愛她?這個世界上僅有的兩個愛她的人早就不存在了。


    “端木雪,你知道什麽是愛嗎?”莫筱寒不會聽不出端木雪語氣裏的不信和嘲諷,端木雪恐怕根本不知道什麽是愛吧。


    “她知道什麽是愛嗎?”莫筱寒的這句話隻是句普通的疑問句,但砸在端木雪的耳膜仿佛帶有無盡的嘲笑。她的人生走過了三十八年,但她真的不知道愛是什麽!


    端木雪也曾在心裏反複地問過自己這個問題,世人都說愛情很美好,媽媽和爸爸說他們是真心相愛的,端木燁為她做的事也說是出於愛,但愛究竟是什麽?


    太多的感情纏繞在一起,太多的畫麵交織重疊,思緒被牽著走,端木雪的腦袋無力再思考下去,她到底有沒有愛過人?她對端木燁的感情到底是不是愛情?她對端木燁最後是不是辜負了?


    “你說愛究竟是什麽?”十年前的那一天,當端木燁滿身是血,和她一起跪在祠堂的時候,端木雪第一次知道端木燁為了將血煞親手葬送,血洗端木城堡而所做的所有事。每每想起,端木雪都不敢相信,那所有的一切端木燁都是為了她,都是為了愛她,難道那就是愛情?


    鬆開抓住端木雪的手,莫筱寒有條不紊地打開醫藥箱,從裏麵拿出碘酒,拿出棉簽,然後仔細地為端木雪擦去傷口上的血。


    愛是什麽?腦海裏浮現出藍景昊帶笑的眼睛,莫筱寒的嘴角不經意間劃出一條弧度:“其實我也不知道什麽是愛。”


    “那你對藍景昊呢?”端木雪不明白地急急問道。在她很小時,她也曾質問過媽媽為什麽一定要愛爸爸,但記憶裏媽媽隻是笑笑,什麽也沒說。愛是什麽,難道真的沒有人能夠給出回答嗎?


    “愛是為了讓對方更幸福。”mary淡淡的的聲音傳來,讓人似乎聞到了幸福的味道。


    記不清時間過去了究竟有多久,按年算有幾個春秋,按日算又有多少個黑天白夜,mary隻記得jack曾看著她的眼很認真地說過,“愛你,我是為了讓你更幸福。”雖然已不記不真切當時說這句話的情形,也記不真切自己和jack當時年輕的容顏,但記住了一種幸福的感覺和一個愛的含義。


    莫筱寒給端木雪貼創口貼的手怔在原地,她從醒來後就知道自己有個老公叫藍景昊,有個孩子叫小米,她喜歡和藍景昊在一起,隻是一種自然而然的感覺。她和藍景昊在一起,一切都覺得是水到渠成,完全跟著感覺走,她並沒有想過其它。愛是為了讓對方更幸福,藍景昊對她也許是這樣的,那她對藍景昊呢?她有想過讓藍景昊更幸福嗎?她又有能力讓藍景昊更幸福嗎?


    失去記憶裏的那些愛的痕跡,那些共同擁有過的有關回憶的故事,莫筱寒一直就覺得自己配不上藍景昊,此刻一種突然被打亂的不安情緒蔓延在胸口,她對於自己和藍景昊之間真的沒有信心。


    “媽咪,我回來啦。”小米的聲音突然闖進來,讓莫筱寒驚慌如浮萍飄蕩的心突然尋到了一個可以依靠的真實海岸,轉身看向門口,女兒歡樂蹦跳的身影映入眼簾。


    “媽咪,剛才奶奶打電話來了,奶奶說,我也是她的開心果呢!”驕傲得意的表情寫滿了小臉,小米一邊揮動著手裏的布娃娃,一邊往莫筱寒的懷裏跑。


    “小心地上的水!”莫筱寒笑意盛滿的眼在看到地上滿是被打碎的玻璃和淌著的水時,瞳孔擴張。剛放鬆下的心又再度被提起,心中一個聲音在不斷呐喊:小米!小米!


    不!她不會讓小米有事的!


    “啊!”小米腳下的步伐根本就無法停止,下一秒,她踩到了地上的玻璃,並因為地上的水,她的身體不斷往下倒。


    “媽咪!”再下一秒,小米看到她躺在自家媽咪的身上,而她媽咪卻躺在有碎玻璃的地板上!


    “媽咪沒事。”身上刺進肉裏的疼痛讓莫筱寒倒抽口氣,但看著麵前完好無損的女兒,莫筱寒的嘴角還是綻放出了笑容。


    小米趕忙從媽咪身上爬起來,mary也從剛才的驚心動魄中回過神,急急地過來將莫筱寒扶起。毫無意外地,她看到了莫筱寒的手心和小腿上全流著血……


    “媽咪,你流血了!”小米站在幹淨的邊上看著自家媽咪,那從手心滴落下來的血那麽明顯,那麽多!


    “哇!”再一眨眼,小米的眼裏浸滿淚水,嘴裏也止不住地哭出聲來。


    聽到女兒的哭聲,莫筱寒顧不得自己的傷口,趕忙走過去抱住小米的身體,“乖,小米不哭,媽咪沒事。”


    “媽咪,你流血了,你流血了。”小米盯著自家媽咪的手,那裏還在流血呢,還在流血呢!


    “媽咪一點都不疼,小米不要哭了好不好,媽咪去貼個創口貼就行了。”


    莫筱寒抱著女兒走到醫藥箱旁,一邊給自己清理傷口,一邊對著小米說:“小米以後走路不要再跑了,很危險的,知道了嗎?”


    “媽咪,你的腿上也流血了!”小米用手給自己擦著不斷湧出的淚水,哭聲越來越大。


    “媽咪真的一點都不疼,小米乖,不要哭了。”手上的創口貼剛貼上一個,莫筱寒就忍不住蹲下身體,親手給女兒擦眼角的淚水。她身上的遠遠比不上女兒的哭聲讓她更痛。


    不遠處,mary看著眼前的這對母女,端木雪聽著旁邊的這對母女,愛到底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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