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子明在井陘遇刺的消息一經傳出,天下為之嘩然一片,帝震怒,連下數道旨意,將井陘關、葦澤關守將一擼到底,又叱責禦史台辦事不利,免去柳如濤禦史中丞之職,將其打發去了柳州任司馬,詔令山西巡撫楊萬泰即刻調集五千守備營將士沿途護送陳子明歸京,並著皇長子李仁率百官於郊外五裏處迎候陳子明之歸來。


    “微臣叩見陛下。”


    百官郊迎自然是難得之榮耀,然則陳子明卻並未太過在意,僅僅隻略略與李仁以及眾官員們寒暄了一番,便即直奔皇城去了,到了地兒,方才遞了請見牌不多久,就得了準見之口諭,待得趕到了禦書房,這才剛從屏風處轉將出來,就見一身明黃朝服的李恪正自笑容滿麵地端坐在龍案後頭,陳子明自不敢稍有耽擱,趕忙緊走數步,搶到了近前,規規矩矩地便是一個大禮參拜不迭。


    “愛卿不必如此,快快請起。”


    見得陳子明已到,李恪當即便激動得坐不住了,猛然起了身,一個大步便邁出了龍案,哈腰伸手便要去攙扶上一把。


    “謝陛下隆恩。”


    身為人臣,陳子明自是不敢真讓李恪伸手來扶,趕忙恭謹地謝了恩,緊著便站了起來,卻並未站直,而是躬身而立,作出了副恭聽訓示之模樣。


    “子明瘦了,也黑了啊,此番能平高、百二寇,皆子明之功也,朕聞此喜訊,三日不成眠矣,好,好啊,先皇之仇已報,朕高興啊。”


    這一見陳子明如此之恭謙,絲毫沒半點居功自傲的表現,李恪心中自是受用得很,也自感慨得很,說話間,眼角當即便見了淚光。


    “陛下過譽了,此番戰事能得順遂,上有賴陛下洪福齊天,下有三軍將士用命,微臣不過隻是居中調停而已,實不敢當得陛下謬讚若此。”


    饒是李恪已是動容若此,可陳子明卻依舊是一如既往的恭謙,毫無半點的自矜之色。


    “子明不必如此自謙,卿之功,朕一向是清楚的,也斷不會虧待了愛卿,唔,朕前幾日聽聞有賊人半道行刺愛卿,朕當真怒極,好在卿沒事,若不然,朕都不知該如何自處了,哼,那幫亂臣賊子,朕斷不輕饒,放心,朕已著令大理寺、刑部滿天下緝拿餘孽,生要見人,死要見屍,務必要給愛卿一個交代。”


    李恪誇獎了陳子明幾句之後,便即將話題轉到了井陘刺殺案一事上,信誓旦旦地要為陳子明討還個公道。


    “陛下鴻恩浩蕩,微臣感激不盡。”


    彭荃既死,餘者皆不足為慮,徹查不徹查的,陳子明根本就不放在心上,當然了,對於李恪的表態,不管心中作何感想,那都是須得緊著謝恩上一番的。


    “嗯,愛卿此番平壤一戰打得精彩絕倫,朕光隻看奏本,便覺心曠神怡,惜乎未能身臨其境,憾甚,憾甚啊,卿若是不累,且就與朕詳細說說可好?”


    李恪顯然不願就井陘刺殺案多言囉唕,並未再繼續這麽個話題,轉而問起了平壤一戰的具體經過,明顯有著轉移重心之嫌。


    “微臣遵旨,永隆六年二月……”


    皇上要聽故事,身為臣下,自是須得緊著分說上一番,哪怕再累,那也容不得陳子明有所推脫,然則陳子明也就隻開了個頭,人突然一晃,一大口血狂噴而出,魁梧的身形隻一搖,便往後倒了去。


    “啊……,快,快來人,扶起子明,快,快傳太醫!”


    李恪正自打疊起精神要聽故事呢,冷不丁見得陳子明噴血倒下,頓時便慌了手腳,忙不迭地跳了起來,惶急不已地狂嚷個不休,偌大的禦書房裏頓時便亂成了一團……


    “馨妹放心,子明吉人天相,一定不會有事的,唉,都怨朕,忘了子明一路辛苦,沒能早讓子明去休息,都是朕的錯,唉……”


    陳子明這麽一倒下,大半個長安城可就都被驚動了,汝南公主更是第一時間趕到了皇宮,在兩儀殿的一間偏殿外候著,雙目早已哭得個紅腫不堪,麵對著自家妹子的咽泣,李恪實在是慚愧得不行,也就隻剩下不停地自責的份兒了。


    “劉醫正,我家夫君如何了?”


    值此家中的頂梁柱要倒下之際,汝南公主哪有心思去理會李恪在說些甚,一邊哭著,一邊緊盯著偏殿的屏風處,待得見太醫院醫正劉坤遠從屏風處行了出來,汝南公主第一個便搶上了前去,焦急無已地便發問了一句道。


    “回長公主殿下的話,陳大人積勞成疾,須受不得累,恐得修養上一段時日,若不然……”


    見得汝南公主有問,劉坤遠自是不敢稍有怠慢,趕忙將陳子明的病情簡單地道了出來。


    “啊……”


    一聽劉坤遠這般說法,汝南公主原本就亂的心頓時便更亂了幾分,也顧不得李恪還在一旁,驚呼了一聲,疾步便搶進了偏殿之中。


    “劉醫正,子明這病可能治否?”


    李恪原本已抬起了腳,打算跟著汝南公主一道進殿,可想了想之後,卻又停了下來,眉頭緊皺地看了劉坤遠一眼,麵色凝重無比地追問道。


    “陛下明鑒,陳大人戎馬半生,身上本就有舊疾,前不久又遇刺負傷,加之連日趕路,以致勞累過度,脈象虛弱,非經長時間調理,恐難痊愈。”


    這一見李恪麵色陰沉,劉坤遠又哪敢大包大攬地胡亂打包票,隻能是慎之又慎地給出了條建議。


    “子明乃朕肱股之臣,社稷須臾離不得其,朕給卿一道旨意,無論須得甚藥,但消天下有的,都給朕用上了,務必確保子明能無虞,爾可都聽清了,嗯?”


    一聽陳子明性命無礙,李恪很明顯地鬆了口大氣,隻是於下令之際,還是不免顯得有些個焦躁不安。


    “微臣遵旨。”


    李恪既是有所吩咐,劉坤遠自是不敢稍有耽擱,緊著便應了諾,匆匆退到了一旁,與幾名同僚低聲計議起了藥方來……


    “夫君,來,妾身侍候您用藥。”


    望著陳子明那張透著焦黃之色的臉龐,汝南公主的眼圈不由地便是一紅,端著藥碗的手也自不免為之一顫,險些將藥都打翻在了地上,好在反應得快,總算是及時穩住了雙手,愣愣地站了片刻之後,這才強擠出幾絲的笑容,款款地行到了榻前,柔聲地招呼了一句道。


    “嗯……”


    聽得響動,陳子明吃力地睜開了雙眼,有些個茫然地看向了汝南公主,有氣無力地吭哧了一聲。


    “還愣著作甚,快將大人扶起來。”


    見得陳子明這等虛弱的模樣,汝南公主的眼圈當即又紅了起來,卻又不願讓陳子明瞧見,這便趕忙側了下臉,假作不耐地衝著幾名隨侍婢女嗬斥了一嗓子。


    “諾!”


    這一聽汝南公主聲色不對,幾名隨侍婢女自是不敢稍有怠慢,齊齊應諾之餘,七手八腳地便將陳子明扶了起來,由著汝南公主親自將藥碗遞到了陳子明的嘴邊,一邊無聲地流著淚,一邊細心地將藥水倒進了陳子明的口中。


    “爾等都退下罷。”


    用過了藥之後,陳子明的體力好歹算是恢複了一些,可精神依舊不是太好,揮手吩咐之際,語氣可謂是虛弱到了極點。


    “諾!”


    陳子明此言一出,幾名隨侍的婢女自不敢有甚異議,齊齊應了一聲,就此魚貫著退出了房去。


    “夫君。”


    見得陳子明欲挺身坐起,汝南公主不由地便慌了神,驚呼一聲,緊著便要伸手去扶。


    “馨兒莫慌,為夫沒事的。”


    僅僅隻是這麽一個挺身的動作而已,陳子明竟愣是被累得個氣喘籲籲不已,可就算如此,他的臉上也依舊綻放著笑容。


    “都這樣了,還說沒事。”


    汝南公主小心翼翼地將陳子明的頭放在了胳膊彎裏,再一看,陳子明竟然還在笑著,當即便沒好氣地埋汰了一句道。


    “莫擔心,為夫這個病啊,想啥時好便能啥時好。”


    陳子明此番病倒之後,在宮中住了整整四天,今日黃昏方才乘軟輦回的自家府上,一直找不到時間跟汝南公主好生談談的,而今,有了這麽個機會,他自是不會再讓汝南公主憂心不已的。


    “啊……”


    一聽陳子明這般說法,汝南公主的雙眼立馬便瞪得個渾圓,顯然對此並不甚相信。


    “馨兒且聽為夫細細說來,此事……”


    陳子明淡然地笑了笑,將井陘中李淳風突然殺出一事詳詳細細地解說了一番,點明了自己的病情其實都是李淳風所給的藥丸偽造出來的,何時想痊愈,隻要吃下解藥,便可將所有的病症掃清。


    “原來如此,那夫君為何……”


    聽得陳子明無恙,汝南公主緊繃著的心弦立馬便是一鬆,可與此同時,好奇心也自不免便大起了。


    “高處不勝寒啊,為夫如今已是封無可封,賞無可賞了,若不自謀抽身退步,怕是傾覆之禍就在眼前,且就先病上些時日,再上奏本請辭也罷,你我夫妻早早離開京師之地,去杭州頤養天年也就是了。”


    盡管汝南公主並未將問話說完整,可以陳子明之智商,又怎可能會不知她要問的是甚來著,也自無甚隱瞞,笑著便將自己的決斷道了出來。


    “夫君去哪,妾身便去哪。”


    汝南公主本來就不是個喜好浮華之人,自是不會對陳子明的決斷有甚異議,柔聲表態之餘,雙臂微微一用力,便已將陳子明抱緊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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