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季八月十六,甲辰日,日中時分。


    北方戰雲將起。


    中道戌城督護府中有數十個鴿子籠,此時,籠前蹲著一位身著小錦袍、頭戴文簪、約有八九歲的孩童,身邊還跟著一位蹲捧陶瓷碟的侍從。


    孩童聚精會神的盯著正在咕咕叫的鴿子。


    “咕咕咕!”


    孩童伸出小手,在一同蹲下的侍從手中抓起粟米,瞪著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著籠子裏的飛奴,若是見到那隻飛奴沒搶到粟米,他就把粟米拋過去。


    侍從手中的碟子本來是盛滿粟米的,但現在已經不多了,這孩童在這裏已經待了有一會了,要不然,這粟米也斷然不會少了那麽多。


    “咕咕咕!”


    孩童叫一聲就抓一把粟米,叫一聲,抓一把粟米,可抓著抓著,他突然抓了一個空。


    “咦?”


    孩童有些疑惑,抬頭一看,卻是碟中的粟米已經沒有了,這露出麵容的孩童,正是劉盛收的第一個徒弟,王全王幼斌。


    至於全兒為什麽會在戌城,這就不得不說此前柔然南下雲中的時候。


    當時雲中危機,劉盛為了免責聚起六千兵馬馳援北魏故都盛樂,那時候的全兒還在拓跋清憐那裏。


    但拓跋清憐隨後不久,就聚集了八堡族人來援劉盛,在其從戌城大營出發前往盛樂的時候,因顧忌全兒還是個孩童,也就順手將全兒放置在督護府了。


    並且,拓跋清憐為了保護全兒,還為劉盛的這位小徒弟留了十個女衛以供其差遣。


    全兒盯著碟子看了有一會,時不時的抬起大眼睛看向侍從。


    侍從一看,腦門有些冒汗,苦笑道:“全公子,可莫要再讓飛奴多食了啊!”


    “嗯?”


    全兒眼睛一眨,歪著小腦袋盯著侍從看,不曾說話。


    侍從見此,心中更是驚懼了。


    原來,這侍從其實是蓄養飛奴的人,並不是原督護府的人。


    起先,他來到督護府蓄養飛奴的時候,全兒並不在府內,是拓跋清憐將其送來,他才見到了這位小公子。


    初見全兒,侍從並不知道眼前的小公子是他郎主的徒弟,因此,也就沒怎麽重視。


    直到第二日,這小公子被飛奴咕咕咕的叫聲引來了。


    第一次看見飛奴的全兒可是很好奇的,並且,他也還隻是個孩子,正是喜愛玩鬧的時候,這看到“鳥兒”,自然是要玩耍一下的。


    於是,他便要將喂養飛奴的事攬下來。


    但侍從呐?


    他不認識全兒啊,心中就想著:“飛奴乃郎主極為重視之物,安能假他人之手?況且,我又不認識你這個小公子。”


    於是乎,他就拒絕了全兒的請求,但全兒玩心一起,安能罷休?就一直纏著他。


    這侍從實在被纏的沒法了,伸手出來,抓住全兒的小衣領,那麽一提溜,就把全兒提溜起來一路揪著往外領。


    侍從的行為讓全兒覺得有些受辱,不樂意了,對侍從是張牙舞爪、連連大叫。


    這被守在院外的女衛們聽到了,她們還以為全兒發生了什麽事,立即奔了過來。


    這一來,好嗎,就看到那侍從在欺負全兒。


    這一下好了,這群娘們對他那是一頓拳打腳踢啊,直揍的他連連求饒,可最後還是鼻青臉腫的。


    雖然挨這一頓揍,但他也知道了,這叫全兒的公子,是他郎主的徒弟,呃,就算不是,這群娘們他也惹不起啊。


    沒辦法,他隻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了,但這一摧眉折腰,好了,喂養飛奴的事全兒包了,作為鏟屎官的他,也就剩下鏟屎了。


    可鏟屎就鏟屎吧,但那全兒簡直把飛奴當真人來喂了,一日三餐,頓頓有肉,生怕苛刻了飛奴。


    可是,飛奴吃肉嗎?


    侍從無語,又手把手的教會了全兒怎麽喂食,隨後,肉是沒了,但三餐還是照舊,就這麽短短幾天時間,那飛奴都膘了一圈啊!


    侍從都開始有些懷疑,這飛奴還到底能不能飛了?


    於是,他也顧不得會不會挨打了,向全兒直言,再喂下去,飛奴就飛不起來了。


    可全兒不懂啊,就瞪著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著他,一副可憐巴巴的模樣,本來吧,這模樣也沒事,但誰讓全兒身邊有女衛呐?


    這群女衛也是,自從知道這侍從曾經欺負過全兒,那簡直是天天查崗,每天定時,一旦見到全兒委屈的模樣,那就是對他一陣毒打,即便全兒出言製止,可事後,他還是免不了這一頓揍。


    所以啊,全兒一旦露出這副表情,他就離挨揍不遠了。


    但他就是一根筋,生怕飛奴膘肥飛不起來,他就愧對劉盛了,所以,每次全兒喂食,他都會說上那麽一兩句。


    但全兒可不知道什麽是飛奴,隻當是一隻鳥,因此並未在意。


    沒多久,侍從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卻是幾個女衛前來,見全兒委屈巴巴的表情,女衛兵長怒道:“你這奴子,是否又惹著小郎君了?”


    侍從的身子突然一顫,連忙站起身來,將手中的陶瓷蝶一丟,連連擺手:“沒有,沒有,小的怎敢啊!”


    說著,他還不斷後退,看來,他都快被女郎們打出陰影來了。


    “不敢?那全公子為何如此模樣?”


    女衛兵長活動了下手腕,不懷好意的邁步前來。


    侍從見狀,連聲呼道:“娘子且慢,娘子且慢!”


    然而,女衛並未停步。


    侍從連忙躲在全兒身後,對全兒呼救:“全公子救吾啊!”


    全兒看著前來的女衛,不禁站起身來,對她們作了個輯:“諸位娘子,還......”


    突然,


    “撲棱棱”


    一陣拍打翅膀的聲音傳來,將全兒打斷,眾人疑惑的看去。


    隻見,一隻鴿子從外飛來,落在了籠子之上,發出咕咕咕的聲音。


    “咦?怎有飛奴從外而來?”全兒眨了眨眼。


    “飛奴?”


    侍從微微一怔,朝飛奴不斷打量,突然,他看到了飛奴腳上有一隻竹筒。


    “有飛信,有飛信!”


    侍從大叫兩聲,也顧不得那些女衛了,快步來至籠前,一把抓住飛奴,並極其快速的從飛奴腿上解下竹筒。


    隨後,他將飛奴放置籠中,這才啪啪啪的拍打起竹筒來。


    全兒等人見狀,連忙湊上前來,看著侍從不斷拍打著竹筒,隨著侍從的連連拍打,一卷白色書帛慢慢露出頭來。


    侍從神色一驚:“果然,飛奴已可傳信了,隻是不知,這是何處來的飛奴?”


    侍從心中想著,但手上也沒停,他將書帛抽了出來,並攤開一看,頓時頭昏腦漲,這一片片的文字,他......全不認識!!!


    “哇,書帛?”


    全兒見侍從竟從竹筒中倒出一卷書帛,不禁大聲驚歎。


    “鳥兒傳信?”


    “這鳥兒竟能傳信?”


    “這是甚麽鳥?”


    見那侍從竟從鳥兒身上取出一卷書帛,女衛們連連驚呼。


    全兒湊上小腦袋,看著那書帛,對侍從好奇的問道:“飛奴便是如此傳信的嗎?”


    “嗯?全公子說甚?”侍從一頭霧水。


    “就是,咕咕咕,那鳥兒就帶著書帛從空中飛過來了?”


    小臉通紅的全兒雙手比劃著,第一次見書帛竟是從空中傳遞過來的他,好似發現了新大陸一般的興奮。


    侍從見全兒興奮的手舞足蹈,不禁點了點頭,又挺了挺胸,自豪的說道:“不錯,正是如此!”


    “哼!”


    侍從傲嬌的冷哼一聲,朝眾人看了一眼,說道:“此鳥啊,就叫飛奴,聽郎主說,此鳥可以載著書帛從空中而過,飛越千山萬水,今日一見,果真如郎主之言!郎主誠不欺我!”


    “哦?”


    “原來如此!”


    全兒點了點頭,好奇道:“那師傅怎會想到讓鳥兒來傳信呐?”


    聞言,侍從搖頭苦笑。


    “自二年前,郎主便已提出馴養飛奴,當時,我輩有眼不識金鑲玉,誤把飛奴當做鳥,還曾譏笑過郎主竟妄想讓鳥兒傳信。”


    “哎!”


    侍從輕歎一聲,回憶往昔,有感而言:“當時,我輩無數次的馴養,無數次的失敗,一次又一次,就在我輩已失去信心,權當陪郎主玩耍之時,郎主仍舊不忘初心,讓我輩如舊馴養。”


    “我猶記得,第一隻飛奴回到院中的時候,那是何等的場麵,在場丈夫無不驚歎,盯著那飛奴看了良久,都想不通這飛奴怎飛回來了?它傻嗎?”


    侍從自嘲:“嗬嗬,就是這一隻飛奴,給了我們信心,讓我們堅持下來了,如若不然,定不會有這飛奴傳信了,因此啊,我們便將那隻飛奴叫做信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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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信鳥?”


    專神靜聽的全兒念叨一聲。


    “對,信鳥!”


    侍從點了點頭,說道:“為此飛奴,郎主可是煞費苦心了,也是極為重視,如若不然,我安敢不讓全公子多多喂食?乃是怕其騰飛不了,不能再為郎主送信了呀!”


    “哎!”侍從搖頭歎息!


    全兒見此,心中頓起愧疚,回想此前種種,他確實做的有點過了,因為他的玩鬧之心,竟險些害了如此寶貴的飛奴。


    小臉一拉,對侍從作輯大拜:“先生,先前全兒不懂事,為先生增添了許多麻煩,竟險些釀下大錯,在此,向先生賠罪了!”


    侍從見全兒對他大拜,手忙腳亂的說道:“哎呀,這,這如何使得呐?全公子乃郎主之徒,如此大禮,阿奴受不起,受不起啊!還請公子莫要折煞小人了,速速起身才是!”


    全兒紋絲不動。


    那群女衛見此,也紛紛對視一眼,隨後,皆對侍從抱拳言道:“先前我等不知此物對朔州伯如此重要,竟讓丈夫擔憂至今,我等,向先生賠罪了!”


    一人未起,又來數人,讓侍從更是慌了,連忙說道:“諸位快快請起,快快請起,此飛奴,尚無大礙,不怪諸位,不怪諸位!”


    眾人聞言,彎身言道:“謝君不怪!”


    言罷,這才站起身來,可眾人都有些尷尬,一時無言。


    片刻,全兒看了眼侍從手中的書帛,對他說道:“先生,還是快看看此書帛所傳何事吧!”


    侍從微微一怔,麵色有些尷尬,隨後,苦澀的對全兒說道:“哎,公子有所不知,這書帛上的字啊,吾不識得,安能得知何事?”


    說著,侍從突然一愣,對全兒問道:“全公子,你可識字?”


    全兒歪著腦袋想了下,伸出稚嫩的小手來:“可容我一觀?”


    “誒,好勒!”


    說著,侍從哈著腰,將書帛遞給全兒。


    全兒將書帛接過,先是如大人一般攤了攤書帛,再是幹咳兩聲,便瞪著雙眼朝書帛看去,嘴中也開始念叨著:


    “吾乃......白......今......甚難......請......令......嗯?這是甚?”


    全兒念得不甚通暢,有些磕磕絆絆的,這是有些字他不識得,也就跳著念了,可到了某處,他稚嫩的聲音戛然而止,卻是他有些懵了!


    “這是啥?師傅沒教過啊?”


    看著那一個小圖案,全兒搖了搖頭,說道:“這書帛上的字,有很多師傅還未來得及教我,全兒識不得其中之意,倒是讓先生見笑了!”


    “那這可如何是好啊?”


    侍從並未責怪全兒,而是擔憂他們不能獲得書帛上的信息。


    侍從焦急的來回踱步,並不斷的雙掌合擊:“在飛奴未曾試飛結束之時,便有飛信傳來,一定是有大事發生,若我等不及時傳出,怕是會誤了郎主大事啊!”


    全兒小腦筋一轉,將書帛收起,對侍從說道:“丈夫且莫著急,那館驛中還有著伊吾王在,不若,我等向其詢問?”


    “不可!”


    侍從想都沒想就回絕了全兒的提議!


    “嗯?”


    全兒有些疑惑,李鵬程是唐契的外甥這事他知道,對於唐契,全兒覺得還是可信的,但侍從為什麽說不可呐?


    於是,他開口問道:“唐伊吾乃李軍主之舅父,李軍主對我師傅甚是忠心,想來那唐伊吾也不會欺瞞我等,丈夫何言不可呐?”


    侍從搖了搖頭,說道:“雖是如此,但唐伊吾並非我大魏之人,且又非將軍之下臣,若此書帛是將軍告急之書,誰能猜得他將欲何為?”


    侍從不是不知道唐契是李鵬程的舅父,但這個書帛是第一次的飛奴傳信,其意義重大。


    而且這也是個特殊時期,信中到底說的是什麽,他們不知道,若是一封對劉盛不利的消息,那唐伊吾會不會趁機拿下戌城?或是掠奪一番離去?


    對於侍從來說,這一切皆有可能,哪怕他唐契是李鵬程的舅父,畢竟,在這個時代易子而食都能發生,又何況舅甥之間了?


    所以,他不信任唐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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