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雲帆說:你有沒有愛過慕馮櫻?


    尤新陽說:你應該從頭到尾都沒有喜歡過櫻櫻吧。


    慕馮櫻說:我絕對不會,嫁給一個不愛我的男人。


    許洛楓坐在吧台邊的高腳椅上,左手邊是一杯威士忌加冰,右手邊是一疊綠色卡紙和幾隻折好的青蛙。


    他專心地折著青蛙,客廳裏安靜得沒有其他聲響,隻有紙張折動的擦擦聲。一會兒後,許洛楓停了下來,手指按下紙青蛙的屁股,忽地鬆開後,青蛙就往前跳了一步,再按,它再跳,許洛楓盯著青蛙看了一會兒,站起了身。


    他拿著酒杯走到了陽台上,倚在了欄杆邊。玻璃杯裏的冰塊相互碰撞著,叮咚作響,許洛楓呷一口酒,醇厚的酒香充斥著他的口腔,令他神思都變得清晰。


    他一個人住在這套位於二十八樓的三居室裏,小區的名字叫豐泰銘城,地處j市主城區的邊緣地帶,入夜以後相比市中心要安靜許多。


    深秋的夜裏風特別大,呼呼地響在許洛楓耳邊,肆意地吹鼓了他的衣衫,吹亂了他的發。


    樓下的馬路車燈匯成長龍,遠遠近近的高樓裏,無數燈光從窗口透出,溫暖而靜謐。許洛楓麵向著慕馮櫻的家所在的方向,又抿了一口酒。他眯起眼睛想她現在在做什麽,是不是也在這樣一扇亮著暖燈的窗戶後麵忙碌著。


    這個點兒,小桃應該睡覺了吧,許洛楓想起那一晚在慕馮櫻家看到的小桃,小家夥穿著長及腳踝的睡裙,軟軟的頭發散在肩上,配著齊劉海和黑黑亮亮的眼睛,可愛得像一個小天使。


    慕馮櫻去哄小桃睡覺時,許洛楓等在客廳裏,隱約聽到房間裏傳來慕馮櫻的歌聲,她給小桃唱著舒緩的兒歌,聲音溫柔得叫人心底都發軟了。


    在陽台上站得久了,許洛楓覺得有些冷,回到客廳,抬目望向這一套房子。


    他突然想,如果這房子裏多了一個女人,再多一個小孩,會變得怎樣?客廳裏是不是會堆滿小孩子的玩具,五顏六色的叫人眼花;角落裏是不是會有一個畫架,邊上散落著蠟筆和水彩筆;牆上是不是會有一組照片牆,是大人帶著孩子出遊的照片,記錄著小孩子一點一滴的成長;連著那些日常用品,杯子、花瓶、抱枕等等,都是顏色鮮豔的卡通圖案……


    想著想著,許洛楓不禁微笑起來,好像這一切都已經實現。吧台上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瞬間令許洛楓清醒。仔細一看,眼前的客廳依舊是清冷的模樣,黑色、白色、原木色……連一點點暖色調都沒有。


    許洛楓覺得,自己大概是喝多了。


    許洛楓接到父親許平川的電話,哈爾濱那裏的一個工地出了點狀況,需要他立刻趕過去處理問題。許洛楓定下了第二天傍晚的機票,出發前,他去了嘉蘭名居邊的社區公園,和慕洋見了一麵。


    慕小桃在和小朋友玩滑梯,慕洋和許洛楓坐在邊上的休息椅上,一邊聊天,一邊看著小桃在那裏爬上爬下。一會兒後,小家夥玩累了,跑回來賴在慕洋身邊撒嬌,慕洋幫她撫平因為玩滑梯而弄皺的外套,指著邊上的許洛楓說:“這個叔叔你認不認識?”


    慕小桃羞澀地點點頭,躲到了慕洋身後。慕洋又把她拽出來:“去,去和叔叔說說話。”


    “嗯……”慕小桃有些難為情,卻還是被慕洋推了過去,許洛楓向她伸出了手,小桃有些不情不願地被他拉進了懷裏。


    許洛楓淺淺地攏著小桃的小身子,看到她的額頭因為玩耍而出了一層薄汗,細細軟軟的碎發粘在了鬢邊,肉嘟嘟的臉頰細膩如瓷,白裏透紅,還能看到臉上極微小的絨毛。她的神情天真爛漫,會令許洛楓記起多年前的那個她。


    慕馮櫻從小順風順水地長大,無憂無慮,開開心心,她笑,便是爽朗地笑,哭,就是肆意地哭。


    她是個溫暖的女孩子,許洛楓曾經疑惑她怎麽會這樣溫暖,直到多年後見到慕洋,見到小桃,許洛楓才知道,那是因為慕馮櫻生長在一個充滿愛的家庭裏。


    慕洋在邊上看著這大男人和小丫頭無言的相處,有些無語:“我說小許,你和小桃說說話呀,你都要出差一個多禮拜了,到時可見不到啦。”


    許洛楓是很想和小桃說話的,但是……他實在不知道要說些什麽。


    這時,有個五十多歲的大姐帶著自己的孫子走了過來,大家時常在公園碰見,見到了都會打招呼,但並不知道彼此的家庭情況。這一次,大姐看到摟著小桃的許洛楓,驚喜地說:“呦,這是小桃的爸爸吧,第一次見到呢,小桃長得可真像爸爸啊,那雙眼睛真是一模一樣。”


    許洛楓一怔,慕洋尷尬起來,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沒想到反應最大的卻是慕小桃,她突然掙出了許洛楓的懷抱,尖叫起來:“他不是我爸爸!”


    大姐咯咯直笑,彎腰摸摸小桃的腦袋,說:“怎麽不是你爸爸呀?”


    慕小桃嗓門很大:“他就不是我爸爸!”


    大姐見她擰著小眉頭很是生氣的模樣,心裏也有點奇怪了,轉頭去看慕洋,問:“怎麽了這是……”


    “沒事沒事,小孩兒不懂事,瞎鬧呢。”慕洋趕緊把小桃抱過去,“小桃,怎麽能這麽和奶奶說話,外公平時不是教你,和長輩說話要有禮貌麽,你趕緊給奶奶道歉。”


    大姐忙說:“不用不用,小孩子都這樣的,脾氣來了才不管你。她大概是和爸爸鬧別扭了吧。”


    慕小桃在聽到她最後那句話時,又扭動著身子尖叫起來,一邊叫還一邊掉了眼淚:“他不是我爸爸!不是我爸爸!他不是我爸爸!”


    從頭到尾,許洛楓一直都沒有動,也沒有出聲。


    他被震住了。


    大姐帶著孫子走了,慕小桃已經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幾乎要哭暈在慕洋懷裏。


    眼淚嘩嘩流的時候,她還不忘死死地盯著許洛楓,眼神淒涼而委屈。她的小手揪著慕洋的衣領,偶爾還啪啪地拍著他的肩,嘴裏隻是重複著一句話:“他不是我爸爸,他不是我爸爸,嗚嗚嗚……他不是我爸爸!”


    登上去哈爾濱的飛機後,空姐提醒大家關閉手機。許洛楓思考了一會兒,給慕馮櫻發了一條短信。


    慕馮櫻正在下班回家的路上,等綠燈時,她的手機響了起來,拿起一看,居然是“許混蛋”發來的短信。


    他說:【我想要看著小桃長大,想要與你一起看著她幸福地出嫁,你可不可以再給我一個機會。】


    慕馮櫻盯著手機屏幕發呆,身後傳來汽車喇叭催促的聲音,她手忙腳亂地啟動車子,卻沒注意與前車的車距,等她發現時已經來不及刹車,小小的一聲“砰”,她的車與前車屁股擦了一下。


    慕馮櫻氣死了,哆嗦著手給許洛楓回短信:【做夢!做夢!!】


    許洛楓在哈爾濱待了幾天,每天除了到合作單位談事,就是去工地督工。北方入冬早,氣溫特別低,為了趕在土地凍住以前完工,許洛楓和合作單位的負責人幾乎是泡在工地上商量施工方案,不知不覺就一個星期過去了。


    這一天中午吃盒飯的時候,許洛楓聽到常誌彬在給老婆打電話。


    “我看氣象啦,有強冷空氣南下,你注意給小薇添衣服,千萬別著涼,幼兒園裏交叉感染很厲害的,隻要有小孩子感冒,抵抗力不好的孩子就容易中招……”


    許洛楓打開手機搜了下j市的氣象,果然有北方強冷空氣來襲,最高溫度從前一天的十八度一下子跌到了八度。


    他放下盒飯走出簡易工棚,給慕馮櫻撥了一個電話。


    慕馮櫻正在小吃店裏吃午飯,一片嘈雜中,聽到許洛楓在電話裏說:“j市降溫了,你和小桃注意保暖。還有,我聽同事說,幼兒園裏交叉感染很厲害,有孩子感冒了,抵抗力不好的小孩都容易傳染,所以你要注意給小桃添衣……”


    他那裏傳來很強勁的風聲,呼啦呼啦的,就像在海邊一樣。慕馮櫻問:“你在哪兒呢?風那麽大。”


    許洛楓站在一片空曠地帶,身後是簡易工棚,麵前是一條長長的公路工地。哈爾濱溫度很低,他穿著黑色短大衣,頭發被風吹得淩亂,臉上也是刺刺地疼。


    “我在哈爾濱出差。”他頓了一下,又說,“還有你自己,前些日子剛生過病,不要馬虎。”


    呼呼的風聲始終裹著他的聲音,也不知為什麽,他的語氣溫柔得令慕馮櫻覺得,自己是不是生了幻覺。


    許洛楓等了一會兒,叫她:“櫻櫻,你在聽嗎?”


    慕馮櫻呆滯地開口:“啊……”


    “你在幹嗎?”


    “吃麵條。”


    他突然覺得尷尬了,語氣又回複了冰冷:“沒其他事,我掛了。”


    說掛,卻沒有掛,他把手機緊緊貼在耳邊,總覺得她會說些什麽。


    慕馮櫻一直在等他掛電話,卻沒聽到“嘟嘟”聲,她知道他還在,兩個人僵持了一會兒,她說:“我知道了,我會給小桃加衣服的。你在哈爾濱應該也挺冷的,你自己也注意保暖。”


    許洛楓:“……”


    慕馮櫻說不下去了:“我掛了,拜拜。”


    又是幾秒鍾的對峙,她最終敗退,在他之前摁下了結束通話鍵。


    慕馮櫻心慌意亂地丟開手機,餐桌對麵的鄧柔揶揄地看著她:“你現在和他到底怎麽個情況?”


    慕馮櫻目光閃爍:“沒什麽情況。”


    “少來了,沒情況你會那麽好聲好氣地對他說‘你也注意保暖’麽!”


    “誰好聲好氣了……”慕馮櫻埋頭吃起麵來,她懊惱地發現,她的底氣的確有些不足了。


    許洛楓二十七歲的生日在哈爾濱度過,他沒有告訴這邊的人,一整天就是像平時一樣忙碌。傍晚時工地上正好出了點事,他和常誌彬陪同合作單位的人一起去處理,一通忙下來連晚飯都沒來得及吃。


    回到賓館房間時已經晚上九點半,許洛楓手機上有好幾個祝福短信,路雲帆、程旭、林維維……許洛楓一一回了“謝謝”,洗完澡,他感到肚子餓,翻了下房間裏可吃的東西,隻有方便麵和火腿腸。他打電話去前台訂餐,對方告訴他賓館的餐廳已經打烊,廚師都下班了。


    入夜的哈爾濱室外已經是零下十幾度的氣溫,許洛楓終究沒有勇氣外出覓食,燒了開水泡起了方便麵。吃麵條時,他接到了洛玉群的電話。


    那是他的母親,他們已經很久沒有聯係。


    “洛楓。”洛玉群輕聲地叫著他,語氣有些忐忑,“有沒有打擾你?”


    許洛楓沒有回答,隻是問:“什麽事?”


    “沒什麽,今天是你生日,媽媽祝你生日快樂。”


    許洛楓怔了片刻,冷冷地回了一句:“沒其他事的話我掛了。”


    掛掉手機,麵對著一碗方便麵,許洛楓一點胃口都沒有了。他打開電視機放出聲響,隨手拿了一罐啤酒,起開了拉環。走到窗邊,他拉開窗簾往外看,突然發現——下雪了。


    北方的雪和南方可不一樣,大片大片的幹燥雪花飛揚在空中,在夜色的映襯下竟是格外顯眼。


    許洛楓突然記起很多年前那個初雪的早晨,那個女孩穿著他的睡衣站在窗邊,回頭看到他就笑了起來,眼裏滿是欣喜:“洛楓洛楓,你看,下雪了!”


    她甚至伸出雙手到窗外去接雪花,可是j市的雪通常都夾著雨,落在手上一下子就化成了水,她什麽都沒接到,嘴巴就翹了起來。但隻懊惱了一小會兒,她又高興了。


    “不知道這個雪能不能下大,我好想打雪仗呀。”她的眼睛亮晶晶的,笑得特別可愛。


    五年了。


    許洛楓想著,“刷”一下又拉上了窗簾。


    一直到十一月中旬,許洛楓才搞定了哈爾濱的事,和常誌彬一起回到了j市。


    回來之後沒幾天,是林維維父親五十五歲的生日。林家在自家餐廳為林父辦了個小型的生日宴,許平川作為林父的多年好友自然要參加,許洛楓又是林維維名義上的男朋友,當然也躲不過。


    他很久沒和林維維見麵了,兩個人平時幾乎沒有聯係,林維維也感受到了許洛楓的冷淡,她主動找他溝通過,無果。


    許洛楓想正好趁著這個機會,找林維維把話說清楚。


    他給林父買了生日禮物,一支上好的長白山人參,生日宴那天,他帶著禮物去了林家餐廳。許洛楓怎麽也沒想到,他居然會在林父的生日宴上,見到與尤新陽結伴而來的——慕馮櫻。


    慕馮櫻和尤新陽也很驚訝,尤其是還看到了挽著許洛楓手臂的林維維。


    這一天,許洛楓穿一身深色西服,身姿清逸挺拔,麵容俊美至極,林維維漂漂亮亮地站在他身邊,熱情地招待著客人們。尤新陽的臉色變得十分有趣,嘴角漫起了難以置信的笑,眼睛裏的嘲諷奚落一覽無遺。


    慕馮櫻麵容則很平靜,平靜到看不出她的情緒。她與尤新陽之間隔著半臂的距離,見到許洛楓後甚至輕輕一笑,那笑容裏含著她對他的理解,還含著一絲俏皮,好像在說:你瞧,我就知道結果是這樣。


    許洛楓的心突然變得非常非常難受。


    其實,慕馮櫻是被尤新陽“騙”過來的。快下班的時候,尤新陽到櫻桃婚慶去找她,說讓她陪著一起去吃個晚飯,慕馮櫻沒想到,他竟是帶她來到了這樣一個類似家宴的場所。


    慕馮櫻沒怎麽打扮,身上是一件藏青色的長風衣,底下配著牛仔褲小皮靴,長卷發鬆鬆紮了一把,臉上都沒來得及補妝。她有些尷尬地站在尤新陽身邊,林維維看到他們就開心地笑了:“咦,新陽,你怎麽沒和叔叔阿姨一塊兒來呀?”一邊說,她的眼睛一邊往慕馮櫻身上瞟,意思就是要尤新陽給介紹一下。


    尤新陽也不含糊,大喇喇地攬住了慕馮櫻的肩,說:“這是慕馮櫻,我的‘準’女朋友。櫻櫻,這是林維維,她爸媽和我爸媽是很多年的好朋友,我倆也算是一塊兒長大的青梅竹馬了。”


    “雖然是一塊兒長大的青梅竹馬,卻一直看彼此不順眼。”林維維咯咯直笑,“好啦,不開玩笑了,歡迎你們來參加我爸爸的生日宴。”


    被圈在尤新陽懷裏,慕馮櫻渾身僵硬,尤其是麵前還站著一臉鐵青的許洛楓,她好不容易才對著林維維擠出了一個笑。


    尤新陽卻沒有離開的意思,眼珠子一轉,壞笑著說:“維維,你身邊這位帥哥,還沒給我們介紹呢。”


    林維維嬌笑著拉過沉默的男人:“真是不好意思,這是我男朋友許洛楓,洛楓,這是我的好朋友尤新陽,和他的……‘準’女朋友慕小姐。”


    “幸會,許先生。”尤新陽心情大好,笑容燦爛地向著許洛楓伸出了手,許洛楓也不躲,一把握住了他的手。


    尤新陽掌下果然又用了力,許洛楓有了準備,也暗暗使出了勁,尤新陽眼中精光一閃,隨即就鬆開了手,笑著說:“很高興認識你。”


    許洛楓淡淡地答:“我也是,很高興認識你,尤先生。”


    尤新陽帶著慕馮櫻去見壽星林父,並送了禮物,然後就被安排入席。他們在一張圓桌邊坐下,慕馮櫻情緒不太好,尤新陽給她倒了一杯茶:“櫻櫻,這下子你總該死心了吧。”


    慕馮櫻抬頭看他一眼:“我什麽時候動過心?”


    “沒有嗎?”尤新陽聳聳肩,“沒有最好。”


    因為見到了許洛楓,慕馮櫻都沒有多餘的時間想其他問題,在桌邊坐定,她才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拉拉尤新陽的手臂:“你爸爸媽媽也會來嗎?”


    “嗯。”尤新陽笑著應她,“櫻櫻,你不要緊張,我爸媽人很隨和的。”


    慕馮櫻頹喪地垮下了肩膀,覺得這個晚上實在是太糟糕了。


    十分鍾後,尤新陽的父母到了,那是一對個子高挑、氣質出眾的中年夫妻,在尤新陽身邊坐下,尤母看到慕馮櫻,眼神裏透出疑惑。


    尤新陽笑容滿麵地對父母說:“爸,媽,我給你們介紹下,這是慕馮櫻,我之前就和媽說起過的。”


    慕馮櫻硬著頭皮起身向尤父尤母鞠了一躬:“叔叔阿姨好,今天來得匆忙,都沒有帶禮物,真是不好意思。”


    尤母淡淡一笑:“慕小姐客氣了。”說著她又慢條斯理地對尤新陽說,“新陽,媽媽昨天和你說,今天要給你介紹蘇伯伯的女兒認識,你忘記了嗎?”


    尤新陽瞪大眼睛,表情無辜:“我沒忘記啊,等一下打個招呼不就行了。”


    尤母盯著他看了一會兒,說:“蘇伯伯今天會和我們一桌。他說他家蘇悅性格很內向,不大愛說話,你和蘇悅年紀相仿,一會兒記得多和她聊聊,別讓她受冷落。”


    尤新陽滿不在乎地揮揮手,語氣有點硬:“我知道了。”


    慕馮櫻在邊上聽著他們母子對話,心中了然,原來,她是被尤新陽抓來擋槍的呀。


    又過了一會兒,蘇家一家三口到了,這一桌都是林父生意上的朋友,慕馮櫻見到那個被叫做蘇悅的女孩,她留一頭黑色中分長發,臉很小,長得的確是挺文靜內斂,不算特別漂亮,眼睛裏卻有一種特別的神韻。


    尤父尤母熱情地和蘇父蘇母聊起天來,還拉著兩個年輕人互相介紹,尤母看著蘇悅時眼底笑意盈盈,再也沒看尤新陽身邊的慕馮櫻一眼。


    慕馮櫻樂得清靜,蘇悅倒是看了她一會兒,沒有做聲。


    慕馮櫻右手邊的三個位子一直空著,快要開席了,這一桌才迎來了最後的兩個人——許平川和許洛楓。


    許洛楓板著一張臉在慕馮櫻右手邊坐下,慕馮櫻覺得老天一定是在和她開玩笑,她如坐針氈,隻想離開。


    尤新陽看著桌子上已擺好的冷盤,突然指著一盤菜對慕馮櫻說:“櫻櫻,你看,你最喜歡的白斬雞哎!”


    慕馮櫻一口茶差點噴出來,心虛地炸毛,狠狠瞪了尤新陽一眼。


    尤新陽隻是笑,許洛楓眯起狹長雙目,有些不解地看著他們。一會兒後,他漫不經心地開口,語聲低沉,不易引起別人注意:“你很喜歡吃白斬雞嗎?”


    慕馮櫻:“……”


    林父向大家致感謝詞後,晚宴便開始了。服務員陸續上菜,一時間廳裏都是杯盞碰撞、賓客交談的聲響。


    慕馮櫻所在的這一桌,幾個長輩相談甚歡,大家都知道了許洛楓是林維維的男朋友,對著許平川,他們紛紛給予許洛楓讚美之辭,尤母笑著說:“洛楓看著就是個穩重的孩子,維維也特別優秀,將來他倆結婚了,也真是一樁好姻緣。這樣一比我們家新陽就太不懂事了,他雖然隻比洛楓小一歲,卻一點兒也不成熟,整天就知道在外麵野。”


    許平川擺擺手:“男孩子嘛,年輕時愛玩很正常,慢慢就會懂事了。”


    尤母說:“這樣想來,真是生女兒好呢,我還真想有個像悅悅這樣可愛的女兒。”


    許平川早已看出端倪,大笑著說:“這還不簡單,你和老蘇做了親家,蘇悅不就是你女兒啦。”


    幾個長輩一起哈哈大笑,蘇悅默默吃菜,尤新陽始終在裝隱身,尤母找了幾個話題想讓他和蘇悅聊聊,尤新陽就是不接話茬。他顧自細心地給慕馮櫻夾菜,偶爾低聲與她說話,對麵的蘇母看在眼裏,就不太高興了。


    “這位小姐是新陽的女朋友嗎?”她問。


    尤母麵色一凜,尤新陽倒是沒撒謊,大大方方地說:“阿姨,暫時還不是。”


    這話雖是否認,但和承認也差不多了,蘇母一張臉立刻沉了下來,蘇悅麵色倒是沒變,饒有興致地看著尤新陽和慕馮櫻。


    尤母一見這情景,便說:“我們新陽開玩笑呢,他和慕小姐隻是普通朋友,今天正巧碰到了就一起來吃飯。”


    蘇母自然是不相信的,尤新陽看了母親一眼,咬著牙沒出聲。


    一桌人又說了會兒閑話,林維維過來了,她很自然地坐在了許洛楓身邊的空位上,與幾位長輩問過好後,她招呼大家吃菜,見慕馮櫻幾乎不動筷,她對尤新陽說:“新陽,給你女朋友夾菜呀。”


    本來已經沉下去的話題瞬間又被帶了起來,一桌子人一時間都沉默了,林維維發現不對勁,剛想問是怎麽回事,就聽尤母開了口:“慕小姐,我上次聽新陽說,你有一個女兒,是嗎?”


    慕馮櫻抬頭看她,眼神很淡很淡,答:“是。”


    “你女兒多大啦?”尤母笑眯眯地問著。


    慕馮櫻說:“快四歲了。”


    “一定很可愛吧。”尤母轉頭對蘇母說,“我懷我們新陽時,就想著能有一個女兒,結果卻是個男孩兒,心裏一直遺憾呢,有女兒多好啊,和媽媽貼心啊,不會在外麵闖禍惹事,讓父母操心。”


    說著,她還嗔怪地瞪了尤新陽一眼。尤新陽沉沉開口:“媽……”


    尤母往他碗裏夾了一筷子菜:“孩子大了,總要單過的,我知道。可是呢,我和老尤奮鬥了這麽一輩子,為了什麽呢?不就是為了這個家,為了這個兒子。孩子不懂事,大人就要教,不能任著他們往歪路上走。沒走遠,還有救;走遠了,那可就後悔都來不及了。這一點我相信慕小姐是深有體會的。”


    她意味深長地看了慕馮櫻一眼,“慕小姐看著像是才二十出頭啊,女兒都快四歲了,那要孩子要得很早啊,慕小姐是沒念大學,還是在念大學時就要了孩子?”


    慕馮櫻右手死死地捏著筷子,指節都發白了。尤新陽的右手探去桌下,想拉住她的左手,卻被她躲開了。


    尤母還在笑,笑得那麽溫柔:“慕小姐,我這個人比較直接,說話不好聽你可別介意。我是覺得,小孩子那麽小,你還是要多陪陪她比較好。我知道我們新陽愛玩,那是他年輕不懂事,你不一樣啊,你都是做媽媽的人了,不能和我們新陽一樣在外麵瞎胡鬧啊。你瞧這個點兒,小孩子差不多都要準備睡覺了,你卻還沒回家,這樣真的不大好。”


    沒有人打圓場,因為大家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慕馮櫻終於鬆開了筷子,把身後的包移到麵前,站起身說:“阿姨說得對,我的確挺不放心家裏的孩子的,這就先走了,很高興認識大家,再見。”


    她移開了椅子,想要邁步,尤新陽“謔”地站了起來,擋在了她麵前。


    “要走,我們一起走。”他的眼睛閃著火苗,灼灼地燒著慕馮櫻。


    她無力地想要繞過他高大的身軀,尤新陽伸手想去拉她,卻被另一隻手擋住。


    這真是出乎所有人的預料,那個始終坐在慕馮櫻身邊沉默不語的許洛楓,已經起身格開了尤新陽的手,繼而一把扣住慕馮櫻的手腕,在她驚訝的目光中,帶著她大步地離開了宴會廳。


    他隻知道,要帶她走,帶她走,不要回頭。


    許洛楓和慕馮櫻手牽著手,在街上跑了好久,冷風刺著臉頰,慕馮櫻終於回過神來,停下腳步甩開了許洛楓的手。許洛楓回頭看她,慕馮櫻低頭喘氣:“你回去吧,你這樣子跑出來不好,怎麽和你爸、還有女朋友交代,會叫他們誤會的。”


    “誤會什麽?”許洛楓冷冷地說,“有人當麵說我女人和小孩的壞話,難道我還要無動於衷嗎?”


    慕馮櫻頭疼:“誰是你女人了!”


    “我們隨時可以登記,明天都可以。”許洛楓沒容慕馮櫻反駁,再一次牽住了她的手,“櫻櫻,我現在就可以和林維維說清楚。”


    慕馮櫻大力掙紮:“神經病!放開我!”


    邊上路過一對小情侶,見到他們拉拉扯扯的樣子,不禁多看了幾眼。


    許洛楓接觸到他們驚疑的目光,甚至聽到女孩子說:“這個男的好凶啊。”他心中就有些煩躁了,索性一把抱住了慕馮櫻,讓她緊緊貼在了他的懷裏。


    這一招很有效,慕馮櫻呆住了,手腳也停下了動作。小情侶走遠了,還忍不住回頭看他們,許洛楓抱著慕馮櫻站在路邊,聞著彼此身上熟悉的氣息,誰都沒有說話。


    一會兒後,慕馮櫻甩著手裏的包去打許洛楓的身體:“喂,我要悶死了……”


    許洛楓牽著慕馮櫻的手在街上走。


    深秋的夜晚,街上車水馬龍,下班的路人行色匆匆,冷風吹起,大家都不由地加快了腳步。許洛楓卻與眾不同地走得很慢,冷颼颼的秋風刮過耳畔,他都渾然不覺,步態反而更加悠閑。


    他的心很靜、很靜。胸腔裏有一種安心、溫暖的感覺……這樣的感覺已經多年不曾有過了。他悄悄扭頭看身邊的女人,她低著頭,任由他把她的手牢牢握在手中,走過兩條大街。


    慕馮櫻這一天穿的皮靴恰好是高跟,走了半個小時後,她熬不住了,甩一甩許洛楓的手:“喂,你要走到什麽時候去啊?”


    許洛楓停下腳步看她,慕馮櫻跺了跺腳:“你放開我,我腳疼,要回家。”


    許洛楓愣了愣,看看四周,有一家小飯店,說:“一起吃個飯吧,吃完了我送你回去。”


    小飯店很小,隻有六張桌子,生意卻挺好。剛好有一桌客人結賬離開,慕馮櫻也顧不得桌子髒,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許洛楓對著盤子、骨頭堆積的桌麵看了許久,還是坐不下去,慕馮櫻揉了揉腳後跟,招手叫來了服務員:“麻煩幫我們收一下。”


    盤子收掉了,桌子也擦過了,許洛楓才坐了下來。慕馮櫻抽了幾張紙又擦了擦桌麵的油汙,說:“過度的潔癖是病,你去看過心理醫生沒?”


    許洛楓:“……”


    服務員過來點菜,慕馮櫻說:“你隨便點吧,我沒胃口,趕著回家呢。”


    許洛楓看她一眼,點了幾個菜:“幹鍋花菜,鯽魚豆腐湯,甜豆炒蝦仁,再一個宮保雞丁。”


    慕馮櫻插嘴:“不要宮保雞丁,要辣子肉丁。”


    許洛楓皺眉:“你吃辣的會胃疼。”


    “就這麽一點兒辣沒關係。”


    “櫻櫻。”


    他板起臉,慕馮櫻卻不怕他了:“我自己付錢行不行啊!老板,給他一個宮保雞丁,再給我一個辣子肉丁,多放點辣!”


    老板嘿嘿笑著看許洛楓,許洛楓盯著慕馮櫻看了一會兒,妥協了:“辣子肉丁吧,老板,少放點辣。”


    沒一會兒,菜陸續上桌了。


    慕馮櫻嘴裏說沒胃口,其實是餓極了,她中午吃得不多,之前在酒店裏又基本沒動筷,這時候看到小飯店的家常小炒,胃口一下子就開了。許洛楓要了兩碗米飯,慕馮櫻端著碗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也懶得和許洛楓說話。


    許洛楓始終慢條斯理地吃著,慕馮櫻吃完一碗後,又要來了一碗飯,這時候她的速度放慢下來,挑著辣子肉丁裏的辣椒和肉沫兒,吃得不亦樂乎。


    許洛楓看著她一副饜足的表情,心裏覺得有趣。見慕馮櫻的心情有了好轉,他輕輕咳嗽一聲,說:“櫻櫻,我上次和你說的事,你考慮得怎麽樣?”


    “什麽事?”慕馮櫻抬頭,奇怪地看著他。


    許洛楓認真地說:“結婚。”


    慕馮櫻愣了一會兒,笑起來:“許洛楓,你明白‘結婚’意味著什麽嗎?你知道怎樣才能叫做‘夫妻’嗎?”


    與他們隔著過道坐著一對男女,男人黝黑壯實,穿著某空調品牌的安裝工作服,渾身上下都灰撲撲的,一雙手又黑又粗糙;女人則穿著樸素的衣服,身材極為瘦小,五官也不漂亮。


    他們在吃晚飯,一人一盤雞蛋炒粉幹,外加一盆青菜肉絲湯。男人的炒粉幹很快就見了底,女人吃了一半,對他說:“我吃不下了。”


    男人說:“你再多吃點。”


    女人笑笑:“吃飽了,真吃不下了。”


    男人給她舀了一碗湯,把青菜和肉絲都舀給她:“那你多吃點菜。”


    女人“嗯”了一聲,把麵前的盤子遞給了男人,男人很自然地接過,繼續吃她吃剩下的半盤炒粉幹。


    這一切都落在許洛楓和慕馮櫻眼裏,慕馮櫻小聲說:“你看到了吧,這樣子才是夫妻,你……”


    話沒說完,她的麵前已經多了一隻手,無聲地拿過了她的飯碗。那是慕馮櫻吃剩下的半碗飯,飯上有幾顆辣椒、肉丁,還有菜汁的痕跡,慕馮櫻目瞪口呆地看著許洛楓,他左手端著碗,右手拿著筷子,就那麽從容不迫地吃起了這半碗飯。


    不可否認,許洛楓吃飯的樣子很優雅,一點兒也看不出他有絲毫的勉強,他就像平時吃飯那樣夾一筷子菜,又往嘴裏扒一些米飯,再夾一筷子菜……一口,一口,沒用多久,他就吃完了慕馮櫻的半碗飯,吃得一粒米都不剩,還抽了紙巾擦了擦嘴,最後對著她笑了一下。


    “你覺得我永遠都做不到的,是不是?”他說,“可是沒有事情是絕對的,櫻櫻。”


    他說:“我隻希望你能再給我一個機會。”


    他說:“我今晚就會和林維維說清楚,我和她本就沒什麽的。”


    他說:“我究竟能不能做一個丈夫,做一個父親,究竟會不會玷汙結婚這個詞,我希望自己能證明給你看。”


    在離開許洛楓以後,慕馮櫻經常會哭,可是當小桃出生後,她就告訴自己不要再哭了,眼淚是最沒有用的東西。


    可是現在,在這麽一個簡陋的小飯店裏,在許洛楓麵前,慕馮櫻卻又一次不爭氣地濕了眼眶。


    將近淩晨時,慕馮櫻收到了許洛楓發來的一條短信,很簡單的一句話:【我和林維維說清楚了。】


    慕馮櫻想起了林維維的樣子,那是個精致而優雅的女孩子,一看就是受過良好的教育,有著殷實的家境,談吐舉止落落大方,很討人喜歡。


    慕馮櫻突然覺得自己有點對不起林維維,如果她沒有和許洛楓重遇,許洛楓大概會和林維維繼續交往下去吧。他現在似乎比念大學時成熟穩重許多,經過這段時間的接觸,慕馮櫻覺得許洛楓真的褪去了一些遊戲情場的浪子氣息。


    她明白他隱藏在心底的一些渴望,他說,沒有事情是絕對的,也許,他現在是真的想把這些渴望變成現實了。


    慕馮櫻心亂如麻,幹脆起床出了房間,客廳裏電視開著,慕洋卻歪著頭靠在沙發上睡著了。慕馮櫻關掉電視機,拍拍慕洋的肩,慕洋驚醒過來,慕馮櫻說:“爸,回房去睡吧。”


    慕洋抹抹眼睛,拍了拍身邊的沙發:“櫻櫻,來,這裏坐,爸爸有話和你說。”


    他重又打開了電視機,慕馮櫻在他身邊坐下,慕洋沉默了好一會兒,掏出了煙盒:“讓爸爸抽支煙吧,都不知道該怎麽說起了。”


    他緩緩地對慕馮櫻講了他和許洛楓的認識經過,還有他們之間的幾次聯係。


    “櫻櫻啊,你這麽多年不聯係他,不想讓他知道你生了孩子,爸爸曉得你肯定有自己的道理,小許當年一定是傷過你。但是……那時候你畢竟才二十出頭,小許也才二十二、三,你們都太年輕了。人在年輕時總是容易做傻事,在爸爸看來,如果小許那時候犯的錯不算特別嚴重,他現在又很誠心想要求你原諒,和你結婚,你是不是可以給他一個機會?”


    慕馮櫻一直不吭聲。


    慕洋吸著煙,歎口氣,說:“如果你現在一個人,小許回來找你,爸爸是肯定不會幫他的,過去了的事就過去了,爸爸懂的。但是櫻櫻啊,你要為小桃想想啊,小許是小桃的親生爸爸,我看他是真的挺喜歡小桃的,那種喜歡是裝也裝不出來的,爸爸相信,你給小許一個機會,他也許會變成一個好爸爸。”


    慕馮櫻轉過頭看慕洋,說:“爸,我相信他有可能會變成一個好爸爸,但是,你真的覺得隻因為這樣,我就應該接受他嗎?”


    “為什麽不呢?”慕洋不懂,“你還有什麽顧慮嗎?”


    “你不知道他的家庭情況,還有他的成長環境。”慕馮櫻微微一笑,“我覺得,那才是他想要變成一個好爸爸的根本原因。”


    “啊?”慕洋越發迷惑了,“女兒,你這話是什麽意思啊?”


    慕馮櫻依舊笑著,卻笑得越來越淒涼:“他喜歡小桃,接近小桃,想要成為小桃的爸爸,這都是事實,隻是……他做這些的理由,與我無關。”


    這注定是一個失眠的夜晚,不僅僅是慕馮櫻,還有獨自住在豐泰銘城的許洛楓。


    整個城市已陷入沉睡,比起夜晚的黃金時段,街道樓房的燈光黯滅了許多,甚至可以看到夜空中幾顆稀疏的星。許洛楓異常清醒,在陽台上吹著冷風抽著煙,結束了和林維維的“戀人”關係,他的心不知為何竟變得踏實,想到之前給慕馮櫻發消息的那個時刻,他居然興奮又期待,興衝衝地等著她的回音時,他突然失笑,覺得自己就像一個十幾歲的傻小子。


    她一直都沒有回短信,到了後來,許洛楓覺得,這已經不重要了。他記起很多年前的一個晚上,他一個人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手機發出了“叮叮當當”的短信音,許洛楓心裏一動,摁開屏幕,就看到了那個女孩發來的信息。


    彼時,自“李英磊蛋炒飯”事件後,慕馮櫻已經很久很久沒和許洛楓聯係過了,原因是:慕馮櫻對許洛楓死纏爛打、窮追不舍的“英雄事跡”已經在係裏廣為人知,幾乎變成了師生間的一個笑話,被領導訓過話的郭彥隻得給許洛楓施壓,而許洛楓真的擺出了解決問題的姿態,那就是——他閃電般地交了一個叫萬芹的新女朋友。


    在學校的大道上,看到許洛楓和萬芹牽著的手,慕馮櫻被狠狠地打擊到了,在寢室裏哭了好幾天才緩過勁來。。


    她情場失意,卻考場得意,學期最後,她把全部精力投在了學業上,連續一個月的高強度複習後,期末考成績是寢室第一,還撈了一個小小的獎學金,著實令人大吃一驚。


    期末離校前,許洛楓和萬芹分手的消息驟然傳來,據說他們分得並不低調,在女生寢室樓下,萬芹流著眼淚聲嘶力竭地衝許洛楓吼:“我從來都沒見過像你這麽自私冷血的男人!不僅自私冷血,你還是個瘋子!神經病!你們都是瘋子!你是!慕馮櫻也是!你別以為我不知道!我隻不過是個幌子!是你擋慕馮櫻的幌子!我不和你們這樣的瘋子玩了!你們愛怎麽樣就怎麽樣吧!我受夠了!”


    許洛楓一身白衣站在原地,眼神冰冷,不做反駁也沒有發怒,隻是任由萬芹控訴他的罪狀。那一幕被圍觀同學加油添醋地傳播開來,場景、人物、台詞、動作無一不說得惟妙惟肖,慕馮櫻細細地聽室友說著這件事,最後隻是苦澀地笑笑。


    暑假裏,慕洋獎勵女兒,一家三口去內蒙古玩了一趟。呼倫貝爾草原上天藍草綠,空氣清新,慕馮櫻騎著溫順的母馬在一望無垠的草原上悠閑地逛著,微風吹過她的發,腳下牧草輕輕飄動,她回頭看著並肩騎行的父母親,突然覺得生活是如此美好,自己實在不該為許洛楓失了神智,迷了心竅。


    回到j市以後,慕馮櫻把自己從內蒙古帶來的特產送給了一些同學朋友,在qq上聯係他們時,她時常瞄到許洛楓的那個頭像——隱身狀態的一隻小狗。慕馮櫻猶豫了很久,終究沒勇氣點下去。


    晚上十一點,她關了電腦爬到床上,腦子裏都是那個人的樣子,他的聲音,他的神情,他冷冰冰的眼神,卻會在突然之間流瀉出一絲溫柔。慕馮櫻渾渾噩噩地拿出手機,翻看著他之前回給她的短信,到了後來,鬼使神差地就發了一條過去。


    【我剛去內蒙古玩了幾天。】


    發出以後她反倒不緊張了,對於許洛楓回短信已經不抱期望。事實上,他的確已經很久很久沒回過她的短信。慕馮櫻拿出cd機,塞上耳塞、抱著膝蓋坐在床上聽起歌來。


    她閉著眼睛聽一個女歌手唱溫暖的情歌,聽著聽著,耳塞裏突然出現了“刺啦刺啦”的聲音,慕馮櫻一下子就睜開了眼睛,盯著自己擱在cd機邊上的手機,果然,兩秒鍾後,屏幕亮起,手機振動起來。


    慕馮櫻扯掉了耳塞,抓著手機撲到床上,一顆心怦怦亂跳,她屏著呼吸點開了短信,就看到了許洛楓的名字。


    【那裏好玩嗎?】


    慕馮櫻根本就控製不住自己的笑,抿著唇快速地回過去:【好玩極了,我爸爸有戰友在那裏,包我們吃住,我還去草原上騎了馬。】


    五分鍾後,許洛楓回:【挺不錯的,有機會我也想去那裏走走。】


    慕馮櫻打字時,心想自己會不會太不矜持,回得那麽快,又一想,這麽晚了,萬一他等不到她的短信,睡著了怎麽辦。能夠和他聊天已經夠幸福了,矜持能當飯吃嗎?


    她樂嗬嗬地回了自己發短信的真正意圖:【嗯!那裏真的很漂亮,東西也很好吃。對了,我給你帶了些內蒙特產,都是吃的。】


    這一次,他回得很快:【不用客氣,你真的不要再給我送東西了。】


    慕馮櫻撅起了嘴,噠噠噠地打著字:【有份禮物,是特地為你買的。】


    幾分鍾後,許洛楓回:【謝謝,那等開學再給我吧。】


    慕馮櫻:【這幾天你有空沒?我可以給你送過去。】


    發送以後,慕馮櫻又追加一條:【我想見你。】


    地老天荒的等待過後,他回了過來:【我這幾天生病了,不太方便。】


    慕馮櫻幾乎要從床上跳起來了。


    人在生病的時候,身體機能會降低很多,大腦神經受到疾病的影響也會變得低迷遲鈍,表現出的症狀就是身體無力、沒有食欲、情緒低落、嗜睡……外加頭腦發懵、智力降低。


    許洛楓覺得,他一定是燒壞了腦袋,才會對慕馮櫻說出自己家裏的地址。


    慕馮櫻提著一大袋水果和內蒙特產站在門外,看著替她打開門的許洛楓,一張臉紅了紅,馬上又恢複了鎮靜,關心地問:“你好點了嗎?”


    “好一些了。”許洛楓讓她進門,給她拿了拖鞋。慕馮櫻在玄關處換鞋時悄悄打量這間房子,如她想象的那般大而豪華。她的視線又轉回許洛楓身上,他穿著一件白色圓領衫,底下是一條深色家居褲,麵容依舊俊美,隻是臉色看起來真的不太好,眼神也分外黯淡。


    慕馮櫻好心疼,又因為自己來到許洛楓家裏而感到竊喜。


    她想,她終於走近他一點了,這可是他平時生活的地方呢,許洛楓願意讓她來做客,是不是說明他已經有些接受她了?


    慕馮櫻跟著許洛楓走到客廳,把帶來的水果禮物放在茶幾上,四處張望了一下,說:“你家房子好大好漂亮啊,嗯……我這樣子過來,你爸爸媽媽會不會不高興?”


    “不會。”許洛楓搖頭,“他們不住這裏。”


    慕馮櫻覺得他的回答很奇怪,但畢竟是人家的家事,她不好多問,就說:“你怎麽會發燒的呀,有沒有去看醫生?”


    許洛楓掩著嘴咳嗽了幾聲,拿了一罐冰飲料遞給慕馮櫻,搖頭說:“沒去醫院,大概是晚上睡覺空調開太低了,休息幾天就好。”


    慕馮櫻接過飲料看他一眼,就去理帶來的東西:“喏,這是我從內蒙古給你帶的禮物,有奶片、牛肉幹、羊皮手套,還有這個……”她手上拿著一個木頭盒子,裏麵裝著一把牛角梳,密齒、長柄,柄上有一個圓潤的小缺口,梳子通體黝黑,泛著牛角特有的溫潤光澤。慕馮櫻把盒子遞給許洛楓,“這是我爸爸的戰友帶我們去買的,所以不會被騙,是真的牛角梳,據說用牛角梳梳頭對人的健康挺好的,我……我就給你買了一把。”


    見許洛楓眼神沉沉地看著她,慕馮櫻連忙說:“不貴的,可便宜了!那邊就是牛多羊多,所以牛角也多。”


    許洛楓被她急吼吼的解釋逗得嘴角一彎,接下盒子,說:“謝謝。”


    “不客氣。”慕馮櫻看著許洛楓拿出梳子來看了一下,又放回盒子,蓋上了盒蓋,心裏感覺特別甜。


    許洛楓不知道,這把梳子的柄上之所以會有一個小缺口,是因為這是一把情侶梳。他拿著的是一把男梳,而慕馮櫻手裏則有一把女梳,兩把梳子拚在一起後,那個空出來的小缺口,就會拚成一個桃心。


    送完禮物,一時無話,氣氛便有些尷尬了。兩人一起看著電視。客廳裏除了電視機發出的聲響,便隻剩下許洛楓時不時傳出的咳嗽聲。


    “你咳嗽好厲害。”慕馮櫻擔心極了,“如果不去看醫生,你也得自己吃點藥,還要多喝水。”


    許洛楓壓著嗓子又咳了幾聲:“我知道。”


    慕馮櫻環視了一下偌大的客廳,問:“你家就你一個人嗎?”


    “唔。”


    “晚上呢?”


    “也是我一個人。”他轉過頭來看她,轉移了話題,“你和你爸爸去的內蒙古?”


    “還有我媽媽,我們三個人去的。”慕馮櫻笑著說,“那邊真的很好玩,你有機會一定要去。這次去過內蒙,我爸爸對少數民族地區上了癮,說明年暑假帶我和媽媽去西藏,叫我這一年要好好鍛煉身體。”


    許洛楓問:“你和你爸爸媽媽時常一起出去玩嗎?”


    慕馮櫻點頭:“是啊,每一年短途會去兩三回,我放暑假時做一次長途旅行,從我念小學五年級開始每年都會去。”


    許洛楓眼神有些飄,漫不經心地問:“都去過哪兒?”


    “北京,西安,黃山,張家界,青島濟南蓬萊,九寨溝,海南,雲南昆大麗……”慕馮櫻吐吐舌頭,“就是還沒出過國,我爸爸說明年去西藏,後年春節去新馬泰。”


    “每一次都是一家人一起去嗎?”


    “嗯,有時候我姨媽一家,或者我叔叔一家會和我們一起。去海南那次人最多,有四個家庭,一共十二個人,我爸爸還吃海鮮吃得拉肚子,在三亞送了醫院急診呢……”慕馮櫻一邊喝著冰飲料,一邊興致勃勃地回答著,說了一會兒後就發現許洛楓有些不對勁。他懶洋洋地賴在沙發上,一張臉灰撲撲的,額頭上滿是小汗珠,嘴唇都發了白。


    慕馮櫻趕緊過去摸他的額頭:“許洛楓,你額頭好燙啊!你知不知道你燒到幾度呀?”


    “不知道。”才說完,他又咳了起來。


    慕馮櫻急壞了:“你家有體溫計嗎?”


    “有,在那個抽屜裏。”他指指客廳邊櫃上的一個抽屜,慕馮櫻找出體溫計,洗淨後吩咐許洛楓壓在了舌下。


    幾分鍾後她看了度數,嚇了一大跳:“三十九點四度!要去醫院啊!”


    許洛楓蜷著身子往沙發上縮了縮,搖頭道:“不想去。”


    “許洛楓,不去不行的。”慕馮櫻蹲在他麵前,拉拉他的手臂,“你爸爸媽媽呢?他們知不知道你生病了?”


    許洛楓不吭聲,顯然是不想回答這個問題,慕馮櫻說:“我陪你去醫院吧,好不好?你燒得太厲害了,這樣下去很容易得肺炎的,去年非典那麽厲害……”


    “你別咒我。”許洛楓又咳嗽了幾下,晃了晃腦袋坐起身來,“我去換件衣服,附近就有一家醫院。”


    許洛楓和慕馮櫻打了一輛出租車去了附近的醫院,慕馮櫻替他掛了發熱急診,醫生看過許洛楓的症狀後,讓他去抽血。


    在抽血窗口排隊時,許洛楓突然對慕馮櫻說:“抽血時,你陪我一下。”


    “呃?”慕馮櫻沒懂,許洛楓已經抿著嘴唇轉開了頭。


    輪到他時,他在凳子上坐下,把左臂伸給醫生,慕馮櫻站在他身邊,醫生在拿橡皮筋綁他的手臂時,許洛楓的右手突然握住了慕馮櫻的手。


    慕馮櫻吃了一驚,看醫生已經在給他肘彎塗碘酒,輕聲安慰他:“不疼的,你別怕。”


    許洛楓轉著頭不看醫生,他的臉頰幾乎貼在了慕馮櫻的小腹上,右手也是緊緊地牽著她,慕馮櫻不由自主地抬起另一隻手攬住了他的肩,醫生把針頭插進許洛楓的靜脈時,他皺著眉頭閉上了眼睛,牙關都咬得很緊。


    慕馮櫻低頭看著他濃密的黑發,突然反應過來,原來許洛楓怕打針啊!


    化驗結果出來,就是普通的感冒發燒,因為許洛楓燒的溫度特別高,醫生給他開了輸液的藥。


    許洛楓輸液時已經是下午一點,慕馮櫻陪在他身邊,問他想吃些什麽,他說沒胃口,慕馮櫻問:“你吃了早飯嗎?”


    許洛楓搖頭。


    “午飯也沒吃!那等一下晚飯呢?”


    他答:“不想吃,要是餓了就叫外賣。”


    “這怎麽行啊!”


    慕馮櫻去醫院小賣部給許洛楓買水時,給馮雲秀打了一個電話:“媽媽,我晚上不回家吃飯了,有一個同學身體不太好,他家裏人都不在,我想多陪陪他。”


    掛電話前,慕馮櫻突然問,“對了媽媽,我想問問你,白粥是怎麽煮的呀?”


    許洛楓輸液時基本都在昏睡,慕馮櫻時不時地去摸摸他的額頭,一袋掛完了立刻去叫護士來換。空下來的時候,慕馮櫻就托著下巴看著他,生病的許洛楓身上少了平時慣有的淩厲氣息,連著睡著了的麵龐都顯得青澀稚嫩,甚至還帶著點兒脆弱。


    慕馮櫻伸手去探他額頭時,手指不經意地碰到了他的睫毛。他皺了皺眉,眼睫一動,慕馮櫻急忙把手縮了回來。她探著身子趴在他身旁,仔細地看著他俊秀的臉,隻覺得陪在他身邊的時光實在是太過靜謐美好,每一分每一秒於她來說,都是一分恩賜。


    兩個小時後,許洛楓醒了過來,睜開眼睛看到輸液椅邊的慕馮櫻,他一時間有些恍惚。


    “你有沒有好一點?”慕馮櫻溫柔地問,“頭還疼嗎?”


    許洛楓搖搖頭。


    慕馮櫻笑起來:“馬上就掛完了,再堅持一下。”


    許洛楓啞著嗓子說:“今天謝謝你,耽誤你太久了,等一下打輛車,我先送你回去。”


    “你生病呢,我送你回去才對。”慕馮櫻笑嘻嘻地說,“我剛才還向我媽媽學習了怎麽煮粥,晚上你不用擔心會餓肚子了。”


    慕馮櫻真的陪許洛楓回了家,許洛楓沒有力氣去趕她走,也知道她執意留下,他根本就趕不動她。


    何況,在心底最最深處,他一點都不想讓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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