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的秋天,慕馮櫻還是一個未滿十九歲的大一新生,留一頭披肩長發,喜歡穿大寬領的針織衫配小喇叭牛仔褲,正處在盡管素麵朝天、依舊美得張揚跋扈的年紀。


    那天下午,慕馮櫻上完課後去z大二號行政樓辦事,一小時後她下樓時,發現天下雨了。雨勢有些大,慕馮櫻抬頭看了看天,給室友錢語珊打了個電話,對方答應給她送傘來。


    慕馮櫻站在行政樓入口處的屋簷下靜靜地等待著,不遠處的學校主幹道上,一把把傘像是流動著的花,在模糊的水幕中五顏六色地綻放著。慕馮櫻身邊人來人往,她退讓了幾步,站在角落裏翻起了手機短信。


    幾分鍾後,她感到了一絲異樣,抬起頭來才發現身邊不知何時多了一個人。


    在那之前,慕馮櫻從來不相信一見鍾情這個詞,可是在看到這個人的一瞬間,她信了。


    身邊所有的景物似乎都虛化了,其他人都變得透明,慕馮櫻仰著腦袋呆呆地看著他,微風吹起了她肩頭的發絲,她懷疑自己是不是墜進了仙境,見到了一隻幻化成人形的狐妖。


    那是一個年輕的男人,身材修長,體型清瘦,穿一身簡單的白衣黑褲,閑適地站在那裏。他有一頭烏黑的發,劉海碎碎地垂在眼前,皮膚蒼白如雪。


    作為一個理科生,慕馮櫻的語文水平一直都不夠好,以至於她竟尋不到合適的詞語來形容這男人的臉,他的眼睛他的鼻子他的嘴……他一切的一切!慕馮櫻腦中一會兒電閃雷鳴,一會兒風和日麗,她張著嘴呆滯地站在那裏,耳朵裏隻剩下自己強烈的心跳聲,撲通,撲通,撲通……


    恍恍惚惚中,那男人似乎扭過頭來看了她一眼,慕馮櫻心裏大喊不妙,這狐妖好大的膽啊!光天化日下竟敢施行妖術,慕馮櫻的魂魄仿佛被吸到他那雙妖媚的眼睛裏去了,她覺得,她完蛋了。


    錢語珊撐著傘來到慕馮櫻身邊時,屋簷下隻剩下她一個人了。錢語珊把傘遞給慕馮櫻,拉了拉她的袖子:“發什麽呆呀,走吧。”


    慕馮櫻像被雷劈了似的回過神來,雙腳發軟,拽著錢語珊的胳膊語無倫次:“你你你,你剛才有沒有看、看到一個男的,穿穿穿,穿白衣服的?”


    “沒有呀。”錢語珊奇怪地看她,“幹嗎?你被人非禮了?”


    “我也想啊。”慕馮櫻重重地喘著氣,調整了一會兒呼吸才撐起了傘,懊惱地說,“唉……我都沒來得及問他的名字,還有電話。”


    慕馮櫻語氣遺憾,撐著傘走進了雨中,雨水打濕了她的肩,她抬起頭茫然四顧,竟然有些害怕會再也見不到他。


    那一天,是十月十五日,慕馮櫻覺得這一定是月老為她牽起的紅線,這學校有成千上萬的人,卻偏偏讓她與他相遇。


    因為國慶長假的緣故,這一周的周日是工作日。下了一夜的雨在清晨停歇,慕馮櫻起了個大早,如往常一樣兵荒馬亂地弄醒慕小桃,幫她洗臉刷牙紮辮子做早飯,最後母女兩個手牽手地出了門。


    雨後的空氣格外清新,連著路都不堵了,慕馮櫻心情愉悅地把小桃送到幼兒園,又開車去了公司,櫻桃婚慶位於j市老城區的一條小道上。鄧柔租了一套三層樓的商鋪,一樓會客,二樓辦公,三樓則是婚紗照拍攝影棚,足有五百個平方大,裝修得精致而時尚;


    馬上就是國慶長假,對鄧柔和慕馮櫻來說,那是秋季結婚的高峰期,她們需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準備迎接那一天兩、三場婚慶任務的考驗。


    早會開完後,慕馮櫻和夏莉莉去三樓看服裝。店裏最近新到了一批婚紗,其中還有一件四千多塊的精品,是優質的歐根紗,細膩輕盈,看起來優雅而浪漫。夏莉莉拿給慕馮櫻看時,她的眼睛就亮了起來。


    一會兒後,夏莉莉先下樓了,慕馮櫻繼續整理,全部做完後,她的視線又瞄到了那件婚紗上。


    婚紗對於女人來說意義非凡,即便是受過感情重創的慕馮櫻,在麵對這樣一襲神聖又美麗的婚紗時,心裏依舊會蠢蠢欲動。


    真漂亮啊……這件婚紗是吊脖款,後背近乎全裸,深v領上綴著水晶和珍珠,那裙擺大得像是一片泡沫海洋,慕馮櫻盯著它看了好久,心念一動。


    服裝區隻有她一個人在,慕馮櫻沒有遲疑,拎起婚紗進了試衣間。


    許洛楓跟著夏莉莉上三樓時,完全沒想到會看到這樣一個情景。


    寬敞幹淨的空間裏,四周是白色的宮廷式牆飾,日光從落地窗外灑到米色的地板上,似乎還能看到空氣裏漂浮著的微小顆粒。


    那個女人靜靜地站在寬大的穿衣鏡前,穿著一件大露背的白色婚紗,紅色長發挽起在後腦勺上,露出了她白皙修長的頸項和優美的肩膀。她背上的皮膚細膩光潔,腰身纖細,完全看不出是生過孩子的體型。


    光線暈染在她的身上,她的手輕提裙擺,蓬鬆的白紗便搖曳起來。許洛楓有些怔神,停下腳步站在她的身後,眼神深邃地注視著鏡子裏的她。


    慕馮櫻終於發現了身後的人,震驚地轉過了身,夏莉莉尷尬地想要解釋,許洛楓卻攔住了她,說:“我想單獨和慕經理談一會兒。”


    夏莉莉看了慕馮櫻一眼,自覺地下了樓,慕馮櫻兩隻手護著自己的胸,一臉憤怒地瞪著許洛楓,咬牙切齒地說:“你怎麽會在這裏?”


    “你不肯和我見麵,我隻有自己來找你了。”許洛楓雙手插在褲子口袋裏,眼神又變得冷淡無情,“慕馮櫻,換衣服,我有話和你說。”


    慕馮櫻刷一下拉上更衣室的布簾,背脊貼在牆上氣得渾身發抖。要不是因為試穿這件大露背婚紗,她脫下了文胸,又因為婚紗胸圍太大使她容易走光,她真恨不得衝到許洛楓麵前叉著腰問他一句:你以為你是誰啊!


    冷靜了一會兒後,慕馮櫻知道自己躲不過,許洛楓都找上門來了,有些話兩個人還是說清楚比較好。


    她認命般地脫起了婚紗,心裏又開始覺得懊惱。被員工看到自己試穿婚紗已經很沒麵子了,偏偏還被許洛楓看到,這是有多諷刺的一件事啊!慕馮櫻覺得自己真是恥辱極了,然後,她就發現她碰到了一件更悲催的事。


    許洛楓站在落地窗邊等待著,正百無聊賴地看著街上風景,就聽身後傳來一個幹巴巴的聲音:“喂……許洛楓。”


    他回過頭去,慕馮櫻人還在更衣室裏,腦袋卻伸在布簾外,一張臉紅得古怪。


    “幹嗎?”許洛楓往她麵前走了幾步,問。


    慕馮櫻雙手緊緊揪著布簾,小聲說:“你幫我去樓下找個女同事上來。”


    他皺起眉:“做什麽?”


    “你別管。”


    “拉鏈壞了?”他麵無表情地盯著慕馮櫻的眼睛,慕馮櫻繃了一會兒,無奈地說:“我脖子後麵的扣解不開了。”


    她稍稍拉開了一些布簾,背過身站在許洛楓麵前,男人抬手去解她吊脖後的暗扣,發現是有布料鑽了進去,卡住了金屬扣。


    他專心地幫她解扣,慕馮櫻則低著頭繼續雙手抱胸。


    他與她站得很近,呼吸均勻,熱氣一陣一陣地呼在她的脖子上,叫慕馮櫻心中一陣慌亂。他溫熱的手指在她光裸微涼的皮膚上輕輕擦過,也許隻是無意,慕馮櫻的心卻像被一根羽毛撩撥著似的,不著邊際地癢了起來。


    許洛楓眼眸低垂,他能看到這女人肌膚上細小的絨毛,還能聞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她背上的皮膚白得耀眼,那麽大一片展露在他麵前,沒有一顆痘痘,甚至沒有一顆痣,整片皮膚像白玉一般細膩無暇。許洛楓鎮定心神,“喀”的一聲,不動聲色地將她脖子上的暗扣解開了。


    “謝謝。”慕馮櫻沒有回頭,簾子一拉就躲進了更衣間。


    換好衣服後,慕馮櫻和許洛楓一起下樓,在二樓碰到了周晨和小美,這兩個人不在辦公室裏做事,卻在樓梯口東張西望,直到他們看清了許洛楓的臉,才禮貌地喊了一聲“小櫻姐”,一臉滿足地回了辦公室。


    許洛楓如平時一樣板著一張臉,慕馮櫻的神色比他還要冷,說:“邊上有家咖啡館,去那裏談吧。”


    咖啡館才開門,店員們還在打掃衛生,臨窗的卡座上相對而坐的兩個人是店裏唯一一桌客人。


    許洛楓穿著藏青色襯衫、黑色長褲和黑色皮鞋,他細致地扣緊了襯衫所有的衣扣,包括領口和袖口。這是他一貫的穿衣風格,幹淨、精致、純色,並且規範。


    慕馮櫻抬頭看許洛楓,多看一眼就覺得心跳又亂了一些,她不想再拖,開門見山地問:“你想說什麽?”


    許洛楓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慕馮櫻的視線隨著他的手而移動著,他手指修長白淨,執杯柄時突出的指節抵著杯身,特別好看。想到剛才就是這雙手流連在她脖子上,慕馮櫻的心神就不由地一晃。這時,許洛楓放下咖啡杯,言簡意賅地開了口:“慕小桃是不是我女兒?”


    四目相對,許洛楓麵容沉靜,眼神犀利,慕馮櫻薄唇緊抿,處變不驚。


    片刻後,她答:“是。”


    許洛楓麵色不變,又問:“她什麽時候出生的?”


    “2006年三月二十五日。”


    許洛楓回憶了一下,心中一震,問:“你當時懷孕了為什麽不和我說?”


    “我有找過你,但是你已經去了美國。”慕馮櫻看著他,冷靜地答,“你不接我電話,也沒回我短信。我短信裏都和你說了,但是你從來沒有回過。”


    該死。


    許洛楓咬了咬牙,他記得那時候的事,這的確是他的問題,但是他覺得這不是慕馮櫻瞞著他生下一個小孩子的理由,他說:“你有我家的地址,也有我爸爸公司的電話,你找不到我,可以去找我父親,或者找程旭,這麽重要的事他們一定會通知到我,你為什麽不去?”


    “我為什麽要去?”慕馮櫻哼了一聲,不屑地反問,“我去找他們,然後讓他們架著我去墮胎嗎?”


    許洛楓的眉終於深深地擰了起來,連著語氣也加重了:“你不墮胎,我理解,但你生了孩子就應該通知到我!你怎麽能這麽自私!讓小桃從小過單親生活?你有沒有為她想過?你沒考慮過她成長過程中要經曆的各種困難為什麽要把她生下來?慕馮櫻!你當初怎麽說的?你說你會把我忘掉,會開始過新的生活,會找一個好男人開開心心地過一輩子!你現在這樣算什麽?你是在報複我嗎?”


    許洛楓劈裏啪啦說了一通,顯然很生氣,卻還要硬生生地控製語氣。慕馮櫻聽懂了他的意思,許洛楓認為當年她應該墮胎,如果不墮胎,就應該通知到他,而不是一個人偷偷摸摸地把孩子生下來。


    他還是老樣子,性格脾氣真是一點都沒有變,他還說她在報複他,哈,韓劇看多了嗎?


    不過有一點慕馮櫻覺得挺欣慰,當年她對他說的話,他竟然都記得。


    慕馮櫻原本忐忑的心反而平靜下來,說:“許洛楓,你別激動,咱倆好歹好過一場,我也做過你幾個月的女朋友,這麽多年沒見了,咱們難得見到真不要搞得像仇人似的。這樣子,我簡單和你說一下我的想法,你聽著就好。”


    慕馮櫻的聲音清脆悅耳,她拿著小銀匙攪拌著咖啡,語調緩慢,“當初聯係不到你之後,我的確想過不要這個孩子,但是後來沒舍得,稀裏糊塗就生了下來。自從你不接我電話,我就發誓這輩子不會再來找你,所以,慕小桃‘隻’是我的女兒,我不想讓你知道她的存在,我也不希望她知道,你是她的爸爸。”


    看著許洛楓震怒的眼神,慕馮櫻笑起來,“你別生氣,先聽我說完。我的意思是,我不想因為小桃而打擾到你的生活,我也不想讓你來打擾我和小桃的生活。許洛楓,當年我很明白,你不會和我結婚的。我們不結婚,對小桃來說認不認你有什麽兩樣?你該知道,女人的嫉妒心猜疑心都是很重的,你未來的太太要是知道你在外麵有個親生女兒,對你們的婚姻絕對是非常不利的,所以我權衡以後,決定把這件事瞞下來。不知道我這麽說,你能不能明白我的意思?並且理解我的苦心?”


    苦心?那還得謝謝她了。


    許洛楓一張臉冷如冰山,半晌後,他做了個深呼吸,說:“可是我現在已經知道了,怎麽辦?”


    “你可以當做沒這回事。”慕馮櫻淡淡地答,“就像我上次說的那樣,我會繼續帶著小桃好好過日子,我有足夠的經濟能力照顧她,我爸爸媽媽也會幫忙,所以不需要你的撫養費,你要做的隻是忘掉這件事,像之前四年那樣過自己的生活。”


    “忘掉這件事?”許洛楓難以置信,“慕小桃是我女兒!”


    慕馮櫻挑起了眉,語帶嘲諷:“許洛楓,你什麽時候變這麽感情用事了?你以前可是絕情寡意的許大少呀!”


    許洛楓死死地盯著她,臉色十分難看,眼底彌漫著惱羞成怒的氣息。慕馮櫻卻是毫不退縮地回瞪著他,這時,她的手機響了,是一個客戶來電,有緊急的事要請她去麵談。


    慕馮櫻站了起來,看著沙發上冰山般的男人,很鄭重地對他說:“我希望你不要再出現在小桃麵前,許洛楓,我沒和你開玩笑,你會傷害她的。”


    “如果我說,不行呢?”許洛楓也站了起來,近乎是咬著牙地反問。


    “我會搬家的,離開j市,叫你一輩子都找不到我們。”慕馮櫻微微一笑,眼神堅定,“如果你想看到小桃那麽小就要背井離鄉,你盡可以試試。我說到,做到。”


    慕馮櫻見完客戶回到公司已經是下午一點半,她泡了一碗方便麵當午餐,吃到一半的時候,鄧柔進了辦公室見慕馮櫻低著頭稀哩呼嚕地吸著麵條,問:“沒吃飯?”


    “嗯。”


    “許大少這麽小氣,飯都不請你吃?”


    慕馮櫻拿著筷子的手停了下來,抬頭看鄧柔:“你知道了?”


    “我猜的。”鄧柔麵色陰沉,“還真是他。吃午飯的時候周晨說你和一個長得很像小桃的男人出去了,我還在想不會是那個王八蛋吧。”


    慕馮櫻嗤嗤一笑,端起麵碗大口大口地喝起了湯。


    她額頭出了汗,眼角都辣出了淚花,心想這麻辣牛肉麵就是爽!


    這一天,許洛楓的心怎麽都靜不下來。傍晚時分,他起身走到窗邊,從二十五樓的窗口看著這個城市華燈初上,默默地點起一支煙。


    許洛楓原本以為沒有什麽事可以影響到他的心情,像路雲帆那樣高興時會大笑大鬧,鬱悶時就大哭大醉,許洛楓從來都沒有過。從小到大他都是冷靜、清醒又理智的,不管是麵對學業、感情亦或是工作,他都能處理得遊刃有餘,從不拖泥帶水。他實在沒有想到,那個叫慕馮櫻的女人居然會在他完全不知情的狀態下,給他製造出這麽大的一坨泥,一灘水。


    慕小桃——那個三歲半的小丫頭,居然是他的女兒,是他血濃於水的女兒。


    而那個該死的女人居然還不打算讓他知道這一切!許洛楓都不知道慕馮櫻究竟是中了什麽邪,她以前就是瘋狂和不可理喻的,真沒想到過了這麽多年,她的瘋狂勁兒依舊不減。


    許洛楓想起自己和慕馮櫻的第一次見麵,他交過很多女朋友,但是他忘記了其中大多數人的名字和認識方式,可是他記得慕馮櫻,記得很清楚。


    那是2003年十月底的一天,z大舉行一年一度的校園十佳歌手比賽,程旭腦子抽風報名參加,許洛楓、路雲帆等一眾好友自然要去為他打氣。


    初賽階段,比賽的大禮堂也不設關卡,大家可以隨意進出。許洛楓對這一切都不感興趣,坐在那裏玩手機遊戲,然後就聽到邊上有個女孩說:“你好……”


    他抬頭看她,接觸到一雙溢滿了興奮激動和難以置信的眼睛,紮著馬尾辮的女孩子臉紅紅地看著他,與他隔了一個位子坐下,小聲說:“我叫慕馮櫻,是計算機03級的,我和室友打了個賭,如果我要不到你的電話,我就要請她們吃一個星期的食堂哦。”


    真是老土的招。


    許洛楓心中覺得好笑,轉頭看去,還真見到三個女孩在遠處跳著腳看向這裏。他又看向身邊的女孩,她很漂亮,臉型柔滑,沒有突起的顴骨也沒有淩厲的下顎,有著一雙瑩瑩潤潤的大眼睛,眼珠子又大又黑,看起來很溫柔無害的模樣。


    許洛楓拿起手機,問:“你的號碼。”


    慕馮櫻眨眨眼睛,反應過來後開始報自己的手機號,竟然還報錯了兩遍。


    許洛楓唇角勾了起來,慕馮櫻難為情地說:“我號碼買來還不到一個月,沒記熟……”


    話音剛落,她的手機響了起來,低頭一看,是陌生的號碼。


    “許洛楓。”他悠閑地翹著二郎腿,淡淡地說。


    慕馮櫻噠噠噠地按起手機,問:“哪個luo,哪個fēng?”


    許洛楓有些不悅,這小姑娘居然不知道他的名字?不過他還是回答了她:“洛陽的洛,楓葉的楓。”


    慕馮櫻一怔,抬頭看他,有些猶豫地問:“你媽媽不會姓洛吧?”


    許洛楓凝了眉:“為什麽這麽問?”


    “是不是呀?”


    許洛楓見她一臉興奮,吐出兩個字:“不是。”


    慕馮櫻失望地垮下了肩膀,撅起嘴說:“不是啊……我還以為你和我一樣呢,名字是爸爸的姓加媽媽的姓,再加上出生時的一種植物。我媽媽姓馮,我是三月生的,所以叫慕馮櫻,櫻花的櫻。”


    許洛楓不動聲色地看著她。慕馮櫻說完以後吐吐舌頭,燦爛地笑了起來,說:“謝謝你給我電話,我走啦,嗯……有空我給你發短信哦。”


    說完以後她轉身跑了,跑到那三個女生身邊,幾個人圍在一起不知說了些什麽,然後手挽手地離開了。


    許洛楓低頭看向自己的手機,鬼使神差地,他打算存下她的號碼。


    嗯,馮櫻,他知道。可是mu是哪個mu呢?穆念慈的穆,還是沐劍屏的沐,或者是木頭的木?


    許洛楓不允許自己打下錯別字,思考許久,他給這個號碼存了一個名字:櫻櫻。


    他之所以一直都記得自己和慕馮櫻的初次見麵,就是因為這一番談話。慕馮櫻沒有猜錯,許洛楓的母親的確姓洛,而他出生在十一月初,正是楓葉紅了的季節。


    這一天慕馮櫻直到七點才下班,她下午一直和客戶在酒店商量婚禮布置的事,客戶很難纏,她說得嘴都幹了,疲憊地開車回了父母家所在的小區嘉蘭名居,還沒進門就聽到了小桃的哭聲。


    慕洋告訴慕馮櫻,這一天慕小桃在幼兒園又和小朋友打架了,他回來以後批評她,小桃居然鬧了脾氣。慕馮櫻又累又餓,聽了以後氣不打一處來,衝著小桃就訓斥了幾句,慕小桃也是倔,小手一揮就把桌上的玩具都掃到了地上。


    慕馮櫻一把抓起小桃打屁股,小家夥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大聲喊外婆救命,馮雲秀心疼地把她抱下來,慕洋拉著氣急敗壞的慕馮櫻去了陽台。


    “你別不分青紅皂白就罵小桃,我知道你工作忙,很累,但是剛回來就吼她也實在說不過去啊。剛才我問了小桃為什麽會和小朋友打架了,其實也是有原因的,不能全怪小桃。”慕洋點起一支煙,他年過半百,兩鬢已經發了白。


    慕馮櫻抱著手臂說:“小屁孩兒,能有什麽原因啊!”


    慕洋歎一口氣:“小桃說,那小孩說她是沒有爸爸的野小孩。”


    慕馮櫻愣住了。


    “小桃的脾氣你是知道的,雖然她在家不太吵爸爸的事,但是在外麵,她是一點兒也不允許別人說她爸爸壞話的。”


    慕馮櫻心中堵得要死,氣都要喘不上來。


    慕洋拍拍她胳膊:“女兒啊,小桃現在上幼兒園了,我和你媽也不開店了,你自己的事業又上了正軌,你是不是應該考慮考慮個人問題了?你不要擔心小桃,現在雙獨子女可以生二胎,你就找個獨生子再生個孩子,有了自己的孩子,男人對小桃也不會差,他要是真不喜歡小桃,我和你媽也能幫你帶。”


    慕馮櫻心煩意亂地揮手:“爸,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


    慕洋一瞪眼:“怎麽不是呢,你再找個對象,對小桃來說也是爸爸呀。她現在還小,性格還沒長好,我的確有點擔心沒有爸爸會對她產生影響,小丫頭挺敏感的,你要是早些結婚,說不定對大家都好。”


    慕馮櫻剛要開口,褲兜裏的手機響了,她一看就頭大了,屏幕上三個大字閃啊閃:許混蛋


    慕洋一直盯著慕馮櫻,她沒法,隻得接起電話,語氣差得要死:“幹嗎?!”


    許洛楓被她吃了火藥般的語氣吼得一愣,他倚靠在車邊,抬頭看看身邊的幾幢高樓,說:“我想問問你有沒有搬家,我現在在嘉蘭名居,我記得你住這裏。”


    慕馮櫻傻眼了,問:“你要幹嗎?”


    許洛楓輕輕咳嗽一下,看著不遠處慕馮櫻的車,第一次服了軟:“櫻櫻,對不起,你現在能不能下樓來,我想和你談談。”


    談談!談談!談你個大頭鬼啊!一天到晚談談談!你到底要談什麽啊!


    慕馮櫻又一次暴躁起來,問:“談什麽?!我和你還有什麽好談的?難道你想和我結婚嗎?!”


    一句話脫口而出後,慕馮櫻就後悔了。慕洋瞪著眼睛看著她,連指尖的煙灰都忘記弾落。


    許洛楓在電話那邊沉默著,慕馮櫻說一句“我現在下來”,就掛掉了手機。


    她往門口走,慕洋跟在她身後:“誰來找你?”


    “一個客戶。”


    慕洋不依:“客戶怎麽還說到結婚呢?”


    慕馮櫻挑挑眉毛:“我是做婚慶的,我和客戶不說結婚還能說什麽呀。”


    好像也是哦,可是總覺得有哪裏不對勁。慕馮櫻已經出了門,慕洋回味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跑去馮雲秀身邊說:“櫻櫻是不是有對象了?”


    “少見多怪,咱們櫻櫻那麽漂亮,追她的男孩兒會少麽。”馮雲秀一邊拍著懷裏安靜下來的小桃,一邊說,“前段兒她還和我說,有個開皮鞋店的小夥子在追她呢。”


    “皮鞋店?”慕洋嫌棄地搖搖頭,“這個不好,個體戶太不穩定了。”


    慕馮櫻下了樓,走出樓道,遠遠就看見了許洛楓。


    小區裏光線很暗,許洛楓依舊是上午那一身襯衫、西褲,雙手插袋站在車旁,看著慕馮櫻向他走近。她走到他麵前,距離他兩米遠時停下了腳步。


    慕馮櫻一直都沒有說話,能說的她都已經說完了,現在就是要聽聽他究竟要說些什麽。許洛楓也沉默著,他記起慕馮櫻曾經住在嘉蘭名居後,沒有多想就來到了這裏,其實他自己也不知道要找慕馮櫻做什麽,隻是潛意識裏覺得想要見她。


    這整件事都不在他的掌控中,意識到這一點,許洛楓有些煩躁。


    上午才見過麵的兩個人因為之前那句“結婚”的問話而有些尷尬,就在許洛楓沉不住氣想要開口時,慕馮櫻的臉色變了一下,她捂著自己的胃部微微欠身,看到邊上有花壇就走過去坐在了花壇邊沿。


    許洛楓的視線一直跟隨著她,見她坐在花壇邊細眉微皺,他走去她身邊,問:“胃又不舒服了?”


    女人纖細的身體弓了起來,長卷發紮成了馬尾垂在她右邊的肩膀上,許洛楓能看到她後頸格外白皙的皮膚。慕馮櫻沒有回答,許洛楓抬起手剛要按上她的肩,她抬頭格開了他的手:“我沒事,大概是中午吃的麵太辣了。”


    “你吃辣就會胃疼,自己為什麽不多注意。”許洛楓收回手,又插回褲子口袋裏,“要不要我陪你去醫院?”


    慕馮櫻疼得倒吸一口冷氣,擺擺手:“不用,一會兒上去煮點東西吃就好了。”


    “你還沒吃飯?”許洛楓有些驚訝,“已經八點了。”


    慕馮櫻低頭看著自己腳尖,手緊緊地捂著胃部:“我剛下班。”


    許洛楓在她身邊站了一會兒,慕馮櫻始終沒有抬起頭來,許洛楓輕聲說:“我也沒吃晚飯,要不要一起去吃點東西?”


    在慕馮櫻的印象中,許洛楓很少用這樣的語氣和她說話,溫柔又耐心。她站起了身,搖頭道:“你自己去吧,你……要是沒什麽事,我就上去了。”


    見許洛楓目光冰冷地看著她,她轉身往回走,他卻追上了兩步,拉住了她的手腕。


    “慕馮櫻。”許洛楓叫著她,語氣淺淡而涼薄,“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慕馮櫻一直都沒有回頭看他,可是眼睛酸了起來,是眼淚麽?一定是胃太疼了,她想。


    太不爭氣了,過了這些年,她以為自己已經忘掉他了,最起碼也應該在麵對他時表現得天衣無縫才對。可是事實上,她發現自己還是修煉得不夠,要不然怎麽會一而再、再而三地在許洛楓麵前失態。


    每多看他一眼,就會想起她與他的曾經,那些青澀、瘋狂、甜蜜卻又苦澀的日日夜夜,小傻瓜慕馮櫻癡癡地愛著冷冰冰的許洛楓,不求回報,無怨無悔,那份傻氣幾乎成為了同學間的笑柄。


    許洛楓是個什麽樣的人,慕馮櫻曾經給過自己無數解釋,她在心中為他開脫,為他辯護,但是在他走了以後,她才真真正正地意識到,許洛楓就是一個混蛋。


    現在過了四年,這個混蛋又站在了她的麵前,慕馮櫻想,她不可以再被他蠱惑,不可以再為他癡迷,慕馮櫻告訴自己一定要硬氣一點,為了慕小桃,也為了自己。她手臂一掙,從許洛楓手中掙脫,再一次回過頭來時,眼中已經沒有了眼淚,眼神清淡如這涼涼秋夜。


    “許洛楓。”她盯著麵前的男人,緩緩開口,“我當然和以前不同了。那是因為,我不愛你了。”


    我不愛你了,許洛楓。


    慕馮櫻轉身上了樓,把許洛楓獨自留在那裏,任憑濃濃夜色將他籠罩。他的身邊是數幢十幾層高的住宅樓,窗口亮起萬家燈火,閃閃爍爍。許洛楓點燃一支煙,背脊靠著車身站在那裏,路燈從側麵照著他,在地上拖出長長的陰影。許洛楓看著那影子發呆,最後竟笑了起來,他搖著頭,覺得自己這樣子實在是有些滑稽。


    他給路雲帆打了一個電話:“阿路,有空嗎?找個地方喝一杯?……好,老地方見。”


    慕小桃睡著了,慕馮櫻喝了一碗粥,洗過澡回到小臥室,坐在了小桃身邊。


    小丫頭撅著小嘴擰著眉,睡得很熟。馮雲秀敲門進來,見慕馮櫻麵色不太好,就勸她早一點休息。


    “我知道了,媽媽。”慕馮櫻笑了一下,在馮雲秀眼裏就是典型的強顏歡笑。


    她關心地問:“櫻櫻,你爸爸說你有對象了?”


    “啊?沒有啊。”慕馮櫻搖頭,“的確有人在追我,但我沒答應。”


    馮雲秀挨著她坐下,問:“就是你上次說的那個小夥子?開皮鞋店的,你說他能接受小桃,對你也上心,你為什麽不答應呢?”


    慕馮櫻苦笑:“媽,他不是開皮鞋店的,他家是開皮鞋廠的。他條件太好了,我和他之間差距太大,不合適的。”


    馮雲秀點點頭:“倒也是,條件太好了,就算他不嫌棄小桃,他家裏也說不準啊。”


    “是啊。”慕馮櫻拍拍母親的肩,“媽,別急啊,我還很年輕呢,肯定能找到一個好的。”


    馮雲秀盯著慕馮櫻看了一會兒,說:“你最好記得你剛說的這句話。隻要你真的想找,爸爸媽媽都不會來催你。媽媽怕的就是你嘴裏和我們說要找,心裏卻還是放不下那個人。櫻櫻,雖然媽媽不知道那人是誰,但是媽媽知道他傷你傷得很深,這樣子的男人千萬不要去記掛。你那麽年輕,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就算在他手裏栽過跟鬥,爬起來照樣是我和你爸爸眼裏漂亮又優秀的櫻櫻,你明白嗎?”


    慕馮櫻的眼淚掉了下來,她擁抱住母親,連連點頭:“我明白的,媽媽。”


    馮雲秀離開房間後,慕馮櫻鑽進被窩和小桃貼在一起。她關了台燈,在黑暗中看著自己的手機,半小時前她洗澡時,“許混蛋”發來了一條短信。


    他說:【櫻櫻,其實這些年,我很想你。】


    慕馮櫻覺得自己好像在做夢,她打開手機,看著屏幕上這行字,十一個漢字,三個標點,湊起來簡單的一句話,卻是幾年前她費盡心機也無法從他口中得來的話語。


    屏保時間到了,手機變暗,屋子裏頓時漆黑一片。慕馮櫻睜著眼睛發呆,片刻後又按亮了手機。


    這一刻,仿佛時光倒轉——


    也是一個晚上,慕馮櫻睡在z大十七號樓407室的上鋪上,卷著被子怎麽都睡不著,翻來覆去的聲音吵得下鋪的錢語珊差點發飆。她用腳踢踢上鋪床板,說:“慕馮櫻,知道你今天見到夢中情人了,但是請你矜持一點可以嗎!”


    聽到“夢中情人”四個字,慕馮櫻的臉紅成了大蘋果,嘴巴卻不知不覺地笑了起來,她趴在床上回憶下午的事,每想一遍都覺得心裏甜得發了膩。


    鄧柔參加了十佳歌手比賽,三個室友都去給她加油打氣,到了人頭攢動的禮堂,鄧柔看了一圈就激動地湊到錢語珊耳邊說:“看看看看看,土木三棵樹!”


    錢語珊立刻變得興奮:“哇!真的是哎!好帥哦!”


    建材店老板的女兒慕馮櫻奇怪地問:“三棵樹?三棵樹不是一個油漆牌子麽?”


    鄧柔和錢語珊一臉嫌棄地看她,錢語珊還揶揄道:“總之三棵樹一定沒有你在二號行政樓門口見到的夢中情人來得帥,對吧?”


    慕馮櫻驕傲地抬起下巴:“那當然!”


    鄧柔搖頭歎氣:“狂想症真可怕。”


    慕馮櫻作勢要打她:“你才狂想症呢!哎,你還沒告訴我,到底什麽是三棵樹啊?”


    丁露在邊上咯咯笑:“那是咱們學校工學院02級土木工程專業的三個大帥哥,可有名了,喏,就是那三個。”


    慕馮櫻隨著她的指點望去,看到兩個男孩子正站在一起說話,其中一個個子很高,長得陽光帥氣,另一個也是眉清目秀,斯斯文文的。


    “一般啊,哪有那麽誇……”慕馮櫻話沒說完就看到了“第三棵樹”,那個男生獨自一人坐在角落裏,穿一件白色毛衣,慕馮櫻能看到他幹淨濃密的頭發和優美的耳廓。隻是一個側麵,她的心跳就不規律了。


    “神啊。”她自言自語地說,“我找到他了。”


    三個女孩瞬間傻眼。


    晚上,慕馮櫻躺在床上,手裏是一隻小小的諾基亞直板機,半天工夫,她早已把許洛楓的手機號背下來了,還存下了他的校園網虛擬號碼。晚上十點半,她一點睡意都沒有,整顆心裏裝的都是他,最後,慕馮櫻實在熬不住,大著膽子給他發了一條短信。


    許洛楓在打遊戲,桌上的手機亮了起來,他摘下耳機接起電話,是女朋友麗麗打來的:“洛楓,你在幹嗎?”


    “打cs。”


    “嗷,好無聊啊,你陪我聊聊天好不好呀?”


    許洛楓忍住不耐煩,說:“馬上要斷網了,我現在沒有時間,明天再說。”


    說完也不顧麗麗在那邊叫,許洛楓已經掛了電話,把手機往身後床上一丟,繼續打遊戲。


    十一點,斷網了,寢室裏隻有小台燈能用。另幾個男生意猶未盡,繼續討論著之前的戰況。許洛楓沒有參與討論,他洗完澡後爬到床上,打開手機一看,除了有麗麗的三條短信和兩個未接來電,還有一條“櫻櫻”發來的短信。


    【嗨,你睡了嗎?】


    許洛楓記起下午時看到的那個女孩的模樣,白裏透紅的臉頰,清清亮亮的眼睛,還有笑起來時翹得很好看的嘴角。他突然想要逗逗這個大一新生,便回了一條短信過去。


    【你是誰?】


    手機燈光在被窩裏驟然亮起,伴隨著振動聲,慕馮櫻渾身一激靈,拿起手機一看果然是許洛楓的短信。她心中小鹿亂撞,想要看信息又舍不得,還有一絲緊張害怕。終於,她手捂著眼睛按開了短信,從指縫裏悄悄看他說了些什麽。


    咦?慕馮櫻心中有些失望,仔細一想又覺得情有可原。她給他回信息:


    【嘿嘿嘿,你不記得我啦?今天下午我們還說過話呀,我叫慕馮櫻。】


    不好不好,搞得好像很熟一樣,刪掉刪掉。


    【我是慕馮櫻,下午在禮堂,你給了我號碼。】


    呃……好像也不好,太正兒八經了,刪掉。


    【你猜猜我是誰?給你個提示,下午我們才見過哦。】


    萬一人家覺得你很無聊怎麽辦?刪掉。


    最後,她隻發出了三個字:【慕馮櫻】


    許洛楓仰麵躺在床上,左臂枕在後腦勺下,右手拿著手機舉在麵前。


    他的心情突然變得很好,仿佛一個思考許久的難題終於得到了答案。


    哦……原來是這個“慕”啊。


    自從許洛楓回過慕馮櫻短信,407寢室的幾個女孩都知道,慕馮櫻喜歡上許洛楓了。


    鄧柔對此表示不屑:“許洛楓有什麽好的呀,三棵樹裏數他風評最差了,仗著自己長得帥又有錢,不停地換漂亮女孩做女朋友。最誇張是去年他生日的時候,有人看到有兩個喜歡他的女孩和他一起去吃飯,吃到後來都吵起來了,也不知道他是怎麽吃得下的。”


    丁露驚訝地說:“這也太極品了吧,難道他還要左擁右抱玩3p?”


    慕馮櫻茫然地插嘴:“3p是什麽?”


    錢語珊扶額:“你甭管3p是什麽,你隻要知道許洛楓不是個好男人就是了。櫻櫻,我勸你不要做傻事,那家夥身邊鶯鶯燕燕那麽多,女朋友一個賽一個得漂亮,你幹嗎要把心思放在這種花花公子身上呀。”


    慕馮櫻不以為意,撅著嘴說:“難道我不漂亮麽?”


    錢語珊:“這不是重點好不好!”


    慕馮櫻問:“那重點是什麽?”


    錢語珊:“重點是許洛楓人品不好!”


    慕馮櫻有些生氣了:“你認識他嗎?你怎麽知道他人品不好?你之前甚至都不知道他的名字!”


    她突然心思一轉:“珊珊,你不是也喜歡他吧?”


    錢語珊一口老血差點噴出,氣呼呼地說:“我怎麽可能喜歡一個隻見過兩次的人!”


    “可是我見他的第一次,就知道自己喜歡他了,絕對錯不了。”慕馮櫻笑起來,“好啦,我知道你們是為我好,不過我對自己有信心,我會努力叫許洛楓愛上我的。”


    每個年輕漂亮的女孩愛上一個多情公子時,都認為自己會是他漫長情路的終結者。她們告訴自己,他之前流連花叢隻是因為他還沒有遇到正確的那個人,而自己,就是他命中注定的女孩。


    很多年後的慕馮櫻回想起當時的自己,隻想罵一句笨蛋。那時候的她怎麽就有那麽大的信心可以追到許洛楓,並且想當然地認為自己可以完全地駕馭住他呢?


    錢語珊還想勸慕馮櫻,卻被鄧柔拉住了。鄧柔和錢語珊去食堂吃飯時,說:“隨她去吧,撞了南牆她就明白了。”


    錢語珊著急地說:“那要是櫻櫻被他欺負了呢?”


    鄧柔哼哼一笑,問:“你是她媽還是她姐呀,她都成年了,做什麽都得自己負責,咱們幾個也就是室友,還能管得住彼此的私生活?”


    錢語珊想想也是,從此不再多嘴。


    慕馮櫻的校園網包月套餐是這樣的:校園網虛擬號隨便打,沒時間限製,短信每月兩千條。她開始給許洛楓發短信,每天平均要發二、三十條。


    起床時發一句:【早安,我起床嘍!】


    睡覺前發一句:【我要睡了,晚安,好夢。】


    上課時發一句:【今天毛概課我本來想翹的,後來想想還是去上了,沒想到從來不點名的老師點名了哦,我運氣很好吧,嘿嘿!】


    吃飯時發一句:【我在第二食堂吃飯哦,我最喜歡這裏的糖醋排骨了。】


    連著周末回家都要發一句:【我回家了,明天要和高中好朋友去逛街,好開心耶,你周末通常做點什麽呢?】


    一般來說,許洛楓不會回她的短信,但也有例外的時候。慕馮櫻不知道他的回短信標準是什麽,偶爾他會簡單地回說【晚安】,或者是【逃課不好】,又或者是【周末愉快】……


    他從來沒有表現出不耐煩,從來不會說“慕馮櫻,你不要給我發短信了”之類的話。短信裏的許洛楓很有禮貌,紳士味十足,慕馮櫻可以自動屏蔽掉他略顯疏離的語氣,她想到他坐在課堂上,漂亮的手指按著手機按鍵給她回短信,一顆心就飛了起來。


    她買了一本硬皮筆記本,封麵上是片火一般的楓林,慕馮櫻躲在被窩裏,在扉頁寫下這樣幾個字:


    落楓逢櫻,命中注定。


    她的諾基亞手機隻能存儲一百條短信,慕馮櫻很擔心時間久了,許洛楓回她的信息會存不下。她又舍不得刪,於是,她就把許洛楓回給她的每一條短信都抄在了這本硬皮本子上,並清楚地注明時間和事由。


    每一次收到他回過來的新短信,她都欣喜若狂,偷偷地看上一遍又一遍,回到寢室後第一件事就是將之抄在本子上。翻開本子,她總是會回味一下他之前發來的所有短信,雖然隻有少少的幾十條,也都是很簡單的話語,慕馮櫻卻是百看不厭。


    鄧柔、丁露和錢語珊對於慕馮櫻的執著狂熱感到匪夷所思。在她們眼裏,好相貌、好身材、好家境的慕馮櫻是矜持而高傲的,入學幾個月,有不少男生對慕馮櫻示過好,但她統統拒絕,連個備胎都不留。


    就是這麽高傲的慕馮櫻,麵對許洛楓時卻收起了自己所有的棱角,她甚至都不敢給他打電話,隻是日複一日地與他發著短信,細細碎碎地說些小事。而他則無關痛癢地回著,她卻已經心滿意足,像是一個最虔誠的臣民麵對著至高無上的王。


    慕馮櫻第一次給許洛楓打電話是在他生日那天,打聽到他的生日後,她纏著丁露學起了織圍巾,用了一個星期時間織成了一條淺灰色的圍巾。她在流蘇處細心地繡上了一片暗紅色的楓葉,又用紙盒子認真地裝起來,紮上了粉藍色的緞帶。


    那天晚上,慕馮櫻忍著劇烈的心跳,給許洛楓打電話。


    許洛楓接起電話:“喂。”


    “是我呀。”慕馮櫻聽到他明晰清澈的聲音便紅了臉,“慕馮櫻。”


    “嗯,我知道。”他清清淡淡地問,“有事嗎?”


    “那個……今天是你生日,我想祝你新年快樂。”


    他提了音調:“新年快樂?”


    慕馮櫻恨不得打自己嘴巴:“不不不,生日快樂……”


    他的聲音裏帶上了一絲笑意:“謝謝。”


    “你在寢室嗎?現在有沒有空……”慕馮櫻大著膽子問,“我有禮物要送給你。”


    “我現在不在,你不用破費的。”


    慕馮櫻輕聲說:“我特地準備的禮物,就是送給你的。你什麽時候會在寢室呀?”


    “嗯……”許洛楓猶豫了下,說,“四十分鍾後我會回寢室。”


    “到時我給你拿過來,可以嗎?在你寢室樓下見麵?”


    他應了:“好吧,謝謝你,我住……”


    “五號樓!我知道。”慕馮櫻咧著嘴傻笑,“一會兒見。”


    “嗯。”


    掛掉電話後,慕馮櫻跳了起來,用最快的速度洗頭化妝,她描眉、刷睫毛膏,又塗了點唇彩,打開衣櫃手忙腳亂地選起了衣服,最後穿上一件駝色格子風衣,配上緊身牛仔褲和小靴子。


    慕馮櫻站在盥洗台前照鏡子,叉著腰擺了個性感姿勢問在玩電腦的另三隻:“嘿,怎麽樣怎麽樣?”


    三個女孩頭都沒回,紛紛說:“很漂亮。一級棒。美翻了。”


    慕馮櫻:“……”


    自從禮堂一別後,慕馮櫻沒有再見過許洛楓,連在路上偶遇都沒有過。慕馮櫻早已經打聽到許洛楓的課程表,但是她不想刻意去接近他,她總覺得如果他們足夠有緣,一定會相見。可事實是,快要三個星期了,她一眼都沒見過他。


    慕馮櫻非常非常地想念他,她提著裝圍巾的禮物盒早早去許洛楓樓下等他。忐忑不安中,看見他遠遠地走了過來。


    慕馮櫻隱在了一棵大樹粗壯的樹幹後,手心裏出了汗,因為許洛楓不是一個人回來的。他的身邊有個個子高挑的女孩子,慕馮櫻看不清她的長相,但是光看個輪廓就知道長得不差。


    許洛楓與她手牽著手,離慕馮櫻躲藏的大樹還有十來米時,他停下了腳步,對著那女孩說了些什麽。然後,他吻了她。


    慕馮櫻心裏狠狠紮進了一根刺,她從來不知道眼睛竟然會如此酸澀,胸腔裏會這麽得疼。


    許洛楓不是單身嗎?他不是剛剛和女朋友分手嗎?


    慕馮櫻知道許洛楓的前女友叫吳麗麗,之前的那個暑假,許洛楓還帶著吳麗麗去廈門玩了一趟。慕馮櫻在校園網論壇上見過吳麗麗的照片,知道她的長相,可是現在,慕馮櫻躲在樹後,很分明地看到與許洛楓親吻的女孩,並不是麗麗。


    那個女孩轉身走了,許洛楓慢慢地走到了寢室樓下,他抬腕看表,又四處看了一下。慕馮櫻躲在樹後悄悄地打量著他,心想他要是打她電話或發她短信,她要不要出去見他?


    可是,許洛楓並沒有給她打電話或發短信,到了他們約定的時間,他轉身就進了寢室樓,步伐瀟灑,甚至都沒有回頭。


    慕馮櫻帶著禮物盒失魂落魄地回了寢室,一直到夜裏十二點,她都沒有等到許洛楓任何的信息。


    第二天,便有消息傳來,許洛楓又交新的女朋友了,是新聞專業的大一新生向瑤,一個來自蘇州的大美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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