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回顧衿看見了。不僅僅是漫天的煙花,還有院外那一片人間燈火,車流湧動。在這個一年隻此一次的夜晚,他用這種獨特的方式對她說,新年快樂。


    今年b市的冬天意外地冷,下過了兩場暴雪,立春以後氣溫還沒有回暖的趨勢,空氣寒冷而凜冽。


    因為馬上就要過年了,最近辦公室的白領們都沒什麽心思上班,整個格子間每天談論的除了年終獎以外淨是些家長裏短。


    “哎,咱放假到初七還是初六?你二姨給你介紹那個男朋友還有戲沒戲?”


    “哎,過年你老公帶著你去哪兒玩啊?塞班島還是日本?”


    “哎,你過年買了新衣服沒有?聽說芭莎打折,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哎,今年三十怎麽過?是去你媽媽那裏還是你婆婆那兒?”


    這些問題以往顧衿在格子間的時候也會跟著同事八卦,可是今年她搬到了獨立的辦公室,和大家的交流明顯變得少了。自她升職以後,曾經一起吃員工食堂交好的朋友也因為工作日漸疏遠,每天關在那一方小天地裏,馬不停蹄地處理各種各樣的業務,弄得她非常煩躁。


    今天隻上半天班,大家上午來走個過場,從會計那裏領了錢就歡天喜地地放假了。尹白露這廝被總部抓壯丁,外派去海南談一個很大的案子,每天沙灘海浪度假村,不停地給顧衿發照片拉仇恨。


    看起來是一個家家團聚的節日,隻有顧衿明白,加班對尹白露來說是最好的解脫。


    一個重組家庭,繼父重病在床,與繼姐關係也不怎麽樣,和母親長久以來就有的生疏和埋怨,這對一個從小就被父母的婚姻深深傷害過的女兒來說,應該是最不願意麵對的。


    快中午了,顧衿又翻了翻尹白露的幾張自拍,關掉電腦,打算出去和同事們一一道別提前說聲新年快樂。


    她剛站起來,就有人敲門。


    傅安常站在門口,穿著灰色羽絨服,運動衫,提著一小包行李,和平常工作穿正裝的形象有點反差。


    兩個人自顧衿擔任副總監以後交流甚少,一直這麽生分著,雖然顧衿上任以後傅安常明裏暗裏沒少幫她,可除了每周一起開例會以外,在電梯裏或者辦公室裏碰到,兩人再也不像往常一樣熟稔了。說顧衿故意的也行,刻意的也罷,但她就是莫名其妙地對傅安常生了幾分隔閡出來。


    “還生氣呢?”傅安常率先打破兩人之間尷尬的關係,笑著看顧衿,“這都一個多月了,怎麽著,還真因為那幾句話打算跟我血戰到底殺個你死我活?”


    他這麽一說,倒顯得顧衿有點小心眼兒了。


    “沒有。”她不自然地攏了攏頭發,看著傅安常提的小行李包,“要回家了嗎?”


    “是,下午的火車。”


    傅安常的老家離b市很遠,坐飛機也得五六個小時,那個行李包還是他大學時候用的沒有牌子的灰藍色帆布包,邊角都磨舊了,顧衿記得上大學的時候好像見過幾次。


    其實扔開工作,生活中的傅安常非常節儉,除了工作必要的昂貴行頭之外,他幾乎很少花銷,每個月的工資、獎金、外快除了還房貸以外大都寄給了老家病重的父親,連回家的交通都選擇最經濟的火車。


    她心裏忽然有點不舒服,酸酸的。


    和傅安常怎麽也認識五六年了,他對於顧衿來說,不僅僅是熟識的學長,一個幫助過她的上司,更是她曾經青春時光的一個標誌性人物,除了同是外地來打拚的惺惺相惜以外,還有同樣對一件事情不服輸的熱忱。


    之前因為一個職位和他鬧得這樣僵,實在不該。


    顧衿無措地站在門口,抓了抓頭發:“那個,你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給叔叔帶個好兒。”


    傅安常問她:“你過年去哪裏?不回去看看你媽?”


    “不回,我媽前幾天去新西蘭旅遊了,有一個遠房姨媽在那邊,說想散散心。”


    顧媽媽辛苦半輩子,幾乎都在為顧衿的爸爸和顧衿操勞,好不容易有了這麽個想法,顧衿當然全力支持。


    媽媽不在,那當然是在婆家了。


    傅安常沒繼續問下去,從羽絨服的口袋裏拿出一個印有公司公章的信封,裝得很鼓:“這是財務一直拖著沒給你的薪差還有一些相對應的職位補貼。”


    顧衿驚訝:“不是說從下個月開始嗎?”


    她記得去財務簽調動關係的確認書時自己提過這個,財務經理鬱樺當時特地當著一屋子會計的麵兒嘲諷她心急,但是幾千塊錢她又抹不開麵子去申訴,隻好算了。


    傅安常冷笑出聲:“鬱樺仗著關係在公司欺負人不是一天兩天了,欺負人可以,但是不能拿客戶部開刀,我連這點本事都沒有,還怎麽當總監護著你們?”


    顧衿心頭一熱,下意識地把信封推回去:“你拿著吧,上學的時候叔叔總讓你給我們帶特產吃,這回當我代他們幾個孝敬他的。”


    傅安常不悅:“怎麽?當了總監這麽大方?”


    他有自尊心,顧衿知道這是他的雷區,隻好悻悻地收回來。


    傅安常又從口袋裏拿出一個深藍色的絲絨小盒子遞給她:“過年了,給你準備了個小禮物。”說完他怕顧衿不要,又特地追加了一句,“部裏女同胞都有。”


    拿了錢又收禮物,顧衿覺得自己有點心虧,狗腿地拉開辦公室大門,送傅安常下樓。


    路過外麵的辦公間,大家都熱熱鬧鬧地跟兩位上司起哄互相道新年快樂,氣氛輕鬆溫馨。


    站在大樓下,傅安常攔車,趁著這會兒工夫,顧衿怕尷尬,趕緊找機會跟他把話說開:“前一陣兒我情緒不太好,您傅大總監大人不計小人過,別跟我一般見識了。”


    出租車緩緩停在路邊,傅安常歎口氣:“等你跟別人服軟,還真少見。”


    “行了吧你,差不多得了,別裝了。”顧衿厚臉皮,迅速不耐煩起來。


    傅安常笑了起來:“這就走了?大過節的,你也沒點表示?”


    顧衿一愣:“啊?”


    剛才給他的紅包他也沒要啊。


    不能讓出租車司機久等,顧衿愣神的空當傅安常迅速伸手抱了她一下,時間很短很短,短到顧衿都沒來得及反應。


    後麵有幾聲急促的喇叭聲傳來。


    傅安常拉開車門坐進去,隔著車窗跟她揮手,揚著大大的笑容:“就當過年禮物了。”


    顧衿喊他:“喂!”


    出租車迅速開走了。


    顧衿站在原地無奈地發笑,注視著那輛出租車,心裏一下輕鬆了很多。


    嘀嘀兩聲,依然有汽車在路邊鳴笛,而且一下比一下急促,似乎是帶著情緒的。


    顧衿奇怪地回頭,發現旁政坐在車裏,正擰著眉毛看著她,隔得遠,不知道他在說什麽,隻能看見他的嘴跟神經病一樣不停在動,那表情,憤天憤地的。


    約好了他來接她下班,顧衿差點給忘了。


    她小跑幾步躥上他的車,車門還沒關嚴實,他就劈頭蓋臉地問:“幹嗎呢?幹嗎呢?我問你,剛才你跟他幹嗎呢?”


    旁政這人有個習慣,在跟顧衿吵架或者講理的時候,從來不好好說話,總是用京城根兒裏小祖宗那一套來對付她,就樂意跟她甩京片子。有些生僻詞顧衿聽不懂,他講得又順溜又得意,常常能把顧衿氣得半死。


    他剛才一著急,京片子說得有點兒走音,顧衿笑嘻嘻的:“喲,您還會說天津話呢?”


    旁政抓了把頭發,氣急敗壞:“不是,大白天的,就這麽在路邊抱一塊兒?啊?我是不是來早了,再晚點兒來興許還能看見你倆吻別啊?”


    顧衿故意氣他:“對啊,你再來晚點兒,我就跟他私奔回老家了。”


    滿大街掛的都是紅燈籠,顧衿討喜慶,斜背了一個很流行的紅色小豬包,戴了頂紅色貝雷帽,她歪著頭,多了幾分往日沒有的俏皮。


    看著她那模樣兒,旁政心裏的不痛快散了幾分,板著臉發動車子走人。


    一路上他心裏怎麽琢磨都不對,明明上回給她那個案子是為了攪和她跟傅安常,這怎麽還給他人做嫁衣,倆人關係越來越好了呢?


    顧衿專心擺弄他車上的cd,最近她越來越懶,不想自己開車,就天天蹭他的,車裏的歌兒也被她惡趣味地換得差不多了,什麽中國娃娃、鳳凰傳奇,怎麽聽怎麽像樓下跳廣場舞的。


    “一會兒幹什麽去啊?”


    顧衿想了想:“吃頓好的?”


    智商低的人通常要求也很容易被滿足。


    旁政想起他跟顧衿第一次單獨出去見麵的情景了,對,隻能算單獨見麵,根本構不成約會。那時候他問她想去哪兒,當時她也是這麽很認真地想了想,也是這副試探的表情:“咱倆,吃頓好的?”


    他帶她去吃了一家意大利菜,出來的時候顧衿心滿意足地摸著自己的肚皮,仰頭盯著旁政:“哎,你知道男人什麽時候最帥嗎?”


    旁政漫不經心,專注地轉頭看著後風擋玻璃倒車,一隻手搭在她椅背上:“現在?”


    顧衿傲嬌:“才不是。”


    旁政對她難得嚴肅一回:“床上的時候?”


    顧衿一下蹙起眉,很誇張地扶著車門:“惡心,旁政,以前我怎麽沒發現你這麽沒有內涵啊?”


    他局促:“到底是什麽?”


    顧衿指著前方的商場,旁政明白了,是刷卡埋單的時候。


    大年三十,旁政帶著顧衿回家。


    每年的今天家裏是最熱鬧的,旁家旁支出來的親戚很多,加上旁政的爺爺今年來了b市,算上往日裏因為工作關係來走訪拜年的客人,近的遠的,幾乎都奔著這兒來了。


    旁政和顧衿拎著在商場給家裏長輩準備的禮物,大包小裹的,一進門,就有兩三個小東西堵著門管旁政要紅包,一口一個“舅舅”“叔叔”地叫。


    旁爺爺笑嗬嗬地坐在沙發上,慫恿幾個孩子:“對,管他要,不給紅包不讓他進門。”


    旁政放下東西,拎起一個小丫頭抱在懷裏,親了親她的臉蛋兒:“芋頭兒,再叫舅舅一聲,叫好聽了舅舅就把紅包給你。”


    小丫頭看起來也就兩歲出頭,長得水靈靈胖乎乎的,梳著個娃娃齊劉海兒。她忽閃忽閃地眨著眼睛,摟著旁政脆生生叫了一聲:“舅舅。”


    叫完小姑娘十分機靈地看著顧衿,也甜甜喊了她一聲:“小舅媽。”


    旁政心情大好,從衣兜裏掏出一個份量不輕的紅包塞給她:“乖,玩兒去吧。”


    旁政是旁老爺子唯一的親孫子,也是這些小輩兒裏最受重視的一個,每年他作為家裏的長子,總是得麵麵俱到,照顧到每一個人。


    給幾個侄子、外甥發了紅包進了門,他跟顧衿去給老爺子和父母拜年。


    顧衿抱著拳頭,衝著老頭就是一大串吉利話兒:“爺爺,新年快樂身體健康萬事如意呀。”


    老爺子喜歡顧衿,她就是什麽都不說,喜氣洋洋地往那兒一站他也能笑得合不攏嘴。


    “也祝你們兩口子新年快樂。”老爺子今天特地換上了一件紅色棉坎肩,他從上衣口袋裏掏出個信封給顧衿,“來,爺爺給的壓歲錢。”


    那信封摸著不是一般厚,顧衿喜滋滋地收下。旁政也伸手要:“老頭兒,您還沒給我呢。”


    旁爺爺推了推老花鏡,故意眼神發愣地看了旁政半天:“你?哎喲,歲數大記不住事兒了,你是誰來著?我不認識你,這紅包可不能隨便給。”


    嘿!上個禮拜才鞍前馬後伺候著您體檢去,現在就翻臉不認人了。


    滿屋子的人被老爺子的耍寶逗得哈哈笑。


    “給你媳婦就是給你了,這麽大的人了不孝敬我不說還追著要錢,也不害臊。”


    家裏根正苗紅的嫡子就這待遇,旁政歎氣,又去給家裏幾個親戚長輩一一問好拜年。路過客廳,他特地停了一會兒,跟站在樓梯旁邊的男人說話:“哥,過年好。”


    男人是剛才抱著旁政叫舅舅那個小丫頭的爸爸,旁家旁支的親戚,旁政的堂哥,叫楊忱,是一名空軍戰鬥機飛行員。


    他比旁政看上去略大,穿著一件深藍色的毛衣,裏麵是件淺藍色的軍襯,五官英俊斯文,他朝著顧衿禮貌地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顧衿與他有過幾麵之緣,見他們兄弟之間有話要說,就懂事兒地去了外麵跟幾個孩子一起玩兒。


    兄弟兩個坐一起,低聲交談了很久。


    “今年不值班?”


    楊忱轉著手裏的手機,眼睛一直盯在女兒小芋頭身上:“休到初二,初三就得回基地了,年後在西北有場大演習。”


    小芋頭似乎很黏著顧衿,穿著個白色兜兜正被她逗得合不攏嘴。


    旁政也喜歡這個小外甥女,注視著一大一小的目光漸漸放柔:“那芋頭就放這兒吧,基地條件太苦,等過了年,我再把她送回去。”


    楊忱的家庭情況說起來有點複雜,芋頭的母親在她生下來半年之後就為了事業出國了,楊忱一直當個單身爸爸,因為工作關係,一麵有繁重的飛行任務一麵又要照顧年幼的女兒,實在分身乏術。


    芋頭雖然年幼,可是已經跟著他輾轉生活了兩三座城市。


    楊忱疲倦地歎氣,語氣中有幾分歉意:“這幾天可能真得麻煩你們兩口子幫著帶她了,小東西毛病多,不是熟人說什麽都不跟著,前陣子把她送到一個女幹事家待了兩天,結果硬是哭了兩天。”


    旁政心疼小姑娘:“幹什麽送到外人那兒養著?我媽我爸拿她寶貝著呢,家裏也不是沒有她住的地方。”


    楊忱一哂:“總麻煩你們不合適,你跟顧衿也得正經過日子,何況最近老太太鬆口了,興許過了這個年,就能把芋頭接回去了。”


    楊忱口中的老太太是他母親,旁夫人的親大姐。


    當初因為楊忱的婚事她不同意,母子兩個硬是鬧掰了關係,老太太放出話來,以後這兒子在外頭是死是活她都不管了。以至於每年年節楊忱隻能帶著女兒來旁夫人這裏,實行曲線救國。


    楊忱收回望著窗外的目光:“顧衿挺喜歡孩子的,什麽時候抓緊生一個,我們芋頭也有個伴兒。”


    一幫小家夥跟顧衿在院子裏玩雪玩瘋了,顧衿高高舉著芋頭,像個孩子王,兩個人尖叫聲、笑聲不斷。


    旁政淡笑。襯著滿目白雪皚皚,顧衿蹲下身子,給剛及她膝蓋高的幾個孩子撣掉衣服上的雪,好像笑容裏都在發光。


    那種畫麵感很奇妙。


    他忽然迫不及待,想要做一個父親了。


    年夜飯準備得很豐盛,兩張餐桌拚在一起,大的小的算在一起硬是擠了將近二十個人。


    坐在桌首的是旁爺爺,依次是旁磊夫婦、旁政和顧衿,然後是一些親戚和孩子。


    熱熱鬧鬧地吃過飯,女眷們就開始包餃子,旁政、楊忱和幾個堂兄弟湊了一桌麻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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