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向著他跑來,東方羽也不顧形象地跑起來。柴榮止住士兵的騷動,靜靜看著那兩人在火光的背景下,越來越近。忽然看到黑暗中有什麽一閃,柴榮立時意識到那是箭鏃的閃光,發聲欲喊,箭已破空而至。


    東方羽眼看著蕭瀟越奔越近,卻有一支流箭射向她後心,更不多想,上前抱住她,身子一轉,以身相擋。


    也隻有在這一刻,他忽然意識到蕭瀟在他心中有多重的分量。蕭瀟。


    蕭瀟靠在熟悉的懷抱中,意識到這不是夢,方羽好好的在她麵前,心高興的要裂開,忽然覺得有什麽粘濕沾稠的液體滴到手上。驚駭之下,意識似乎離體而去。


    方羽也有些驚訝,他並沒有感到箭矢入體的疼痛。回頭一看,地上一柄軍刀和一支斷箭,趙大站在不遠處,雙手抱胸,看著這邊。


    方羽向他點頭致謝,回頭卻見蕭瀟麵色蒼白,目光遲鈍,一動不動。忙高聲大呼:“蕭瀟,蕭瀟,你看著我,我是方羽,我沒有死。”


    蕭瀟被他又搖又晃,外帶在耳邊嘶吼,終於回過神,哇地哭出聲來。


    蕭瀟睡了足足一天一夜,等再次醒來,太陽已經西移,又一個白天快要結束了。東方羽坐在椅子上,聽到動靜,一閃身已在床邊,看她笑眯眯地打招呼:“下午好。”


    “從沒見過這麽能睡的,不像人,倒像是……”方羽故意隱下詞不說,但誰都知道他想說什麽。


    蕭瀟伸個懶腰,毫不在意地說:“竟有人喜歡我這個不像人的,那又是什麽呢?”


    方羽正色道:“那一定是天下第一笨蛋了。”


    兩人相視而笑。


    蕭瀟摸摸他的臉,輕輕吻一下,歎息一聲,說道:“我們都活著,真是太好了。”


    方羽捉住她的手,放在唇上摩挲,笑道:“如果我死了,你會怎樣?”


    蕭瀟一征,他曾經問過同樣的問題,可他不是原來的他,而她的答案是否如前?


    “如果你死了,我就一個人回家,找一個比你更好的嫁了。”


    東方羽看著她突然失神的臉,空空洞洞的聲音,不及追究她現實的有些殘忍的回答,輕輕地說:“你死了,我就出家,木魚袈裟,伴你度過每一個清冷的夜。”


    蕭瀟捂住他的口,笑道:“我不是林黛玉,你也不必做賈寶玉。”話音未落,眼淚已成串落下。


    接下來的兩天,蕭瀟和東方羽都不再提這件事,基本上,兩人見麵的時間很少,東方羽有太多事要處理。蕭瀟白天和趙大閑逛,美名其曰遊山玩水,晚上有機會見麵,打個招呼就算。當然人人都看得到兩人的視線一直圍繞在對方身上。


    “大哥,你眼光真不錯。”蕭瀟把玩著手上的梳子,今天逛街時趙大買給她的。很普通一把木梳,桃木的,雕刻的花紋卻很別致,古色古香。


    趙大坐在台階上,月亮圓了,明天就是十五。“蕭妹,有話趕快和他說,否則沒有機會了。”


    蕭瀟透過梳子齒看天,漫不經心地說:“還有什麽話好說。他在這裏如魚得水,我怎麽能逼著他回去。經過這麽多事,我總算明白了,來來去去都是緣。他來到這裏,就是冥冥中讓他一展抱負的機緣,我不甘心,非要跟到這裏,一樣無濟於事。”


    趙大詫異問道:“你放棄了?”


    蕭瀟苦笑道:“我的信念本來就不強。若不是上次他非要帶我走,我也不會主動找他。隻不過上次是生他的氣,這次卻誰都不怨。他一直沒有恢複記憶,恐怕很大一部分是不願回到過往。他有他的理想,我怎能橫加幹涉。”


    趙大出奇地沒有表示憤慨,他點頭道:“我想我明白他的心。”


    蕭瀟沒有說話,趙大自然是明白的,風雲際會,逐鹿中原,豈非正是每個熱血男兒的夢想,何況是未來的宋太祖。如果回到現代,絕不會有這樣的機遇,頂多隻是廝殺商場,而對於方羽,最大的可能就是研究著述,平靜無波地過一生。


    她的痛總會過去,蕭瀟知道,時間是最好的療傷劑。


    如果你死了,我就一個人回家,找一個比你更好的嫁了。


    殘忍卻現實,蕭瀟微微笑起來,淚水滑落,就順手抹去。她不喜歡哭,因為顯得軟弱,但生離死別的時候,滴幾滴淚,沒有人會說什麽吧。


    黑暗有人注視著蕭瀟和趙大的一舉一動。


    “東方,蕭姑娘的話你都聽到了,還不去安慰安慰她?”柴榮歎息一聲,低低說道。


    東方羽沒有回答,安慰她什麽呢?她寧願孤身上路,寧願忘了他,也不願為他留下。方羽,為什麽他不是方羽,或者為什麽他想不起來。東方羽覺得唇上濕熱,伸舌一舔,又鹹又澀,血的味道。“她決意要走,我也不留她。”


    柴榮聽了這和小孩子賭氣一樣的話,勾出一抹笑意,從懷中拿出一樣東西,說道:“這是瑕妹托我還你的。”遲疑著,繼續道,“她祝你們幸福。”


    正是他送給柴瑕的玉佩,他身上還有一塊,是蕭瀟的。伸手接過,苦笑道:“你這話說的太早了些。也許是太遲。”


    柴榮冷哼一聲,說道:“從沒見過你這副垂頭喪氣的樣子,像個小娘們。你肯為她而死,卻不肯說一句話。”看全無動靜,拍拍他的肩頭,說道,“明日論功行賞,你既不願被兒女情長所困,就打起精神做個好漢。不要忘了我們的誓言。”


    夜色已深,夜風嗚咽,明月灑下銀輝,絲毫不被人間的悲歡離合所動。


    終於要走了,蕭瀟環視客房,沒有什麽好收拾的,赤條條來,赤條條去。桌上一麵銅鏡,照出蕭瀟模糊的笑容,她要回去了,明淨光亮的水銀鏡,比這老古董還太多,還有空調,電視,電腦,一切一切,都比這裏好太多。


    我要高高興興回去,蕭瀟抹去鏡上的淚痕,否則媽媽會擔心。


    打開門的時候,蕭瀟平靜如常。趙大等在門口,蕭瀟不去看他的臉,怕引起感傷。柴榮也在,還是那樣高貴清華。方羽不在。


    郭威論功行賞,他這個救駕的人一定會官居高位吧,蕭瀟很想表示欣慰或祝願,卻發現隻有罵人的衝動。東方羽,回去後她會記著翻史書找這個名字的。


    “蕭姑娘,”柴榮走上來,指著一托盤銀子道,“這些做盤纏,太多也不方便。這個送你做禮物。”


    蕭瀟一看,四方盤子上一個小勺,書上見過,是司南。不過做的很精巧,邊上還飾有金銀。


    想到初次見麵的情景,不由得一笑,柴榮倒是很風趣,知道她是路癡,就用這種方式來調侃。


    離別在即,笑歸笑,心情總是慘然,接過司南,說道:“我回家方便的很,用不著盤纏,禮物我收下,隻是做不到禮尚往來。”


    走到趙大身邊,低頭道:“大哥,保重。日後有機會見到京娘,趙先生和風大哥,代我向他們問好。”


    趙大道:“一定會的。”稍停片刻,又說,“蕭妹,你自己保重。”


    蕭瀟抬起頭,說道:“大哥,你還記得我說過,隻願你一生快樂。當你遇到什麽不順心,記得有我這個妹子在時刻為你祈禱。過一會兒你打開門,我不在,那就是我回家了。”


    說完,再不遲疑,向房門走去。柴榮出聲道:“蕭姑娘,你不再等等東方嗎?”


    蕭瀟手扶門柱,卻不回頭,說道:“等或不等還有什麽意義。”話雖如此,腳步卻再挪不動。方羽,不肯回頭也罷了,連送她都不肯嗎?


    “你當真不肯等我?”背後一個熟悉的聲音,“成心讓我去做和尚嗎?”


    蕭瀟強忍著不回頭,卻被他扳過身來,方羽還穿著朝服,額頭上薄薄一層汗,眼神專注。


    “我最後問你一次,你肯不肯為我留下?”他的眼中是滿滿的熱切。


    蕭瀟用盡全身力量搖搖頭。


    方羽放下手,整整袍袖,忽然笑道:“好吧,你不肯留下,那麽願不願意帶我走?”


    蕭瀟愕然。


    方羽低頭看看朝服,然後毫不留戀地脫下,露出裏麵的便裝。掙紮多時,終要有個決斷。


    “我還是記不起我是否是方羽,記不起家鄉,但是我知道,我愛你。”方羽笑了,笑的灑然,“與其見不到你去伴青燈古佛,不如隨你任漂泊。”


    說完從懷中掏出玉佩,正麵是長久,後麵刻著一條龍。蕭瀟還是不做聲,任由方羽替她戴到頸上。“希望龍鳳再不會分開,天長地久。”


    蕭瀟忽然抱住他,低喊道:“再也不會分開。你答應我回去,如果反悔,我把你敲暈也要帶你走。你沒有機會反悔了。”


    兩人走進房門前,忽然轉身,方羽笑著對柴榮說道:“對不起,我有了更重要的誓言。”


    柴榮笑罵道:“虧我替你擔心,還說是好兄弟,一點風聲都不露。”笑容斂起,正色道,“你走吧,你的願望我會替你達成。”


    蕭瀟卻望著趙大,燦爛一笑,趙大從未見過這樣燦爛的笑,從頭到腳都洋溢著喜意。本該替她歡喜,心中卻一陣空虛。


    大哥,我隻願你一生快樂。可他竟不知樂自何來。


    門一點點關上,天也一點點陰沉下來。趙大歎一口氣,忽然聽到耳邊還有一聲“唉”。回過頭,看到柴榮臉上掛著的慘淡的笑意。趙大就發現這貴公子其實很通情達理,並不那麽討厭。


    “送你一樣東西。”柴榮的聲音把趙大的視線從門上拉回來。


    扭頭一看,是一個外圓內方的銅錢。是那枚使他免於下跪的銅錢嗎?趙大伸手接過,放在手心。


    “那天會英樓的老板大大誇你一番。”柴榮笑道,“你願意和我一起打拚嗎?”


    趙大合上手心,靜靜說道:“好。”


    今後的歲月裏,他們都是威震寰宇的人物,先後稱帝。柴榮在統一全國之前,壯誌未酬身先死。趙大即宋太祖統一全國後不久,離奇死去。


    但此刻曆史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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