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簡隻感到一陣局促不安。他扭過頭去看歐陽玲,歐陽玲已經羞得恨不得打個地洞鑽下去了。


    終於,車子在離薔薇花園小區最近的一個站點刹住。


    江思穎還沒有結婚,她生前和表妹歐陽玲一起住在雁塔區新二路的薔薇花園裏。


    杜簡帶著歐陽玲從車廂裏掙脫出來,兩人都狠狠地呼吸了幾口——雖然外麵的空氣中也充滿了各種化學毒素,但至少比公交車裏那種混合著汽油和人類病毒的空氣強點吧?


    杜簡和歐陽玲經過保安看守的大門,進入黑暗陰森的薔薇花園——這裏是西安市最早建成的豪華別墅小區之一,由105套法式別墅組成;每個家庭都配備了車庫,一些家庭甚至還設有遊泳池。


    月光蒼白,小徑幽冷。小區中薔薇處處,但全部因為黑暗而呈現出一種詭異的紫色。


    “我怕……”歐陽玲小聲說。


    “玲玲,別怕。”一股保護弱小的衝動升起,杜簡下意識地拉住了歐陽玲的小手。


    兩人一路小跑到門牌號為85的別墅前。歐陽玲拿出鑰匙,為杜簡打開大門,並拿出兩雙拖鞋。


    杜簡跟著歐陽玲走進別墅,裏麵裝修得溫馨典雅:菊花狀的水晶吊燈;棕色的木質地板;一個大屏幕掛在牆上,配備著幾個揚聲器。


    “老師的骨灰下葬了?”杜簡情不自禁地問道。


    歐陽玲看著杜簡點點頭:“表姐被恐怖份子殺死的第二天就請法醫驗屍火化了。上午驗屍火化,下午下葬,就隻邀請了幾個熟人來參加她的葬禮。”


    “老師的墓在哪兒?”杜簡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答案。


    “表姐就埋在慈恩園十五區,她的墓旁有一棵銀杏,很好認的。”歐陽玲用手背抹掉溢出眼眶的淚珠。


    杜簡環顧他所處的這個別墅,這裏一派井然,大方有序,每一件物品都有它固定的位置,仿佛是程序軟件一般。這裏的櫃子和壁櫥都空空蕩蕩,沒有帶鎖的抽屜,沒有神秘的保險箱,更沒有蟲蛀的絕密檔案。


    但這裏有老師的回憶,畢竟,老師在這裏住了整整七年。可這些回憶都被塞進了存儲器中,被一條光纖電纜和看不見的光波運輸出去。


    “能給我看看老師葬禮的現場錄像嗎?”杜簡忽然想到了什麽,問歐陽玲說。


    歐陽玲點點頭,打開了客廳的大屏幕,然後在和大屏幕相連的電腦中放入了一張光盤——


    江思穎的追悼會和葬禮都非常簡單:她的整個人裹在白色的布單裏,看不清究竟傷成怎樣;幾個同事在一邊失聲痛哭,宣讀追悼詞的哥哥江思進顯得消瘦憔悴。


    杜簡很遺憾自己沒能為老師撒上最後的花瓣,然後祈禱她入土為安。


    錄像很快放完了。杜簡在悲傷中沉浸了好一會才說:“走,玲玲,我們去樓上看看。”然後他便往黑色的鐵藝樓梯上走去。


    “嗯。”歐陽玲跟在杜簡後麵,忍不住說道:“白天有兩個安全局9組的人來這裏搜查過,但他們也沒找到任何東西。”


    “哦?”杜簡驚了一下,一邊走一邊問:“他們有沒有說什麽?”


    “他們說時間緊迫,每過一分鍾,恐怖份子就可能會有新的行動。”歐陽玲一五一十地回答道。


    “還有別的嗎?”杜簡繼續問。


    “股票全崩了,一個染著金頭發的人說他買的股票全部套牢了。”說到這,歐陽玲也有點哭笑不得。


    “他們有沒有找你表姐的電腦呢?”杜簡情不自禁地問。


    歐陽玲馬上又道:“當然找過了,他們找的第一個地方就是電腦。找完之後,那個金頭發還抱怨說表姐一定是把源代碼寫在了草稿紙上,然後和過期的花生醬一起扔出去了!”


    “看來這個金頭發的特工倒是挺有趣的。”杜簡搖了搖頭。


    說話間,兩人已經走進了江思穎的書房。這個房間裏有閃閃發亮的橡木地板,一張特別寬闊的辦公桌,以及一排書櫥。


    辦公桌上的一本舊書引起了杜簡的注意,這本書的題目是《論組合的藝術》。


    “是德國科學家萊布尼茨的書。”杜簡小心翼翼地拿起了書本,“在學術上,萊布尼茨是牛頓的敵人。”


    “你看過這本書?”歐陽玲倒是一直沒關注過這本舊書。


    “我沒看過。”杜簡搖了搖頭,然後話鋒一轉:“但我聽人說起過。”


    “它講了什麽?”歐陽玲好奇地從杜簡手裏接過了這本書,發現書中有密密麻麻的披注,應該是她表姐寫上去的。


    “這本書是關於數理邏輯的。說得遠一點,這本書還是計算機電路代數學的始祖,是發明電腦的理論基礎。也就是說,人類在按照達爾文的理論進化,而電腦則是在按照萊布尼茨的數理邏輯發展。”杜簡突然很害怕看著歐陽玲:“玲玲,你知不知道,你表姐還設計了一個‘易莊’遊戲?”


    “‘易莊’遊戲?”歐陽玲不解地看著杜簡。


    杜簡想了想,還是把一切都告訴了歐陽玲:“在‘易莊’遊戲中,牛頓的理論都將一文不值。人們隻會做一件事:把工作交給計算器吧。


    “巧舌如簧的政客,空談無益的學術騙子……甚至是柏拉圖、蘇格拉底都不需要了!因為天底下不再有值得一辯的疑難、悖論。


    “兩人若是有爭議,讓我們像會計員一樣坐下來算算吧!計算器會告訴我們全部真理!”


    歐陽玲目瞪口呆了好一會,才開口問道:“但你說的‘易莊’遊戲跟《論組合的藝術》有什麽關係?”


    “因為我突然想起來,你表姐曾跟我說過,《論組合的藝術》的基本思想就是要把一切真理都歸結於計算的結果!讓邏輯思維實現機械化,讓人們通過計算來判斷推理。”杜簡神色凝重,他發現自己心中的女神江思穎的確有很多讓人匪夷所思的地方。


    “用計算來代替思想?”歐陽玲像個小學生一樣好奇。


    “對,現在的電腦已經具有了思維,這就是邏輯思維的計算化特征之一。”杜簡一本正經地說完就迫不及待地走出了書房:“走,我們再去老師的臥室看看!”


    歐陽玲也快步跟來出去……


    杜簡擰開了臥室的門。房間裏透露出一股淡淡的粉紅色:粉紅色的大吊燈,粉紅色的壁紙,粉紅色的大衣櫥……布滿了粉紅色愛心的床單上還放著一個巨大的粉紅色娃娃。


    歐陽玲看了看牆上已經顯示為12點的表,小聲說道:“杜學長……我們睡覺吧。”


    我們……


    杜簡不由自主地心猿意馬起來:歐陽玲雖然像個小蘿莉,但畢竟是女的!粉紅色連衣裙下的一對小饅頭盈盈一握,不大,但很可愛,還有那白嫩嫩的腿,水靈靈的肌膚……


    歐陽玲很快就在地上鋪了張毯子,然後,她又垂下頭說:“我睡在地上好了,杜學長,你睡床上吧。”


    “哪能這樣?我睡地上好了。”杜簡一下子撲倒在毯子上:“你可別跟我搶地板啊!”


    歐陽玲見此,會心一笑,乖乖地關掉了燈,在床上睡下了。


    但過不了多久,杜簡就聽見歐陽玲在床上掙紮著呻吟道:“表姐,表姐……表姐……”


    杜簡打開了一盞黃色的小燈,然後爬上床,用力地按住了歐陽玲的手臂:“玲玲,你怎麽啦?”


    歐陽玲突然抽搐了一下,然後睜開了水汪汪的大眼睛,額頭上滿是晶瑩的汗滴。


    “玲玲,你沒事吧?”杜簡已經幾乎趴在了歐陽玲的身上。他說話時的熱氣也直直地噴在了歐陽玲的小嘴邊。


    隔著薄薄的睡衣,歐陽玲幼嫩的椒乳已經被杜簡壓得生痛,她情不自禁地尖叫了一聲:“杜學長……別!”


    杜簡這才意識到了兩人間已太過曖昧,立刻就觸電般地跳了起來。


    “對不起,我又夢到表姐了……”歐陽玲的臉頰上還帶著紅暈。


    “沒事,別怕,我就睡在你床邊呢。”杜簡正要關燈,忽然,他發現窗外閃過了一道細長的陰影,就連忙再次撲到了歐陽玲身上,並抱住她在床單上一滾。


    “唔……不要啊!”歐陽玲剛要掙紮,就聽見“嘩!”的一聲,窗戶玻璃破碎了,一發子彈狠狠地落在了她剛才睡覺的地方。


    洶湧過來的硫磺味道,直把杜簡和歐陽玲都逼得氣息一窒。


    隨即,一個金發碧眼,還穿著迷彩服的白種人踢飛了放在窗台上的花瓶,蜻蜓點水般地從窗子裏鑽進來,左手勾住了天花板上的粉紅色吊燈,借著衝勢“唰”的蕩了一圈,右手裏的短槍“嘭嘭嘭”地亂開了三次,用生澀的漢語說:“杜簡,把源代碼交出來!”


    歐陽玲已經嚇得大哭起來,杜簡無助地抱著她,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也就在這個時候,“哢”,臥室的牆壁上突然有一扇暗門被打開了。暗門後麵是兩個穿著深藍色警服的人:一個又高又壯,像是頭大猩猩;另一個俊美中帶著幾分淘氣,還染著一頭金發。


    “原來表姐的臥室裏還有暗門……”歐陽玲驚訝地張大了嘴巴。


    與此同時,一夾子彈從窗外連射了進來!


    不過“金頭發”飛起一腳,把整張床都踢了起來,子彈全“啪啪啪”地射在了床板上。


    “別怕,我們是安全局9組的人,小姑娘,是這樣吧?”“大猩猩”看了歐陽玲一眼,就拔出了一把qsz92式半自動衝鋒手槍。


    “就算mm不記得你了,也一定不會忘記本帥哥的!”“金頭發”左躲右閃的同時也撥出了一把以色列產的“大漠之鷹”。


    下一刻,又一個白種人出現了,腳尖重踏窗台,身子利箭般躍向“金頭發”對麵的床頭櫃上,槍口裏射出的子彈讓整張床單都燃燒了起來。


    “咻”的一聲,掛在吊燈上的白種人放了一槍,子彈擦著立刻躲閃的“大猩猩”的耳朵飛過去。


    “老朱,你沒事吧?”“金頭發”大叫出聲。


    “我沒事情的,倒是你要多加小心。”“大猩猩”顧不得換彈夾就一把抓住“金頭發”的左肩向後一拖。


    果然,站在床頭櫃上的白種人又開槍了,“嘭、嘭、嘭、嘭、嘭、”五聲槍響連環而起!


    “金頭發”被“大猩猩”拖著後退的同時,右手扯下了飄到手邊的窗簾,像鞭子一樣舞起來,直到它被子彈射得稀巴爛為止。


    這一連串變化幾乎是一起發生的。“金頭發”擋落敵人自動槍械發出的子彈的同時,“大猩猩”一把扯住了掛在吊燈上的白種人的腳,把他生生地拖到地上。


    落地的白種人開了兩槍,但在平衡盡失的情況下他根本就無法打中什麽。


    “大猩猩”得勢不饒人了,一把刁住了敵人的手腕,然後把他的手臂反擰到背後,跟著一個肘拳擊出,打在他的脊椎上。


    落地的白種人立刻就麵容扭曲,發出了一聲淒厲的尖叫。


    但尖叫聲並沒有把他骨頭折碎的聲音罩住。他倒下去的時候,身子已軟得就像是一灘爛泥。


    站在床頭櫃上的白種人一驚,迅速地從窗戶裏飛了出去,眨眼就融入了濃稠的黑色之中。


    “真不好意思,我們悄悄地翻進了你家,並悄悄地藏了起來。”“大猩猩”抓著頭發,“嘿嘿”地笑著。


    “沒事,我還要謝謝你們救了我和杜學長呢。”歐陽玲說著向杜簡介紹“大猩猩”說:“這位是朱先生。”然後又轉向了“金頭發”:“這位是拓跋先生。”


    “兩位警官好!”杜簡突然想起自己已經見過這位金頭發的特工拓跋紀了,江思穎留下的測繪圖還是他送來的呢。


    “這是我同事朱軍!”拓跋紀勾住了他身旁的“大猩猩”的肩膀。


    這時,一直攤在地上的那個白種人動了動,發出一聲怪笑,低語了一句“abbildung ist die wahrheit”便痛苦地抽搐了幾下,繼而僵硬不動了。黑血從白種人嘴角滑落,他已服用氯化氫自盡。


    “abbildung ist die wahrheit?”杜簡不解地看著拓跋紀。


    拓跋紀把拇指按在下巴上,若有所思:“abbildung ist die wahrheit是一句德語,意思是‘數字就是真理’。”


    “德國人?”杜簡怔了怔,“我還以為是回族人呢!因為之前就有一些自稱是天山俠客的回族人來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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