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雀恭彌會知道聖瑪麗孤兒院的齷蹉事, 是在認識那個小女孩之前。


    那個時候他已經十七, 加入了彭格列,成為了雲之守護者,不過那些都與他無關, 家族裏的其他人在國中畢業後前往不同的城市乃至國家,隻有他依然自顧自地留在並盛, 發展風紀財團。


    雖說尚未成年,但憑借著自身的實力, 他在商場上也稱得上所向披靡, 越是往上,就越發現不少魑魅魍魎,於是越發嫌惡, 不願與人來往。隻是出於種種原因, 仍有人巴結著湊上來。


    他對小孩子溫和友好這點,被“有心人”知道, 便諂媚地說了聖瑪麗孤兒院的事。剛聽到孤兒院的時候, 雲雀還以為是慈善事業,隻是隨著那人猥瑣的神情與露骨的話語,他到底明白了那是什麽樣的地方。他沒打算對這種垃圾出手,冷著臉讓草壁送走人後,在桌前坐了會兒, 便提起浮萍拐,準備去一口氣搗毀那個肮髒的地方——那裏不是他的地盤沒關係,搶過來就是。


    雖說是要強拆了那座孤兒院, 但雲雀也清楚,既然別人會和他推薦這種地方,就說明圈子裏不少人都對此心照不宣,搞不好也有人護著那裏,正麵攻過去隻怕會打草驚蛇。他翻牆從後院進去,抬頭便看到孤零零地站在二樓陽台上的人影,隨即屏息藏在了樹冠裏。


    以那個小孩子的視角,應該看不到他,離的距離不遠,雲雀看得到那個孩子穿的是裙裝,顯然是女孩子,而且衣服很漂亮,也不像是舊衣服,搞不好在孤兒院裏很受寵。


    雲雀正想著等她離開再進去,就看到女孩子咬緊下唇,然後伸出顫抖的雙手推了下欄杆。


    生鏽的鐵欄杆發出刺耳的吱呀聲,刮得人耳膜生疼,顯然隻要稍一用力,欄杆就會斷開。


    她想做什麽?雲雀眯起眼睛,隨即便瞳孔緊縮:小女孩吸了口氣,便毅然決然地後退兩步,再朝欄杆狠狠地撞了過去!年久失修的欄杆在這股衝力下直接被撞得斷了開來,她用的力氣顯然不小,那斷裂的欄杆居然朝著側方飛了出去,而小女孩則是直直地墜了下來。


    雲雀的反應不可謂不快,朝著小女孩墜落的方向跳了過去,按下浮萍拐的暗括,拐子後端掉出的鎖鏈在雲之火焰的增殖效果下,飛速延伸,纏住小女孩的腰便拽了過來。雲雀落地的同時,也緊緊地將小女孩護在了懷裏。不過是瞬息間的事,斷裂的欄杆也堪堪落在草叢裏,發出一聲悶響。


    懷裏的小女孩臉色慘白,隔著薄薄的裙裝也能感覺到她全身冰冷,眼睛閉得死緊,連太陽穴上的青筋都突了起來。被人接住的事實顯然讓她猝不及防,半晌才將憋著的一口氣吐出,一邊大口呼吸著一邊戰戰兢兢地睜開眼睛。鈷藍與黝黑的雙眼,在那一瞬間便對上了。


    後者顯然是一震,她手忙腳亂地從雲雀懷裏鑽出來,腰上纏著的鎖鏈相互碰撞,發出一陣輕響。她本想站好,雙腳一沾到地上,卻是膝蓋發軟,就這麽癱坐在地上。


    “你想自殺?”雲雀還保持著半蹲的姿勢,直視著小女孩如此問道。


    眼前不過六歲的小女孩默了好幾分鍾,呼吸忽然急促起來,她咬緊牙關,雙眼發紅,像是在做著最後的拚死掙紮的幼獸,對著他用力磕下了頭:“請你救救他們!”


    光潔的額頭撞在泥地上,居然也是“咚”的一聲響,可想而知她有多用力。再抬頭時,額頭上紅了一大塊不說,還沾了不少泥土,可是那雙黑色的眼睛裏,卻彷佛燒著火,灼亮得驚人。


    雲雀在她再次把頭砸向地麵前,揪住她的衣領把她拎了起來,轉身跳上牆頭翻出了孤兒院,又把小女孩丟給了剛駕車趕來的草壁,拉開後座的車門坐了進去,吩咐草壁開車回家。等回到他的住處,他才坐到沙發上,對著小女孩說道:“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


    獵食者的本能告訴他,這個小女孩會給他帶來更有趣的獵物。


    明明看上去不過是個小孩子,被他這麽詢問,小女孩卻很鎮定——盡管她還在發抖、還腿軟得站不起來,她在敘述時條理也非常清晰,口齒伶俐,很快就把事情說得清清楚楚。


    她不但知道孤兒院背地裏做的勾當,還報出了不少參與到這些勾當裏的人的名字和相貌,並將她的打算交代出來。旁聽的草壁驚訝得張大了嘴還不自知,他也暗自敲了敲沙發的扶手。


    雲雀等到她說完,才緩緩說道:“如果我是壞人怎麽辦?”


    “壞人不會來救我。”小女孩說完也知道自己的理由的說服力不足,到底是露出慘烈的笑容道,“不過是賭一把。我看得出來你穿的衣服用料考究,身手也不凡,顯然身份不簡單,也有能力幫忙。賭贏了大家就能得救,輸了……”她的指尖掐進掌心裏,“死的也隻是我。”


    草壁倒吸了一口涼氣,雲雀則是停住了敲擊扶手的動作,極為罕見的帶著嘲諷的語氣說道:“你就沒有想過,在你死後那些孩子可能會受到更加嚴苛的管教,孤兒院也會做得更加隱蔽,叫人抓不住把柄,你隻會害了他們。”“不會。”小女孩的笑容忽然明媚起來。


    她本來就長得可愛,完全看得出來以後的相貌會有多出色,可是眼下這個笑容,卻完全超乎她的年齡,透出一種違和感。她繼續說道:“你說的情況建立在你告訴了孤兒院我這個背叛者的前提下,可是,孤兒院那邊不會相信你的,知道這件事的隻有我和你、還有你的下屬。”


    “我從頭到尾都盯著你們的一切舉動,確定沒有任何開啟錄音之類的舉動,所以就算你說出去,隻要我咬死不承認,就沒人會相信我這麽小的女孩子,居然有這樣深沉的心思,甚至願意為了不相關的人逼自己跳樓,那些就隻是你的一麵之詞。相反的,我有方法讓所有人轉而懷疑是你到孤兒院裏想搶人,然後通過威脅我得到一些信息,想威脅孤兒院,進而威脅孤兒院和孤兒院的‘客人’。”


    “你說得越清楚詳細,就越有可能被人忌憚,成為眾矢之的。而那個時候,孤兒院隻會想方設法對付你,而不是收拾其他孩子,他們的生活不會有所改變。倒不如說,你這樣敢擅闖那裏的人,如果和孤兒院為敵,搞不好同樣能起到把孤兒院的真相曝光的效果,那我的願望也達成了。”


    說出這些話的女孩子,表情冷靜,氣度非凡,完全不像是這個年齡該有的模樣。


    隻是她的這個表情,雲雀已經見過一次——在她之前決定跳樓時,也是這個表情。當時她做出了跳樓的決定,現在又是想怎麽做?那句“我有方法”,怎麽聽都讓人有不好的預感。雲雀眼神晦澀地看了小女孩一會兒,問道:“你打算怎麽讓人懷疑我而不是懷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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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將雙手背到身後去,微笑著說道:“你剛才使用的是浮萍拐吧?”


    “是又怎麽樣……”雲雀的話還沒說完,就聽到伴隨著他的話語,一聲悶響從小女孩的身後傳了出來。她重新將雙手伸了出來,額頭上冒著冷汗,笑容卻是不變。原本光滑白淨的胳膊上,多了一條長長的圓柱狀的紅痕,就像是被……浮萍拐抽出來的一樣。


    雲雀猛地站了起來,小女孩還在笑著:“這還隻是一條,如果我全身都布滿這樣的痕跡,甚至在這種情況下死掉,你覺得他們更傾向於覺得你是毆打孩子獲取信息的虐待狂,還是……”


    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大步走過來的雲雀抓起來,狠狠地在屁股上抽了一巴掌。小女孩都懵了,扭過頭不敢置信地看著雲雀,就看到他冷著臉叫草壁找醫生過來,回頭對上她的視線,又抽了一下。這回她終於回過神來,一邊伸手去捂住自己的屁股,一邊又羞又氣地直掉眼淚。


    “跳樓的時候不哭,打自己的時候不哭,現在知道哭了?”雲雀一方麵覺得自己簡直多管閑事,另一方麵又確實因為小女孩的行為心裏煩躁得想要打人,口氣宛如嚴厲的老爹。


    明明是個這麽小的孩子,明明在掉下來的時候怕成那樣,為什麽要逞強?為什麽要是一副“我很從容我什麽都不怕”的模樣?為什麽要通過傷害自己來做這些根本與她無關的事?


    以她談話過程中表現出來的才智,要獨力從孤兒院脫身絕對不難,可是她都做了什麽?跳樓、賭他是不是會置她於死地,為此不惜堵上自己的性命——這孩子簡直頭腦不正常!


    就是因為看不得她不重視自己,雲雀才會說出那樣的話,沒想到這家夥還真該說敢做!


    雲雀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這麽生氣,隻是看到小女孩哭得眼淚直掉,頓了頓又把人抱進懷裏,煩躁又生硬地說道:“我幫你。”小女孩在他懷裏哭得稀裏嘩啦,卻是抱著他的脖子沒鬆手。


    到底還是小孩子,哭得累了也就睡著了。雲雀有個專屬的家庭醫生,被草壁找來後看著雲雀抱了一個小孩子,還愣了下。不過他也不敢多說,查看了下小女孩的情況,說不礙事,好好休息就行,又看到小女孩胳膊上的紅痕,還聽說被打了屁股,想想又開了點用來搽的傷藥。


    臨走前醫生到底沒忍住,認真地囑咐道:“小孩子不能這麽打,他們可怕疼了。”


    雲雀抱著小女孩就沒鬆過手,聽到醫生這麽說臉色一沉,草壁連忙借著送走醫生拉人跑了,顯然會好好解釋情況。雲雀看了眼趴在他肩膀上睡覺的小女孩,到底是放緩了表情。


    隻是低頭瞄到小女孩胳膊上已經漸漸變成青色的淤痕,雲雀的眼神又冷了下來。


    小孩子的皮膚本來就幼嫩,雖說不知道她怎麽做到的,但這一下顯然不輕,甚至表皮都磨破了。雲雀拿拇指在微腫的皮膚上輕輕蹭了下,隻覺得她的皮膚發燙。


    懷裏的人似乎是因為疼痛,縮了下身子,眼角又滲出淚來,睡著了還抽噎一聲。


    這樣不就好了?雲雀還挺滿意,小孩子就該有小孩子的樣子,逞什麽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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