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萬分詫異地問道:“老爺子!火小邪真的做了日本人?後來呢?他回來了嗎?那五行鼎呢?日本人戰敗,是不是和火小邪有關?”


    我劈頭蓋臉地問了七八個問題,臉憋得通紅。


    老爺子沒有回答,而是問道:“嚴鄭,你很討厭日本人嗎?”


    我立即說道:“當然很討厭,他們是侵略者!南京大屠殺,三光!日本人給中國帶來了多少災難,多大的損失!日本人是狼子野心,我們之間是民族仇恨,決不能忘的!”


    老爺子又問道:“你很討厭賊嗎?”


    我想也不想,回答道:“老爺子說的是大盜,不是賊。那些不守規矩的賊,明搶明偷的,才讓人討厭!火小邪、水妖兒、林婉、田問、潘子,我一點也不討厭。”


    老爺子慢慢地說道:“誰是對的,誰又是錯的呢,如果再有一次選擇的機會,那就好了……”


    我不依不饒地問道:“老爺子,是不是火小邪最後把鼎從日本人手上偷回來了?應該是這樣的吧,火小邪明白了什麽是民族大義,看清了日本人的真麵目,為國為民做了件大好事!”


    老爺子閉上眼睛,緩緩地躺在椅子上,長長地喘了一口氣,似乎有千言萬語包含在其中。


    我等待著老爺子說話,可老爺子閉著雙眼,平靜得好像睡著了。


    我等了許久,仍不見老爺子有開口說話的意思,我忍了又忍,最後還是沒有忍住,問道:“老爺子,您累了嗎?”


    老爺子似乎真的睡著了,毫無反應。


    房間裏寂靜得讓我覺得有點可怕,一種不祥的預感湧起,我湊過身子,又低聲了叫了幾聲老爺子,依舊沒有任何反應。


    我的心狂跳了起來,顫抖著伸出手,在老爺子的鼻下一探,居然感覺不到老爺子的呼吸。


    我緊張得臉上抽搐起來,心髒幾乎從嗓子眼裏蹦出來,驚聲叫道:“老爺子,你怎麽了?”


    老爺子死了?他死了?這個我不願意相信的信號,不可抑製地從心底裏蹦出,充滿了我的大腦,恍若雷鳴一般,讓我根本沒有繼續思考的能力。


    我幾乎是瞬間就淚流滿麵,扶著老爺子的胳膊,扭頭狂叫:“阿姨!阿姨!阿姨!你在嗎?你在嗎?”


    我喊了幾聲,也不知道是否有人回應,忙不擇路地向門外衝去,不停的大叫:“阿姨!阿姨!”


    可我剛衝出門,就見到那個老婦人站在門邊,我幾乎和她撞了個滿懷。


    老婦人步子一撤,就避開了我,非常平靜地看著我。


    我飛快地直喘粗氣,一時間竟說不出話,隻是張牙舞爪地比劃著,指著屋內。


    老婦人輕聲說道:“我知道了。你先冷靜一下。”說著從我身邊走過,進了屋。


    我忙不迭地跟上,這時才說出了話:“阿姨,老爺子,老爺子……”


    老婦人走到老爺子身邊,伸出一個指頭噓了一聲,示意我不要說話。


    這輕輕的一噓,好像有無窮的力量似的,一下子封住了我的嘴,讓我隻剩下眼淚長流。


    老婦人伸手摸了摸老爺子的手腕,聲音溫柔地說道:“您太累了,請好好地睡吧。”說完轉過身,衝著呆若木雞的我說道:“嚴先生,我們不要打擾他了,我先帶你去休息一下。”


    我捂著嘴,哭得根本控製不住,沙啞地說道:“老爺子怎麽了?他是不是……”


    老婦人還是輕輕地噓了一下,說道:“嚴先生,跟我來吧。”


    我不知道我是怎麽來到我曾經休息的臥室的,老婦人早已離開,她一直保持著平靜,好像什麽都不曾發生過,當然關於老爺子的情況,她什麽也沒有說。


    我獨自一個人坐在桌邊,抱著頭,恨不得將自己縮成一團,罪孽感一層層地泛起,將我壓得喘不過氣來。我深深地認為,老爺子已經仙去了,老爺子是因為和我講了這麽多話,因為我而死的。而我到最後,隻是因為自己的好奇,還像個白癡一樣追問他。


    我以為我是個堅強的人,男兒有淚不輕彈幾乎是我的人生信條,可是在剛才,我才發現,我脆弱得如同一個肥皂泡。我在聽老爺子的故事時,我一度認為火小邪是個神經過敏的人,是個糊裏糊塗的毛頭小子,是個內心軟弱沒有主見的家夥,如果我是火小邪,我會比他強很多,至少不會被伊潤廣義幾句話打動。可我現在明白了,這都是我作為一個旁聽者的自以為是,我如果是火小邪,我可能早就死一千次一萬次,如同螻蟻一樣,根本抵抗不住命運的碾壓,早就粉身碎骨。


    剛才感覺不到老爺子的呼吸時,意識到老爺子死去,我承認我在一瞬間就崩潰了,崩潰得如此徹底,連最基本的心智都喪失了,當時的我就是一個隻懂得號哭、害怕、自責、逃避的笨蛋,一隻麵對烈火燒來,不知何去何從的小蟲……


    略微平靜之後,我甚至開始給自己無恥地開脫,是因為我太投入了,這幾天對老爺子積累了深厚的感情,所以才……


    我沒有勇氣離開這個房間,到底一個人坐了多久,也已經忘了。直到老婦人再次走進房間,坐在我身邊時,我才顫巍巍地說道:“阿姨,老爺子他怎麽樣了?”


    老婦人微微一笑,平靜地說道:“老爺子睡了。”


    “我,我能見見他嗎?”


    “暫時不能,他已經不在這裏了。”


    “阿姨,真的是這樣嗎?老爺子,他隻是睡著了?”我基本不知道能說什麽。


    “嚴先生,你覺得呢?我覺得應該是怎麽樣的呢?”


    “我……我……”我尋找不到任何勇氣,說出我的想法,哪怕是很簡單的一句關於生死的問題。


    “嚴先生,你是不願意麵對?”


    “我,我是說不出口……”


    “嚴先生,你是一個很好的聽眾,很多人都是,但老爺子選擇你,是有他的道理的。”


    “阿姨,老爺子是誰?是火小邪嗎?”


    “這一點不重要,嚴先生,五大賊王的故事,你還想聽下去嗎?”


    “我想……”


    “好的,嚴先生,那你先回去吧。”


    “這,阿姨,我先回去?”


    “是的,離開重慶,我會聯係到你的。”


    “那你會什麽時候聯係我呢?”


    “我會聯係到你的,嚴先生,我們走吧,我送你出去。”


    當那扇門關上的時候,我看著眼前如此平常的一棟老宅,突然一陣陣地失落。


    深夜的小巷,就如同我來的時候,寂靜無聲,空無一人。幾盞昏黃的路燈亮著,燈光灑在街麵的青石板上,久曆歲月洗禮而變的光滑的表麵,反射出柔和的光芒,依稀間有如玉石一般閃爍。這條小街一定是經曆過中日戰爭,在日軍對重慶的狂轟濫炸中而幸存下來的。厚重的曆史氣息包圍著我,空氣中飄蕩著淡淡的哀傷,一切仿佛是一場夢,一場真實而又不可思議的夢。


    是結束了嗎?還是我要等很久?會是永遠嗎?


    我無比留戀地將眼前的一切收入眼底,牢牢地記在心中,緊了緊衣衫,默念了聲再見,抖擻精神,踏著青石板路麵,向外麵的世界走去。


    我辭去了工作,閉口不談,終日奮筆疾書,沒有白天和黑夜,記錄著我從老爺子口中聽到的故事。這是我的責任,我必須這樣做,沒有任何理由。


    三個月後,淩晨一點,我正在修改這個故事的時候,手機響起。


    這幾個月,我的手機始終保持著24小時開機,寸步不離身邊,不錯過任何一個電話。


    沒有來電號碼,顯示的是未知。


    我想也不想,接通了電話。


    熟悉的女子聲音從聽筒中傳來:“嚴先生。”


    “是我!是我!是阿姨嗎?”


    “對。”


    “我終於等到你的電話了!”


    “嚴先生,請你收拾一下,盡快下樓。”


    “好!”我沒有任何的猶豫,飛快地收拾著電腦,“我們去哪裏?”


    “沈陽。”


    電話啪的一聲中斷了。


    我背著電腦包,沒有帶任何換洗衣服,就這樣衝到了樓下。


    大門口,一個穿黑色西服的男人筆直地站在我麵前,說道:“嚴鄭你好,我是嚴一,請跟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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