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潘子終於從悲痛中略有緩解,聽火小邪與林婉對話,抽了抽鼻子,接在水媚兒後麵說道:“火小邪、林婉、水媚兒,其實我也夢到了一些從來不記得的事情,似乎是我很小的時候,我被人從一架馬車上抱下來,放在路邊。有一個看著挺親切的男人,給了我一包吃的,讓我留著慢慢吃,就坐著馬車走了。我不知道為什麽,在路邊等了他很久很久很久,最後餓得實在受不了了,這才開始流浪。”


    潘子扭頭對喬大、喬二問道:“你們呢?”


    喬大說道:“火師父、潘師父,我的確夢到我的一生了,和看洋畫片似的,但沒有啥新鮮的。”


    喬二尖聲道:“大西瓜說得不對,我就夢到小時候他個頭和我一樣,兩人搶吃的,我被這大西瓜一巴掌推到懸崖下,要不是有師父來救我,差點就死了!從此我就不長個了!”


    喬大一把抱住喬二,臉紅得像猴子屁股似的,嚷嚷道:“二子,你一定是病了,你在說胡話呢。”


    喬二使勁撐著喬大的臉,罵道:“大西瓜,那你的臉怎麽那麽紅!你是不是記得這件事?”


    喬大麵紅耳赤,顛三倒四地說道:“那這啥事,怎麽會的啊?可能會啊?”


    這兩人頓時鬧將起來,吵成一團。潘子雙拳齊上,一人腦門上給了一記悶鍋,才將他們止住。


    水媚兒隱隱一笑,對火小邪說道:“火小邪,你說吧,沒準是真的呢。”


    火小邪一撇嘴,說道:“其實沒什麽,我夢見我被人砍死了,掉進瀑布中了。而我現在活蹦亂跳的,所以我夢見的一定是假的,嗬嗬。”


    水媚兒眼睛睜得滾圓,一副不信的表情,說道:“不對不對,你說的肯定是假話。”


    火小邪已經打定了主意,不說出自己準確的夢境,正想瞎編幾句廢話把水媚兒打發掉,就聽見張四爺那邊有人歇斯底裏地狂喊:“周嬌!周嬌!我的妻子!我的愛妻!你別走!別走!等等我!我求求你!你不能丟下我!”


    這一通喊,把眾人的目光都吸引過去,隻見張四爺坐直了身子,雙眼發直,雙手在空中亂抓,又蹬又踹,全身亂板亂摔,人看著形如瘋癲,張著大嘴狂叫不止。周先生和幾個鉤子兵死死按住張四爺,不讓他站起身。


    周先生死死壓住張四爺的頭頂穴位,費力地叫道:“張四爺!冷靜一點!求你冷靜一點!”


    張四爺大吼一聲,竟如同一頭猛獸一般掙脫了周先生和鉤子兵,一跳老高,大吼著:“嬌兒!是我不對,求你不要離開我!”


    張四爺跳起來,一雙混沌的眼睛一掃,目光竟落在水媚兒身上。張四爺神色一悲,頓時淚流滿麵,哇哇哇痛哭嘶號著嬌兒,瘋了一樣向著水媚兒衝來。


    火小邪這邊一看,張四爺張牙舞爪的衝過來,暫不論他是何目的,總不能由著他來。


    火小邪上前一步,就要攔住張四爺,張四爺力大無窮,雙臂一揮,大罵著:“閃開!”鬥大的拳頭,就向火小邪砸來。


    火小邪雖說能活動,但靈活程度遠遠沒到平時的程度,本想躲過,但身子不聽使喚,遲了一遲,隻得硬架了一招。豈知張四爺此時力大無窮,就這麽一下,便把火小邪砸得歪向一邊,撲通跌倒。


    潘子、喬大、喬二三個人也按捺不住,紛紛撲上來阻止,以為三人之力,應該能按下張四爺。可張四爺雙臂毫無招法地亂揮,舞的和車輪似的,潘子、喬大、喬二根本奈何不了張四爺,一個個均被砸向一邊。眼看著張四爺已經奔到水媚兒麵前。


    水媚兒尖聲道:“你們都不要攔著張四!讓他過來!他奈何不了我!”


    眾人忘了,水媚兒可是沒有受木媻毒氣影響,和平時別無二致。她要避過張四爺,根本不是問題。眼見著張四爺就要抱住水媚兒,水媚兒身子一閃,哧溜一下跳開一邊,讓張四爺撲了個空。


    水媚兒嬌笑一聲,說道:“張四爺,你跟我很熟嗎?怎麽能見到我就想摟抱?”


    張四爺渾然聽不見,繼續追趕水媚兒,口中狂呼:“嬌兒,你不要走。你聽我說!”


    水媚兒動如脫兔,根本不讓張四爺近身,邊逃邊笑道:“張四爺,我叫媚兒,不叫嬌兒。你是認錯了人,還是我和那個嬌兒長得像啊?”


    張四爺根本不回答,自顧自地邊追邊呼喊著:“嬌兒,嬌兒!”


    周先生捶胸頓足哭喊道:“這位姑娘!對不住,對不住,張四爺他瘋了,他已經瘋了啊!”


    水媚兒邊躲邊問周先生:“周先生啊,大家都沒有瘋,張四爺怎麽就瘋了?”


    周先生垂淚道:“張四爺本來就得了失心瘋,不時發作,結果在夢境中再度看到一些不堪承受的記憶,承受不住,故而完全瘋了啊!”


    水媚兒喝道:“周先生,嬌兒是誰?”


    周先生說道:“是張四爺死去的妻子!我的女兒!”周先生說罷,伏地痛哭起來。


    “是麽?”水媚兒略略一滯,再不逃走,張四爺狂喊著衝上來,就要抱住水媚兒。水媚兒哪會讓張四爺抱住,身子滴溜溜一轉,已經避到張四爺背後,反手一掌,切中張四爺腦後,把張四爺打得一個趔趄,身子直衝向前,腦袋咚的一聲撞在石壺上,頭破血流,癱倒在地。張四爺嘴裏喃喃細語,不住傻笑,那模樣和瘋子別無二致。


    水媚兒見張四爺還活著,暫不管他,問周先生道:“周先生,我和你的女兒長得很像?”


    周先生讓鉤子兵們扶著,雙眼無神得說道:“像,是有點像,剛才你靜靜站在一邊說話的時候,的確很像我的女兒周嬌。”


    水媚兒低聲道:“周先生,那周嬌是怎麽死的呢?居然讓張四爺發瘋了?”


    周先生再次垂淚道:“這位姑娘,求你不要問了,這段記憶,我真的不願回想。姑娘,我知道是你和火小邪救下我們眾人的,不計較我們在後麵窮追不舍的惡念,這番恩情,我們永世不忘,但求姑娘不要再問了。我們會把張四爺綁起來,再不打擾姑娘了,請姑娘原諒他吧。”


    “哦!”水媚兒低吟一聲,便不再問了,緩步走到張四爺身前,默默打量。


    張四爺滿臉鮮血,伸出手指著水媚兒,傻笑道:“嬌兒,你回來了。”說著費力地爬起來,又想去摟抱水媚兒。


    水媚兒躲了一下,站在石壺邊,隔著石壺望著張四爺,換了一副哀怨的腔調,低聲道:“是我回來了。”


    張四爺扶著石壺,勉強站起,一低頭,正看到石壺中黝黑的水麵印出水媚兒的身影。張四爺一下子愣住了,抱住石壺,盯著水麵,呆若木雞,突然歇斯底裏地叫道:“鏡子!鏡子!玲瓏鏡!我終於找到了!在這裏,在這裏,嬌兒正在鏡子裏!嬌兒!嬌兒!”


    水媚兒看了一眼石壺中自己的影像,依舊用哀怨的口吻說道:“張四,你想對我說什麽?”


    張四爺抖擻了精神,眼睛放光,竟恢複了一絲常態。這個鋼鐵般的男人,雖說狼狽,卻是一臉的柔情,輕聲道:“嬌兒,我找你找得好苦啊,我舍了奉天的家業,帶著鉤子兵重出江湖,曆經千辛萬苦,踏破萬水千山,隻為追回你的那麵玲瓏鏡。嬌兒啊,你知道嗎?玲瓏鏡在別人看來,不值一文,但在我心裏,卻有如性命一般珍貴,我守著玲瓏鏡,就像守在你身邊一樣。嬌兒啊,你知道嗎?我日日夜夜都在想你,無時無刻都在想你,想得我心都癡了,魂都亂了,生不如死,就像個活著的死人一樣,一天天苟活在這個世界上。嬌兒啊,這都是我應受的懲罰啊!嬌兒啊,你聽到了嗎?”


    水媚兒低聲道:“聽到了……”


    張四爺看著水麵中的水媚兒,繼續說道:“嬌兒,你愛那個神秘人,還生下了他的孩子,我生氣,我妒嫉,我難受,盡管我以前娶你的時候,說過我不會在乎,隻要你心裏有我一席之地就可以,但事到臨頭,我還是受不了,你能明白我嗎?我愛你愛得已經發瘋了。我對你說了狠話,罵你,要你離開我,這都不是我的真心,我隻是一時失態,激怒之下脫口而出,沒想到會傷害到你,會讓你如此傷心,如此絕望,竟要離我而去,自尋短見,將我孤零零地拋在這個世界上,忍受無邊的痛苦和折磨。嬌兒啊,你好狠心,你為什麽要這麽對我?可是,可是,可是,這一切都不怪你,都怪我啊,都怪我啊!”


    張四爺回頭向周先生一望,繼續叫道:“師父!求你原諒我吧!師父!都怪我啊!”


    張四爺捂住腦袋,嘶嘶低吼,嗓子裏咕嚕咕嚕一響,噗的一大口鮮血直噴而出,盡數灑在石壺中。張四爺啊的一聲叫:“嬌兒,我這就來陪你了!”雙眼一翻,仰頭望著天際,唉的一聲長歎,隨即身子一軟,跪倒在地,腦袋靠在石壺邊緣,臉上掛著一絲笑意,魂飛魄散。


    事發突然,周先生連滾帶爬地趕到張四爺身邊,一把將張四爺抱住,慘聲道:“徒兒!徒兒!徒兒啊!我已經不怪你了啊,你不能丟下為師,就這麽走了啊!”


    張四爺身子已經堅硬,半睜著眼睛,再也回答不了周先生了。


    水媚兒走到周先生身邊,蹲下身子,撫上張四爺的眼睛,默然道:“周先生,節哀。”


    鉤子兵們嘩嘩湧上來,在張四爺身邊跪了一地,一眾七尺男兒,皆是無聲地痛哭不止。


    水媚兒不便在此,起身默默離去,回到火小邪這邊。


    水媚兒衝火小邪低聲說道:“張四死了……死得很平靜……他把他多年的苦悶說出來了……我也總算弄明白了一些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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