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武二十七年七月丁醜,對在大正宮中度過了大半生的孫仕來說,是個永生難忘的日子。若許年後,每當他翻開《天朝史》看到關於那一夜的寥寥幾行記錄時,都會想起那驚心動魄的一夜。


    夜深人靜,露水微涼,月輝在通往宮闕的天街之上灑下神秘重紗。伊歌城中萬千人家街道縱橫,如同一盤巨大的棋局,鋪展在天地之間。


    一陣陣馬蹄聲打在上九坊的青石路上,落如急雨,憑空給這深宵月華蒙上了一層肅殺之氣,遙遙遠去,先後消失在宮城深處。


    承平宮本就是皇宮中較為偏僻的一座宮殿,自從定嬪被逐出宮,便更是人跡罕至,青苔露重,草蟲輕鳴。然而相對於重兵把守的各處宮門來說,它離天帝此時居住的清和殿也不過隔著幾座宮院和一個占地較廣的禦苑而已。


    承平宮中密集的腳步聲並沒有為這座沉寂的宮殿帶來光明,夜天汐站在一片黑暗中望向四角庭院的上方那片暗青色的天空。


    曾幾何時,幼小的他也曾站在這庭院中抬頭,身後燈下是母親孤單寂寞的身影。


    一抹輕雲遮月,在他臉上覆上了漸暗的陰影。


    “五弟!”濟王在前麵催促了一聲,他舉步往前走去,身旁盡是全副武裝的京畿司侍衛。從這裏踏入了大正宮,離金碧輝煌的太極殿便隻有一步之遙,他似乎已經看到了路的盡頭。


    夜天汐嘴角浮起別有意味的隱笑,隨著他抬手揮落,叛亂的刀光劃破了整個宮闕的寧靜。


    在汐王和濟王的策劃之下,近日來被各方勢力頻頻打壓的京畿衛借著承平宮中的密道發起兵變,一路未遇多少阻攔,直闖清和殿。


    清和殿中,孫仕剛剛服侍天帝就寢,深夜聞訊,不免被震在當場。


    飛奔前來報信的內侍跪在地上抖成一團,寢殿之中頓生慌亂。孫仕從震驚中恢複過來,厲聲喝止眾人,匆匆趕去稟報天帝,卻見黃龍寢帳內天帝已然起身,揮手拂開雲帷。


    “孫仕,外麵為何喧鬧?”


    孫仕趨前跪倒:“陛下!濟王和汐王帶兵攻入宮城,要求麵見陛下!”


    天帝一愣,霍地直身坐起來:“所為何事?”


    孫仕道:“外麵報說,京畿衛抵製兵員裁撤,欲請陛下收回成命。濟王怕是因封爵被削,心存不滿。”


    天帝心下頓生驚怒,以手擊榻:“混賬!”


    此時外麵隔著夜色傳來一聲巨響,似有無數重物齊聲落地,震得大殿地麵微顫。一個內侍跌跌撞撞地跑進來奏道:“啟稟陛下!淩王率玄甲軍入宮護駕,玄甲巨盾已將叛軍擋在了殿前!還請陛下示下!”


    孫仕先鬆了口氣,卻見天帝眼中閃過一絲詫異,臉上神色由驚怒逐漸轉為一種異樣的凝重。孫仕畢竟也是跟了天帝幾十年的人,久曆風浪,立刻想到玄甲巨盾乃是軍隊對陣常用之物,巨大堅固,沉重異常,宮中並不曾常備。想到此處心底沒來由地一涼,忽聽天帝沉聲道:“禦林軍何在?命方卓即刻調集五部禁軍殿前待命!”


    話剛說完,已聽殿外有人道:“禦林軍統領方卓、副統領秦展叩請聖安!”


    須臾之後,內殿傳出天帝沉穩的聲音:“朕安。”


    自前太子被廢後,禦林軍在淩王手中整治了四個月,此後廢黜了由東宮統調的慣例,直接對天子負責。不久淩王大婚,主動讓出神禦軍兵權,緊接著溟王事發,神策軍亦不再由任何一名皇子統調。至此,帝都三軍已完全在天帝親自掌控之中,這便如在當時因儲位空虛而逐漸升溫的朝堂上當頭澆下一場冷雨,令眾人都清楚地意識到,如今依舊唯有一人能左右整個天朝,那便是大正宮的主人,天帝。


    曆經整飭之後的禦林軍大改其觀,幾可與出自戰場的正規軍相較。因此雖神禦、神策兩軍遠征在外,帝都內有禦林軍,中有京畿衛,外有玄甲軍,依然是固若金湯。而此三方平均實力相若,亦處於一種基本的平衡中,任何一方也不可能單獨與其他兩方抗衡。


    方卓在殿外請罪道:“末將失職,未能及時防範,致使叛軍驚動聖駕,罪該萬死!”


    天帝並無降罪之意,命令道:“玄甲軍平叛你們不必插手,自此刻起沒有朕的口諭,任何人不得擅入清和殿。”


    “末將遵旨!”


    大正宮中風吹燈影,四處陷入慌亂,刀光之下,宮人奔走躲避,叛軍殺至清和殿前,正被玄甲軍迎頭截下。


    隨著鐵牆般玄甲巨盾的出現,四下宮門轟然闔閉。


    清和殿前火光如晝,密密麻麻的玄甲鐵衛居高臨下張起勁弩,瓊玉高階之上盡是手持長戈的禦林軍,排排布列,肅殺陣勢逼人生寒。


    叛軍陣腳大亂,被斷在宮門外的少數立遭鎮壓,困於殿前廣場中的大部分頓成甕中之鱉。


    刀劍交擊,甲戈碰撞,高牆外喊殺聲衝起高潮,很快陷入平定。


    殿前負隅頑抗的叛軍被玄甲鐵盾慢慢逼至一處,隻見大殿龍階玉壁之前,禦林軍如金鳳展翅般裂開一條通道,一人玄衣勁甲出現在殿階盡處。


    圓月當空,月色金輝籠罩在他卓然峻峭的身形之上,仿佛整個天地間,隻餘他一人獨立。


    他遙遙站在那至高處,隻往掙紮困局的叛軍看了一眼,轉身的一刻輕輕抬手。


    手落之處,明火驟熄,黑暗中,箭如雨下。


    大殿深宮,千萬燈火盛亮,將四周騰雲駕霧的九龍雕柱映得流光溢彩,金帷雲紋,綺麗生輝。


    一層層織錦飛花,一道道金楹華貴,夜天淩步履從容地沿著這條曾走過無數遍的路獨自邁入了此時燈光輝煌的清和殿,孫仕見到他的時候,隻覺得頭腦一片空白,幾乎連渾身血液也停止了流動。


    上萬禁軍鎮守清和殿,淩王不得天帝傳召如入無人之境,這其中意味已不言而喻。


    琉璃玉燈映上淩王清冷的麵容,那雙深海般的眼睛成為孫仕至死難忘的印象。


    二十七年前他曾見過這樣一雙眼睛,那是一個站在紫禁之巔的男人,傲岸自信、睥睨天下的神采。


    “孫仕,讓他進來。”天帝的聲音如往常一樣穩定而威嚴,孫仕聞聲,移身退往一旁。


    夜天淩邁過了最後一道高檻,安靜的大殿,龍榻居中,金幄如雲。


    “兒臣叩見父皇。”一抹玄色衣襟微揚,在這片凝滯的安靜中帶起一道漣漪。


    天帝自寬闊的龍榻處走下:“說吧。”


    夜天淩道:“京畿衛叛亂已平,天都十四門由玄甲軍暫時接管,並有鳳相親自前往鎮守,請父皇放心。”


    天帝垂眸看了他一會兒:“你的哥哥和弟弟呢?”


    夜天淩道:“濟王、汐王起兵逼宮,蓄意謀反,一者受傷被擒,現在囚禁在皇宗司,一者已死於亂軍之中。”


    天帝語氣漸生淩厲:“好啊!你真是下得了手!”


    夜天淩緩緩抬頭,俊麵無波:“兒臣查知,今年三月,汐王派人暗中潛入蓮池宮,內應定嬪,勒殺蓮貴妃,事後買通禦醫造成自縊假象,欺瞞天聽。想必父皇查知此事,亦不會讓他活到明日。至於定嬪,今晚兒臣命人將她從千憫寺帶入宮中,她目睹了汐王謀逆事敗,已經自盡謝罪。”


    他話說到一半,天帝臉上已然色變,待他全部說完,天帝臉上全是慘白,踉蹌後退了一步,伸手扶住旁邊的高案才穩住身子。


    夜天淩麵無表情地跪在殿中,眼波靜冷。


    過了好一會兒,天帝臉上的驚痛震怒皆落盡,突然盯著他徐徐笑道:“平身吧,你已加封九章親王,又替朕平叛安亂,屢立奇功,朕都想不出該如何封賞你了。不如你自己說還想要什麽,朕看看能不能給。”


    夜天淩長身而起,抬眸與天帝對視了片刻。


    殿中的九蓮燈漏水聲隱約,時辰流逝,雲珠轉動,越發顯出四周的靜。他薄唇輕挑,淡聲道:“稟父皇,兒臣,想要這大正宮。”


    短短數字,如一層涼冰擴散,刹那封凍了整座大殿,似連金光明爍的燈火也被凝結在半空,四周靜得能聽見心跳。


    孫仕指尖冰涼,心中如墜深淵,卻見天帝廣袖一揮,叮地將什麽東西擲到離他不遠處:“孫仕!給他!”


    孫仕穩住心神,俯身捧起那一對金銅鑄成的鑰匙,往禦案後走去。當他的手觸到溫潤的黃花梨木櫃時,心底突然恢複了平靜。仿佛回到二十七年前那個夜晚,從光明走向黑暗,從黑暗走向光明,當在臨界的一點踏出腳步,那種令人身心戰栗的快感如電流般擊中全身,而後,湧起一片無邊無際的寂靜。


    他穩穩地將鑰匙插入鎖洞,鎖鑰碰撞發出輕微的聲響。他自櫃中取出了一個翡翠盤龍的扁長玉盒,又用另一把鑰匙打開了上麵的金鎖,小心翼翼地捧出一卷金章封印的詔書,呈到夜天淩麵前。


    夜天淩抬手接過,指下微微用力,封印應手碎裂。他抬手一抖,金帛開展,龍紋朱墨,赫然是一道早已擬好的傳位詔書:


    “朕聞生死者物之大歸,修短者人之常分,聖人達理,古無所逃。朕以寡德,祗承天命,勵精理道,勤勞邦國,夙夜惟寅,罔敢自逸。焦勞成疾,彌國不廖,言念親賢,可付國事。四皇子淩天鍾睿哲,神授莫奇,仁孝厚德,深肖朕躬。朕之知子,無愧天下,必能嗣膺大業。中外庶僚,亦悉心輔翼,將相協力,共佐乃君……”


    夜天淩麵上始終毫無情緒,詔書在他指間緩緩收起:“多謝父皇。”他冷冷道,“‘深肖朕躬’,兒臣想必沒有讓父皇失望。”


    天帝看著眼前冷然酷似自己年輕時的麵容,慢慢道:“不錯,你確實是朕的兒子中最像朕的一個。”話音落地,他身子搖搖欲墜,臉色青白如死,突然猛地一晃,便往後倒去。


    孫仕疾步搶上前去將他扶住,大叫道:“陛下!”


    天帝張了張嘴,卻什麽也再說不出來,隻睜眼瞪視著上方精雕細琢的朱梁畫棟,嘴角居然一分分強牽出僵硬的笑容。


    不知來自何處的風穿入大殿,揚起帷幕深深。


    沒有人知道他看到了什麽,沒有人知道在這一刻,他究竟以一種怎樣的心情審視著這座宏偉雄壯的大正宮,在這座他耗盡一生心血的宮殿中,他是否得到了真正想要的一切……


    禦醫奉召趕來,清和殿中亂成一片。


    首輔重臣中,鳳衍自然比衛宗平早到一步。禦醫跪在地上顫聲道:“陛下之病症,乃是上氣不足,脈絡空虛,因虛而致淤熱,積累已久。今夜忽逢觸動,引發風陽,此時邪侵五髒,故肌膚不仁,口舌難言,更有神誌不清之兆,臣等無能,僅可挽救一二,實在難以恢複如常……”


    夜天淩凝視著已然力盡神危的天帝,那蒼老與脆弱在他無情無緒的眼中化作一片漠然寂冷。


    片刻之後,清和殿中傳出天帝退位詔書,著淩王即皇帝位,入主大正宮。天帝稱太上皇,移居福明宮休養。


    中書令鳳衍及內侍省監孫仕一同對外宣旨,孫仕念完聖旨撲地痛哭。衛宗平等一幹重臣尚在震驚中未曾回神,禦林軍統領方卓前跨一步,揚衣撫劍,叩拜淩王。


    鳳衍及大學士蘇意、楊讓等人也正襟叩首,擁立新帝。


    衛宗平渾身劇震,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一幕,這意味著上萬禁軍早已落入淩王掌控,除了鳳家之外,向來中立的蘇氏門閥也公然表明立場,支持淩王。


    殿外束甲林立、兵戈整齊的禦林禁衛隨著方卓等的動作同時俯拜,次第而下的殿階前,金甲遍地,層層漸遠,如一片洶湧金潮轉瞬覆蓋了整個清和殿,近萬名將士山呼萬歲,響徹雲霄。


    禦林禁軍入大正宮,隻拜天子。


    衛宗平等眼見此景,大勢所趨,此時難以抗爭,無奈之下隻得俯首稱臣。


    夜天淩獨自站在龍階盡頭,舉目遠望。


    月華漸遠,即將破曉,東方天邊驟然大亮,一顆天星當空躍起,那不可一世的光芒萬丈奪目,淩照九天。


    天幕之上眾星失色,月影蒼白,紛紛在這絕冷的光芒下黯然,唯有一顆奇異的亮星,靜靜存在於天際,它和那孤星離得那樣近,卻絲毫不曾被它的淩厲光芒掩蓋。


    星鎮紫微,萬宇天清。


    黎明將至,大正宮中叛亂初平,含光宮悄然潛入了幾個黑衣人。


    即便半夜被異變驚醒,在所有消息盡被封鎖之時心急如焚,殷皇後依舊保持著高貴莊重的儀容。宮裝典麗,繁複有序,雲鬢鳳釵一絲不亂,映著明麗的燈火華美懾人。


    含光宮不知何時早已被禁軍封鎖,包括皇後在內的所有人等皆無法邁出一步,外人更是不得擅入其中。


    然而殷皇後看到出現在寢宮內的幾個黑衣人卻未有絲毫驚駭,隻因這些人原本便是殷家重金豢養的死士,此時正是用到他們的一刻。


    為首的黑衣人跪在殷皇後麵前低聲道:“淩王挾持陛下篡奪皇位,大正宮已落入他們掌控。湛王殿下大軍現在齊州境內,即刻便將趕到天都,娘娘不宜留在此處,請速隨我等出宮!”


    殷皇後自鳳椅上站起來:“陛下現在何處?”


    “陛下重病昏迷,不知人事。鳳衍等借機矯旨頒下傳位詔書,將陛下移居福明宮,禦林禁軍層層把守,任何人等不得入見。”


    殷皇後嘴唇微顫,她抬頭往福明宮的方向遙遙看去,佇立許久,卻終於一個字也沒說,決然轉身。


    幾個黑衣人迅速與含光宮偏門處陷入昏迷的禦林禁衛交換了服飾,護送殷皇後鸞駕往太華門而去。一路上遇到巡邏,見都是禦林禁衛,雖不知就裏,卻也無人貿然阻攔。


    殷皇後掌管後宮多年,早在宮中安插下不少親信,此時太華門已有人接應,萬無一失。


    豈料未至太華門,忽然前麵橐橐靴聲震地,兩隊禁衛迅速攔住去路,將殷皇後鸞駕擋住。殷皇後心中泛起不祥的預感,玉手一揚,掀起珠簾喝道:“何人大膽,竟敢阻攔本宮去路!”


    卻見禁衛之前,同樣一乘鎏金寶頂垂絳色羅帷的肩輿停了下來,珠簾微啟,旁邊侍女伸手攙了裏麵女子步出。


    牡丹宮裝,雲帶婉約,輕輕一移蓮步,溫水般柔靜的人。蘇淑妃緩緩往前走了幾步,柔聲問道:“夜深風涼,請問皇後娘娘要去何處?”


    殷皇後冷下麵容:“本宮之事什麽時候輪得到你來過問?”


    蘇淑妃微微一笑:“太華門已然重兵把守,娘娘若要出宮,怕是有些不便,還請回宮歇息吧。”


    殷皇後又驚又怒,不想平日溫婉柔順的蘇淑妃會有此能耐控製了後宮,猛地自鸞輿中站了起來:“我倒沒想到你有這番手段,說什麽不爭,原來往常那些溫柔清高都是裝出來的!”


    蘇淑妃不慌不忙抬頭看向殷皇後,宮燈麗影下她秀麗的麵容隱約如畫,寧靜而淡雅,不著一絲微瀾。


    早在多年前孝貞皇後執掌後宮之時,天帝身邊嬪妃無數,恩寵無常,唯有兩個女人在孝貞皇後的打壓之下始終榮寵不衰,一個是後來的殷皇後,另一個,便是蘇淑妃。


    若無三分心機手腕,一個女子如何能在這宮廷中始終立足不敗?皇族深宮本就是權位支配下女人的戰場,暗處的血,深處的刀,一分分將單純與軟弱連骨帶肉地剔除,看得見的永遠都是一片千嬌百媚、爭奇鬥豔。熬不過的花落人亡,幾人知曉,幾人憐惜?


    蘇淑妃並沒有因殷皇後的怒斥而氣惱,隻是淡淡道:“我可以不為自己爭,但我的澈兒不能白白犧牲。”


    殷皇後道:“若是為了澈王,殷、蘇兩家好歹也有姻親之名,你竟助他人謀逆奪位,如何對得起陛下?”


    蘇淑妃柔眸輕抬,唇角祭出絲冷笑:“若不是那聯姻,澈兒豈會一心求戰?若不是殷家,澈兒又豈會喪命戰場?娘娘又哪裏是為了陛下?陛下心意早定,親筆擬旨傳位淩王,是我親眼所見,何來謀逆奪位之說?”


    她難得言辭鋒銳,幾句話下來,殷皇後竟被問得無言以對,半晌後怒道:“淩王乃是柔然那個狐媚子所生,陛下怎會將大位傳給他?你休要蒙騙本宮!”


    蘇淑妃仔細看著殷皇後高貴的臉龐,多少年來她一直是這個樣子,豔光奪目,傲氣逼人,無論何時也不屈尊半分。也正是如此,她才成了天帝所需要的那個女人。


    當年天帝為了打壓外戚鳳氏,平衡勢力,一方麵封衛家女兒為太子妃,一方麵專寵那時的殷妃,任她在後宮與皇後針鋒相對,幾有同輝之勢。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此時的殷家,何嚐又不就是當年的鳳家?


    蘇淑妃想至此處,倒是感慨萬千,對殷皇後道:“我何必蒙騙你?其實你我都明白,這幾十年來,我們同樣愛上了一個並不愛自己的男人,隻是我唯願到死也順著他的心意,而你想從他那兒要的東西,太多了。”她說完此話,不欲再做停留,吩咐禁衛:“送娘娘回宮。”轉身走向鸞輿。


    聽著別人說出真相,往往比自己知道的更加可怕。冰涼的珠簾,握在殷皇後的手中情不自禁地顫抖,玉聲碎響,刺手生疼。


    此時的她,竟莫名想起多少年前的一個夜晚,那個英姿勃發的男子綰起她秀發的一刻,珠簾玉戶如桂宮,牡丹香醉,人比花嬌,情深若海。


    如今人已暮年,爭鬥一生,究竟所求何事?她站在這繁華宮影的深處,一天月落星稀,韶華已遠,餘生茫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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