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夜天淩離開的時候,卿塵睡得很沉,竟沒聽到一點兒聲響。醒來後心裏一陣空落落的,卻在手邊觸到樣溫涼的東西,一看之下,是那枚玄玉龍符。


    倒不是他忘了帶,是特意留給她保管的。龍符是至關重要的東西,此時夜天淩把這個給她留下,就像是丈夫出門前囑咐一句“家裏便交給你照看了”,卿塵手撫那飄飛的紋路微微一笑。


    大軍簡單休整隨後出發,再次紮營已入薊州邊界。先前已有軍報,玄甲軍順利攻下漠陽,最遲兩日便可配合大軍形成合圍之勢。


    因為仍是在軍中,卿塵平日還是長衫束發的打扮。殷采倩百般央求夜天湛,終於得以留下,卻整日連鎧甲都不脫,騎馬射箭不輸男子,有事沒事就來卿塵帳中,倒真正和卿塵越發熟稔了。


    黃昏時分,帳中早上了燈,殷采倩在卿塵這裏待了會兒突然想起什麽事,丟下句“我去下湛哥哥那裏”便沒了人影。


    卿塵搖頭笑了笑,左右無事,便拿了根竹枝在地上隨手演化左原孫教習的陣法。帳外不時有風吹得簾帳晃動,忽然一陣旋風卷著什麽東西撞上軍帳,案前燈火猛地閃晃。


    卿塵手中無意用力,竹枝啪地輕響,竟意外折斷在眼前。


    她心頭突地一跳,沒來由地有些心緒不寧,微蹙著眉心瞅了會兒地上縱橫的陣局,起身走出營帳。


    天邊長河落日,殘陽似血,朔風撲麵,漠原如織。大軍沿河駐紮,數萬軍帳連綿起伏,長旗獵獵,盡在暮色下若隱若現。


    她駐足帳前放眼眺望,耳邊忽然飄來一陣遼遠的笛聲。


    笛聲飛揚在北疆寥廓的大地上,卻不見醉臥沙場埋骨他鄉的悲涼,於朔風長沙的高遠處轉折,飛起彈指千關,笑破強虜的揮灑,更帶著號令三軍,飛劍長歌的豪邁。卿塵側首凝神聽著,一時竟忘了天寒風冷,月白色的玉帶隨風飄揚,不時拂上臉龐,落日最後一絲餘暉也緩緩地退入了大地深處。


    笛聲漸行漸遠,慢慢安寂下來,卿塵望向大軍帥營,一抹微笑透過輕暗的暮色漾開在唇角。


    營帳前有人在說話,卿塵扭頭看去,見衛長征同什麽人一起走過來。


    衛長征到了近前,微微一欠身:“王妃,中軍那邊派了兩隊侍衛過來加強防衛。”


    卿塵已看到營前多了兩隊披甲佩劍的侍衛,眼前那人手撫劍柄,躬身道:“末將吳召見過王妃!”


    卿塵認得他是夜天湛身邊的侍衛副統領,再看那些侍衛的服色,也都是夜天湛近衛中的人,微笑道:“我這裏其實也用不著這麽多人。”


    吳召恭聲道:“此處離薊州太近,隻怕會萬一突發戰事,四殿下的侍衛目前隻有半數在此,所以末將奉命來保護王妃。外麵風大,王妃還是進帳歇息吧。”


    卿塵也不再說什麽,便道聲“有勞”回到帳中。


    夜色已濃,一時間四處安靜,帳前沒有閑雜人等隨意走動,幾乎可以聽見外麵營火舔著木柴劈啪作響。卿塵靜了靜心,隨手翻了卷書來看,一邊撫摸著趴在身上的雪戰。


    雪戰乖巧地伏在卿塵膝頭,本來微微往後抿著耳朵十分愜意,忽然間卻撐起身子,豎耳傾聽。


    卿塵抬起頭來,外麵傳來腳步聲,她依稀聽到有人嗬斥了一句:“吳召你好大膽!連我也敢攔!”


    聲音隔著營帳尚遠,聽上去像是殷采倩。夜天湛的近衛都認得這位殷家小姐,自然知道她刁蠻的脾氣,又哪裏敢真的攔她?果然緊接著垂簾一掀,殷采倩進了帳來。


    帳中被她帶進一陣冷風,卿塵笑道:“這時候過來,不是又想賴在我這兒睡吧?”


    殷采倩將披風的帽子往下一掀,露出的臉龐因著了幾分寒氣微帶紅潤,燈下明豔照人的眉眼間卻流露出匆忙而驚慌的神色。她幾步走到案前:“你還有心思和我說笑,四殿下那邊出事了!”


    卿塵心中一驚,笑容凝固:“怎麽了?”


    殷采倩匆匆道:“他們遇到了突厥大軍!虞夙知道大勢已去,居然勾結了突厥人,暗中放突厥三十萬大軍入關反攻漠陽,他們隻有一萬玄甲軍……”


    殷采倩話未說完,卿塵便猛地站了起來。雪戰被嚇得從旁邊狼狽跳開,燈影一陣亂晃,她的心似狠狠地往下一墜,生出陡然踏落空穀的驚懼,三十萬突厥大軍!


    那慌亂的感覺一瞬在心頭襲過:“什麽時候的事?誰來報的?”卿塵立刻問道。


    她眼中驟然銳利的清光嚇了殷采倩一跳:“應該是入夜前便接到急報了,我從湛哥哥那兒出來,無意聽到了他們說話。他們將人關了起來,要瞞下此事,借突厥之手置四殿下於死地!”她的聲音微微有些顫抖,不知是驚還是怕。


    這一消息比前者更加令人震駭,卿塵緊緊攥著手中的書,隻覺得渾身冰冷:“難道已經拖了半夜,中軍按兵不動?”她將書卷擲於案上,疾步向外走去,卻被殷采倩攔住。“你去哪兒?這樣出不去的!吳召他們奉命借著安全的幌子分別將你和左先生困在營中,若不是他們不敢放肆,我也進不來。你先換我的衣服出去再說,你別怪湛哥哥,不是他派人來的。”


    難怪中軍突然要增派防守,找了這樣冠冕堂皇的理由,叫人不疑有他。卿塵一手接過殷采倩遞來的披風,卻不穿上,心中電念飛轉:“湛王究竟知不知道此事?是誰下的命令?”她沉聲問道,語氣中已是近乎冰冷的鎮靜。


    殷采倩搖頭:“我不知道湛哥哥是不是接到急報了,好像並沒有,他們是……”她猶豫了一下,似乎並不想將那人說出來,卿塵冷聲道:“鞏思呈!”


    殷采倩隻是沉默,鞏思呈畢竟是殷家之人,她也不能不顧忌,卿塵緊接著問道:“你為何要來告訴我?”


    她沉著而幽深的目光在殷采倩眼中瞬時和一個人的重合,何其相似的眼神,冷光深藏,洞穿肺腑,殷采倩似乎感覺到了一種無聲的壓力,讓人無法抗拒,回答道:“我不想四殿下,還有……還有十一殿下出事。你快想辦法吧,突厥三十萬的兵力,再晚就來不及了。”


    卿塵盯了她一瞬,將手中披風重新遞給她:“你現在去湛王那裏,設法讓他知道此事。”


    殷采倩卻猶豫不前,說了一句她原本極不想說的話:“若是他根本就知道呢?”


    卿塵微微閉目,呼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睜開眼睛:“若所有的命令都是他下的,你便盡力將事情鬧大,至少鬧到驚動史仲侯和夏步鋒。”


    殷采倩低頭想了想,微微一咬嘴唇:“好!我聽你的,那你怎麽辦?”


    “我們分頭行事,外麵的人攔不住我。”


    卿塵在殷采倩離開後迅速回憶了一下已看了千百遍的軍機圖,薊州附近的形勢從未像此刻一樣清晰明了,城池地形曆曆在目。


    片刻之後她起身出帳叫道:“長征!”衛長征不料她這時候竟要出去,詫異道:“王妃可是有事吩咐?”


    營帳近旁依舊是淩王府的玄甲侍衛,吳召帶來的人都在外圍,也正因此,他們可以遠遠將來營帳的人先行攔下,令衛長征等人一時也難以察覺異樣。


    卿塵往闃黑的夜色深處掃了一眼:“帶上人跟我走!”


    衛長征隻聽口氣便知道出了事,不再多問,即刻率人跟上。


    卿塵此時心中如火煎油烹,萬分焦慮,戰場勝負往往隻在瞬間,或許現在根本已經遲了。


    誰也沒有想到虞夙窮途末路之下竟走此險棋,突厥得此千載難逢的機會,定是想先除夜天淩而後兵犯中原。而對於夜天湛,卿塵不敢賭,也沒時間去猜測他究竟是不是已經下了清除對手的決心。


    她輸不起,他是閑玉湖前翩翩如玉多情人,也是誌比天高心機似海的湛王。


    她已無暇去琢磨任何人的角色和目的,整個心間隻餘了一個人的影子,那個人生,她生,那個人死,她死。


    千般計策翻滾心頭,她緊緊握住手中的那塊玄玉龍符,無論夜天湛是何態度,她已決定在最短的時間內不惜一切代價調軍馳援,隻盼望夜天淩和十一能借助玄甲軍的驍勇支撐到那一刻。


    果然沒走多遠吳召便帶人迎上前來:“這麽晚了,王妃要去哪裏?”他依舊是那種恭敬的語調,垂眸立著,卻將去路擋下,言語中終究還是露出了些許異樣。


    卿塵冷冷一笑,臉色在營火下明暗不清:“我去哪裏是不是還要經吳統領準許?”


    麵對這突如其來的責問,吳召暗中微驚,但依舊擋在前麵:“末將是覺得外麵太過危險,王妃還是請回吧。”


    “你是請我,還是命令我呢?”卿塵足下不停地往前走去,“讓開!”


    吳召再上前一步,攔住去路:“王妃萬一有什麽差池,末將不好交代!”


    “用不著你交代,你既然是來保護我的,不放心可以跟著!”卿塵徑直前行。吳召立在她身前,盔甲的遮掩下神色驚疑不定,忽然間視野中闖入一雙月白靴子。如水似蘭的清香拂麵而至,駭得他匆忙抬頭,卻正逢營火一閃,卿塵那雙微吊的鳳眸在火光盛亮處如一刃浮光劃過他的眼底,直逼心頭,澈寒如秋水,冷凝如刀鋒。


    吳召幾乎是狼狽地大退了幾步,才避免和她撞上。卿塵視他如無物,步步前行。吳召無奈,倉皇再退,四周其他侍衛被卿塵的目光一掃,無一人敢抬頭對視,遑論冒犯阻擋,紛紛退到一旁。


    卿塵眼中瀲瀲寒意逼著吳召:“長征,若有人膽敢放肆,無須客氣!”


    衛長征及所率玄甲侍衛手按劍柄隨護身後,吳召不得已終於側身讓開。卿塵袍袖一拂,揚長而去,消失在黑夜中的白衣飛揚奪目,似一道利鞭狠狠地抽在吳召眼前。他背後風過一陣寒涼,竟已是渾身冷汗。


    眼見卿塵帶人直奔南宮競營帳,吳召氣憤地砸了一下劍柄,喝道:“去報鞏先生知道!”


    營帳中,鍾定方、馮常鈞、邵休兵這幾名親近殷家的大將此時都坐在案前,反倒一向鎮定的鞏思呈反剪著雙手不住踱步,似是滿腹心事。


    自從那日因李步引發爭執之後,鞏思呈心裏便一直存著擔憂。天帝既能連龍符都交付淩王,此後難說是不是會有更多的東西。他與左原孫同窗多年,深知左原孫此人心性高傲且極重舊情,自瑞王遇事後便心灰意冷退隱江湖,極少與人交往。此番左原孫雖說是為柯南緒而來,卻顯然同淩王關係非同一般,這兩件事令他隱約察覺幾分不尋常,北疆一戰奪的是軍權,現在想起來竟沒有絲毫的把握。


    “鞏先生!”馮常鈞出言問道,“你可是在擔心什麽事?”


    馮常鈞他們這些大將與南宮競等人不同,爵位都是一門世襲,身份和皇親貴胄的禦林軍倒是有幾分相似。此時鍾定方把玩著劍上精致的佩飾,抬頭道:“今晚的事畢竟還瞞著殿下,先生擔心,也有道理。”話雖這麽說,可他口氣中卻沒有絲毫覺得不妥的意思,反倒帶出幾分滿不在乎。


    鞏思呈停下腳步:“我並非擔心殿下知道,此事即便是報至帥營,殿下也自然清楚其中利害,借我們之手反而還讓殿下免了為難。”


    “那先生究竟顧慮些什麽?”


    鞏思呈靜默片刻,長出了口氣:“淩王的手段非同常人,此次若不能成功,日後恐怕就再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哼!”一直沒作聲的邵休兵冷哼道,“不過是那個狐媚的女人弄出些麻煩,先帝被她禍害得盛年早逝,也不知皇上怎麽就也迷上了那女人。淩王再厲害也是一半異族的血統,他有什麽資格和殿下爭?”


    “邵將軍慎言!”馮常鈞在幾人中較為穩重,雖然邵休兵所言也是他的想法,可禍從口出,這樣犯忌諱的事還是不說的好。


    鞏思呈亦對邵休兵遞去一個謹慎的眼神,卻不由自主又歎了口氣——話雖如此,隻是皇上卻未必這麽想啊!


    他正蹙眉沉思,忽然吳召掀了帳簾匆匆進來,顯然是有急事,連在座幾位將軍都沒顧上招呼:“鞏先生,那邊出事了!”


    鞏思呈一驚:“何事?”


    “淩王妃知道了前方的急報,帶人離開了營帳!”


    “什麽?”鞏思呈聲音忍不住略微一高,“去了哪兒?”


    “看方向是南宮競的大帳。”


    鞏思呈極懊惱:“我早便說過,南宮競此人當初就不該留!”


    鍾定方站起來:“馬上去阻止他們,別將事情鬧出去!”


    邵休兵將原本握在手中的玉佩一擲:“我帶人封了出路,不信他們還能硬闖!”


    鞏思呈抬手阻止:“犯不著這麽大張旗鼓,就隻一個字便可——拖!已經過了半夜,玄甲軍縱有通天之能,又能在三十萬突厥大軍前抵擋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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