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寶麓山,山脈悠遠,依江帶水,自天都一直向西蜿蜒而去,青山翠林起伏連綿,至百裏而不絕。


    卿塵接受冥玄提議的第二日,便同謝經、素娘、冥魘一起,啟程前往冥衣樓總壇。


    幾人西出天都沿江入山,先經水路再換快馬,兩三個時辰之後便深入山嶺。前路轉折錯綜,不見村落屋舍,越是前行,越是山高林深,景色幽奇。複又行得數裏,麵前陡峻高山豁然開朗,出人意料地,竟有一個占地頗廣的低穀。


    穀內暖意洋洋叢林青幽,錯落長瀑自迎麵的高崖飛墜直下,至山腳匯聚翻湧,濺起一潭碧色深泉。自潭水起始,四麵依山順勢建了樓閣街道,構思精妙,巧奪天工。卿塵舉目遙望,隻見山間七宮點綴而成高飛之勢,便是冥衣樓天樞、天璿、天璣、天權、玉衡、開陽、搖光護劍七宮。七宮連珠,隱含星勢,遙遙拱衛山前一座半月形建築。抬頭看那牌匾,上書“紫微垣”,星行紫微,上應帝宇之意,氣度非凡。


    進入紫微垣內,玄石為地,青石為壁,高堂深闊肅穆莊正。迎麵早有三人等候在此,便是除了冥玄所主之天樞宮、謝經所主之天璿宮、素娘所主之玉衡宮、冥魘所主之搖光宮外,餘下的三宮護劍使。


    三人皆如冥玄般身著黑衣,腰束銀帶,單看神形氣度便知皆是一流好手。當中一個麵目古板之人率其他兩人上前對卿塵道:“天權宮冥則、天璣宮冥赦、開陽宮冥執,恭迎鳳姑娘。”


    七宮護劍,下衍二十八分座,暗合星宿,相生相製。謝經在冥衣樓中地位僅次於冥玄,二十八分座遍布各地,皆受他節製調遣。其餘人中素娘掌內事,冥魘掌暗殺,冥則掌刑罰,冥赦掌財度,冥執掌訓教,權責分明,彼此製衡,最終以天樞宮為首。幾人之中,冥執年紀最輕,冥則眉目嚴厲,不苟言笑,冥赦身形微胖,相貌和氣,看去倒最是平易近人。


    卿塵留心一一記下,發現冥玄名義上和其他人並列七宮,實則相當於冥衣樓真正的執掌人。如果沒有她這個“樓主”,整個冥衣樓其實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不由得對他再多了幾分思量,隻覺此人老而成精,深藏不露,若非之前從冥衣樓和長門幫的恩怨能夠判斷他們並非邪門異教,還真要仔細掂量此番決定是否妥當。


    將眾人簡單介紹後,冥玄對她一抬手,道:“鳳姑娘請入內堂!”


    卿塵移步前行,隨他們走進堂中,卻見偌大的內堂幾乎空無一物,唯有正中一扇青玉石門,上繪暗金紋飾,形製奇特,不似尋常。其前玄石地上繪有同樣紋路,四周分布七個金絲蒲團,除此之外,便再無其他多餘的擺設。


    冥玄將卿塵引至近前,沉聲道:“此處乃是冥衣樓曆代樓主居住、議事所在,內中亦存有近百年來樓中守護之物。此門唯有姑娘手中的碧璽靈石能夠開啟,就連七宮護劍使亦無權入內。雲生獸身懷劇毒,姑娘還請多加小心。”


    卿塵點了點頭,近前抬手,依冥玄先前指點,將碧璽靈石置入石門之上的圓環。觸手之處,青石透寒,一陣輕微的震動自掌心傳來,隨著靈石幽瑩的光芒,石門中間竟整個向前推動,入口果然開啟。移動的石門形如影壁,任何人身處其外都無法看到內中情形,卿塵取下靈石,回頭看了冥玄等人一眼,舉步向門內走去。


    隨著石門緩緩複原,呈現在她眼前的是一個寬闊的拱形空間。室中四壁皆以白石鑲嵌,石中點點泛出晶光,令得整個空間無須火燭亦能清楚地看到一切。前方入目之處,是供奉在石台正中的一柄古劍,劍後牆壁之上成弧形懸掛著冥衣樓曆代樓主的畫像。


    卿塵曾聽冥玄說過這柄數百年前流傳下來的古劍“浮翾”,由冥衣樓七宮護劍使守護,象征著樓主至高無上的權力。她舉步上前,細細端詳,隻見浮翾劍鋒銳修窄,長僅不足兩尺,紫鞘吞口紋路飄飛,清嬈劍氣隱然其上,媚而不浮,清而不利,便如風中浮雲一抹,月下一色花影。


    當她抬手觸摸劍身時,腕上的碧璽靈石幽光流動,映襯前方高懸的畫像,仿佛有無聲的畫麵迎麵浮現。那一個個風神迥異的女子,或玄衣魅顏,或輕袍素容,或執花,或舞劍,更有甚者,竟著宮裝豔豔,雍容奪目,神情氣度皆非尋常。


    卿塵一時看得出神,遙想數百年變遷,江湖多情,不知曾有怎樣的故事於這世間輪轉起落,前世今生這些超卓的人物,與他們相關的零星傳說,隔了萬千時光幾多風雲,仍舊令人心馳神往。冥冥之中,身處此間,心底莫名的感覺油然而生,她突然覺得這一世至此或許是一種幸運,能夠觸見這些傳奇般的風流人事,若與他們同在,必然不枉此生。


    卿塵緩步徐行,一一細看周圍畫卷,目光停留在最後一名玄衣女子的身上。那女子幽麗的眉目略帶果決,神情飛揚格外引人注目。駐足畫卷之前,她隱約聽到陣陣水流之聲,便知這偌大的石室必另有通道與外界相連,若無意外,應該毗鄰群山之中的水瀑。


    水瀑聲響時隱時現,恍惚令人想起屏疊山落紅成雨、桃林如染的景色。記憶中那些琴曲的悲傷,低吟淺訴,重重蕩漾,似乎有一白衣身影逐漸變得清晰,落花深處孑然獨立的寂寞。所有感覺一閃而逝,卿塵如臨夢中驀然驚醒,終於感覺到曾與“鳳卿塵”相依相伴、悉心教導她的師父。那是如此孤獨的一個人,他究竟與這女子有著怎樣的牽絆?當年又究竟發生過怎樣的變故,以致今日的機緣?


    所有的一切都已隨落花消逝,隻餘下靈石的微光,在她指尖幽幽閃爍。待到思緒稍平,忽聞身後傳來輕微的響動,她轉身回頭,猛然見一雙長蛇在石台上迅速遊動。那蛇大約手腕粗細,周身漆黑閃亮,唯有兩條紅線自腮旁綿延而至身側,雙目冰冷,其色豔麗,顯然乃是劇毒之物。


    如此一雙毒蛇遊至,不多會兒又是一雙。卿塵在此乍見毒蛇,不由大吃一驚,剛剛後退一步,肩頭一聲風響,一個白色的影子自高處躍下,落在石台之上,卻是一隻似貓似貂的小獸。


    那小獸身形不大,尾巴如狐狸般修長鬆軟,通體雪白,唯有額前帶著一縷金色,雙眼金芒閃動,熠熠攝人,高踞台上望向下方。不知為何,那些毒蛇遊動至此,像是聽從號令一般乖乖伏在地上,先後竟有十餘條之多,看去甚是駭人。那小獸掃視群蛇,過不多會兒,突然閃電般撲下。當中一條大蛇被它咬住要害,驀地翻滾幾下,即刻斃命。那小獸吸食蛇血,其他毒蛇盤伏四周,居然一動不動,待它再選擇了一條毒蛇為食後,低低呼嘯了一聲,群蛇方如蒙大赦般地散去,瞬間便沒了蹤影。


    卿塵站在石壁之前驚訝地看著這一幕,便知這小獸即是冥玄口中所言壽可五百、生性通靈的雲生獸。傳說它乃是冥衣樓初代樓主以自身血氣豢養,世代跟隨樓主的靈獸,名喚雪戰。雪戰食過毒蛇,返身躍回石台,卿塵自台後轉出,徐步走到它身前,打量這漂亮奇異的小獸。


    雪戰見得人來,側目以視,一雙金瞳映出她白衣淺影,瀲灩流閃。卿塵並未從它的注視中感到敵意,反而像當初遇見雲騁一般,心中升起親切的喜愛。她站立石台之前,向雪戰伸出手,在觸到小獸的一刻,它額前的金芒倏然閃動,卿塵腕上的碧璽靈石亦驀然大亮,整片清澈的流光充盈了整個空間。


    青石門重新關閉之後,七宮護劍使依次坐於堂前蒲團之上,幾人注視石門,一時肅靜。少頃,冥則收回目光,蹙眉道:“如此柔弱的一個女子,難道當真能勝任樓主之位?”除了謝經,包括冥魘和素娘在內的諸人都帶著如此疑問看向冥玄。


    冥玄眼中聲色無波,一片深邃平靜:“她身上非但有樓主信物,更是應合天星,我們不妨看看雲生獸的反應。”


    冥赦看了看石門,道:“有句冒昧之言,不如趁局勢未定說在前麵。冥衣樓多年失主,眼下亦是多事之秋,隻怕其人應合一切,繼任樓主之後卻沒有掌控局麵的能力。”


    冥執等人亦微微點頭,雖未說話,卻顯然也有與冥赦同樣的顧慮。


    謝經因身上傷勢未愈,半日來一直較為沉默,獨自盤膝閉目養神,此時卻睜開眼睛,低聲道:“諸位多慮了,她並非一般女子。”


    “哦?願聞其詳。”冥赦道。


    謝經思量片刻,卻搖了搖頭:“一言難盡。”


    “那你方才所說恐怕難以服眾。”冥赦道。


    謝經睨了他一眼,道:“那不如便舉一事,當初我奉命設計與她接近,共同經營四麵樓,你可知自她接手以來,四麵樓獲利如何?”


    冥赦別有他意地道:“四麵樓以及各處商脈的經營賬目向來不由我天璣宮經手,此事又叫我如何回答?”


    謝經清楚冥赦對自己在樓中的地位高於他、並通過手下商脈節製二十八分座一向多有不滿,卻隻當不知,微微一笑道:“都是自家兄弟,何需分得這麽清楚?四麵樓的賬目從來都是按時上報總壇,現在每月獲利比以前整整翻了數倍,諸位心中大概也有數。我隻能說從經營手段到識人用人,她行事十分獨特,不像個涉世未深的年輕姑娘,甚至心懷氣度、眼光見地可說是少有的讓我佩服之人。當初冥魘傳回消息,說發現碧璽靈石,我們從湛王府一路追查到漠北,但一場大火將所有東西燒得幹幹淨淨,什麽線索都沒留下。如今細思,她的來曆當真有些奇異。”


    冥玄道:“屏疊山中雖未找到什麽實物,卻有一座巫族傳人的墓塚。巫族與冥衣樓原本關係密切,隻可惜先樓主失蹤之後,便也斷了聯係,此女的來曆隻怕與此有些淵源。”


    冥執接口道:“來曆權且不說,日後一問便知,隻是她能讓謝兄都覺佩服,可見有些特別的地方。”


    謝經道:“不錯,按理說單憑樓主信物,我們也該迎她入樓,雲生獸認主與三件服眾之事本是因樓主失蹤,我們七宮為防止變動才立下的約定。至於她是否能夠勝任,此後自見分曉,我們拭目以待便是。”


    冥魘掃視眾人一眼,道:“你們當初讓我將人帶回,我曾表示過懷疑,現在也隻有一句話,若她能夠服眾,我冥魘甘心奉其為主,如若不能,憑我們七宮護劍使,廢掉樓主也是易如反掌。”


    “開陽宮執俍請見本宮護劍使。”


    冥赦似乎還要說話,突聞有人在外揚聲求見。冥執眉梢一揚,道:“我去看看。”


    不見他如何動作,人已自蒲團之上飄出堂外。


    執俍身材魁梧,一臉精幹模樣,見了冥執低頭稟道:“屬下在南山側道發現搖光宮魘切的屍首,還請護劍使示下。”


    冥執臉上微微一動,回頭叫道:“冥魘!”


    話方出口,身邊人影一閃,冥魘已到了近旁,眸中一絲戾氣飄閃,冷冷問向執俍:“何時之事?”


    執俍恭敬答道:“屍身剛剛發現,但已驗明人是死於半個時辰之前。”


    “去看看。”冥執同冥魘對視一眼,雙雙掠起趕往出事地點,瞬間消失在叢林深處。


    總壇驚現敵蹤,恰逢新樓主廢立未明之際,冥玄眼中掠過凝重的氣息,即刻命冥則、冥赦等人分頭召集部屬徹查四方。不料半盞茶的工夫,南麵突然響起一道尖銳的破空聲,竟是冥赦遇險求援!


    天空中一道煙信入雲,劃出令人心悸的血紅色。東西兩麵立刻有兩道藍光升起,天權、玉衡兩宮已趕赴增援。


    南麵林中,冥赦扶著幾乎已陷入昏迷的冥執踉蹌奔回,冥則和素娘半途遇上,隻見他小臂鮮血淋漓,冥魘卻是不見蹤影。


    冥執臉上青黑灰暗,唇色蒼白如死,牙關緊咬,顯然在忍受著極大的痛苦。素娘搶上前扶住他驚問:“什麽毒,竟如此霸道!”


    冥則伸手把了冥執脈搏,磐石般的臉上抽動了一下:“從未見過。對方是什麽人?冥魘何在?”


    冥赦慘然道:“冥魘被擒,我遭敵人伏擊,隻盡力搶了冥執出來。碧血閣十二血煞傾巢而來,已攻進總壇。”


    冥則眼中精光一閃:“先回紫微垣,再行決斷!”


    “冥衣樓果然會享受,如此山清水秀,不愧是用來送終的好地方。”不過須臾,紫微垣外傳來囂張挑釁。隨著這聲音,十二個身著紅衣之人出現在堂前,其中有一人負手其前,徐步緩行,一副得意模樣。同他們一起的幾人身著異族長袍,長發結辮腰配彎刀,竟是來自漠北的突厥人。


    冥玄不動聲色地掃了來人一眼:“碧血閣肖閣主大駕光臨,冥衣樓不勝榮幸,隻不知碧血閣何時成了突厥一族的走狗?”


    肖自初臉色微變,陰森森地道:“冥玄老兒,你休逞口舌之利。冥衣樓處處與我碧血閣作對,日前害得我折損長門幫這條臂膀,今日也該算一算總賬了吧?”


    冥玄緩緩道:“冥衣樓看不順眼的事,自然不會姑息,不過若說與人作對,恐怕還輪不到碧血閣。”


    “死到臨頭還大言不慚!”肖自初眼中怒意驟閃,手指冥魘,“不如在下先拿這人的血來祭血煞,你以為如何?”


    製住冥魘的紅衣人抬手在冥魘背後便是一掌。冥魘渾身劇顫,一口鮮血噴滿衣襟,人卻清醒過來,嘴角餘血緩緩流下,一雙美目卻冷冷看著那人,毫不屈服。


    冥玄眼中一凜。素娘同冥魘素來交好,早已忍耐不住,方要縱身救人,忽覺丹田內劇痛難忍,如同鋼刀亂攪,悶哼一聲幾乎站立不穩。


    肖自初見狀陰惻惻地笑道:“冥執身上的毒滋味不錯吧,冥則護劍使,你呢?”


    冥則一言不發,暗自運功抵抗發作起來的毒性,然而握在劍柄微微顫動的手卻泄露了他的處境。


    敵人剛一照麵,冥衣樓竟有四人受傷一人落入敵手,再加上謝經舊傷未愈,形勢頗為不妙。此次碧血閣蓄謀周詳出其不意,處處占了上風,但冥衣樓根基雄厚,七宮二十八座好手眾多,早已團團圍住紫微垣,眼見一場惡戰在所難免。


    肖自初身邊那突厥人道:“冥衣樓既殺不了夜天淩,便莫怪本王反悔,五萬兩黃金你不賺,自有人搶著要。不過本王接到密報,聽說冥衣樓與中原皇族頗有些淵源,你們不如將實情上稟本王,說不定還能保得性命。”此人正是東突厥始羅可汗的獨子統達。


    冥玄冷笑一聲:“蠻夷之族,欲來中原撒野,白日做夢!”


    肖自初對統達道:“碧血閣先幫王爺結了這筆賬,以示誠意如何?”


    統達放聲大笑,這時紫微垣中忽然傳出一個清亮的聲音:“肖自初你前日乘人之危傷我冥衣樓護劍使,是不是應該先清算一下這筆賬才是?”隨著話音,卿塵懷抱雪戰,緩步而出。


    步若淩波,白衣飛揚,一雙翦水雙瞳瀲瀲泛著明淨光彩,舉手投足氣度飄然。饒是肖自初生平閱美無數,也覺得眼前一亮,雙眸微眯,突然認出卿塵,道:“是你?”


    統達更是目不轉睛地看著卿塵,心想此處竟有如此美色,不枉來此一趟,故作文雅地作揖道:“姑娘國色天香,貌美如花,本王十分欣賞。”


    七宮護劍使見到卿塵懷抱雪戰,便曉得雲生獸已然認她為主,一同上前:“屬下參見鳳主。”


    卿塵抬手虛扶,腕上的碧璽靈石隱隱發出幽亮的光芒,較之先前更加晶瑩剔透,映得白衣似水流轉。雪戰自她手中一躍而下,卿塵仔細察看冥執臉色,而後方瞥了統達一眼,丹唇含笑,眸心卻冷冷一漩幽深:“王爺過獎,隻可惜王爺的手段卻叫人難以欣賞。”


    統達臉色一沉。肖自初卻忍不住仰首長笑,聲震屋宇:“想不到冥衣樓竟認了個弱不禁風的女子為主,當真是氣數已盡!”


    卿塵淡笑淺淺,不疾不徐地對肖自初道:“肖閣主,你在冥執身上下了四種毒,一是五步草,一是鳳梃仙,一是藍煙子,還有便是蘇瑾黃。素娘沾了你的鳳梃仙,丹田內勁氣雜亂衝撞,難以控製;冥則中了蘇瑾黃,若是一運功便會血脈逆流,劇痛無比。至於冥執,五步草你摻了藍煙子,所以他才渾身冰寒,穴道猶如針紮般痛苦,不過藍煙子沒了五步草就不會發作得這麽快。我說得對不對?”


    肖自初目光一變,在她臉上一停,陰陰笑道:“哦?原來竟是用毒的行家,不過隻知毒性又有何用?一個時辰內不服解藥,他們幾個便性命不保。”


    卿塵傲然道:“我既說得出,便能解毒。不如我們試試看,你用四種毒,我隻用一種,我若是解了你這毒,你便給我乖乖滾出冥衣樓去,你若是解了我的毒,我這樓主拱手讓與閣下,如何?”


    “很好!”肖自初毒蛇般的三角眼眯了眯,“王爺,這丫頭你可感興趣?”


    統達目露淫色,道:“若得此等美人,本王定當好好疼愛,不讓她受半點委屈。”


    肖自初道:“王爺既然喜歡,那我便留她一人活口,以供王爺享用。”


    統達奸笑道:“如此甚好,可千萬不要傷了本王的美人……”


    不料話音未落,眾人身後驟然響起淩厲的風聲。統達隻覺左耳一痛,當的一聲,一支羽箭帶著他象征王族身份的耳環釘在他麵前一棵參天大樹上。箭身幾乎全數沒入樹幹,隻剩下尾羽在外,陽光照在耳環名貴的寶石上,閃過一道刺目的光澤。


    隻聽一個冷淡的聲音遠遠道:“統達,閉上你的臭嘴。”


    眾人大吃一驚,統達驚魂未定,匆忙回頭,瞬間臉色大變,驚道:“夜……夜天淩!”


    不遠處山崖之上,夜天淩身著一襲墨色武士服,背插長劍手握勁弓,冷冷地望向這裏。陽光閃耀,那一雙清雋的眸子仿佛倒映著整個山林翠色,卻又如同雪嶺冰封,令這繁花碧葉皆在那冷冽深處寂滅無聲。


    統達被夜天淩看得臉色青白,寒意叢生。他曾數次在夜天淩手中死裏逃生,畏之甚深,勉強擠出點笑容:“淩王殿下……別來無恙。”


    夜天淩淡淡道:“你不老老實實待在漠北,竟敢偷入天都興風作浪,始羅可汗管教的好兒子。”


    統達仗著肖自初等人護持在旁,勉強壯膽道:“殿下昔日所贈,本王記掛在心,不敢有片刻遺忘。”


    夜天淩眼底掠過一絲冷笑:“方才好像聽你說想要我性命,不如現在來拿,還能省下那五萬兩黃金。”


    肖自初上前一步:“我碧血閣對這五萬兩黃金倒很感興趣,淩王殿下,請。”


    夜天淩神色冷冷,眼角都不曾瞥向肖自初。原本安靜的山間突然出現了無數玄甲戰士,居高臨下包圍山穀,重重勁弓鐵弩瞄準穀中眾人。


    十一自一棵大樹之巔落至夜天淩身旁,笑道:“要和四哥動手你還不配,刀劍無眼,千萬不要亂動。”


    肖自初和統達同時色變,粗略估計,四周數千之眾,勁弓環繞,任他們武功再高,也敵不過如此訓練有素的兵馬。


    肖自初驚疑不定,先前留在穀外的部眾此時毫無聲息,看來已經被一舉殲滅,夜天淩帶來的部屬之中,定然不乏好手。


    卿塵趁此機會,忙設法替冥赦等人解毒療傷。夜天淩冷冷注視統達:“還不快滾!”


    統達極不甘心地環視四周,意識到己方完全處於劣勢,恨聲道:“殿下今日之賜統達銘記在心,後會有期。”


    夜天淩眼中精芒掠過,突然身形一動,黑色披風隨風蕩起,人便自山崖斜掠而下。


    統達隻覺劍鋒壓頂寒氣撲麵,駭然之下彎刀揮出,和夜天淩長劍在頭頂憑空交擊,發出一聲震人耳鼓的清鳴。


    叮當數聲清響,夜天淩已落到統達身後。統達被他激起狂性,揮刀向他後背砍下。


    夜天淩身也不回,劍鞘自披風之下快如閃電反撞而出。統達痛呼一聲,被擊中腹部踉蹌倒退,接著臉上劇痛,卻是夜天淩劍鋒微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自他麵頰狠狠抽過,雖不見傷口卻痛徹骨髓,半邊臉立刻紅腫。


    “這是警告你以後莫要在天朝放肆。”夜天淩長劍不知何時已然歸鞘,“回去轉告始羅可汗,他若是不會管教兒子,便多娶幾個王妃,免得後繼無人。滾!”


    肖自初老謀深算,知道今日決計討不了好。他倒也當機立斷,見統達狼狽離去,假意笑道:“碧血閣不敢與淩王殿下爭鋒,先行一步了。”說罷對屬下一示意,“我們走!”


    “留下冥魘!”卿塵上前一步道,“四哥,不能讓他們帶走冥魘。”話剛出口,突然想到冥衣樓與夜天淩目前敵友難分,他怎會援手去救冥魘?


    夜天淩回頭看了她一眼,對碧血閣眾人道:“鳳姑娘說話你們可聽到?”


    挾持冥魘的紅衣人將冥魘拽至身前:“淩王殿下不妨放箭試試,看誰先死在前麵!”


    夜天淩刀削般無情的嘴角露出一絲譏誚笑意:“我說最後一遍,放下人。”


    那紅衣人拖著冥魘慢慢後退。夜天淩目光清寒,負手身後,閑庭散步般一步步向他走去。


    那人喝道:“站住!再過來便殺了她!”


    夜天淩目若青鋒,看似沉寂卻冷冽懾人:“那麽你們便一同陪葬。”


    語意森然無情,那人不由心底生寒。就在他心神動蕩的那一刹那,兩人之間驟然爆起淩厲寒光,白練如雪,劍氣催得陽光似乎霜凍,天地換顏。


    一道奪目光華魅影般自夜天淩手中斬向那人咽喉,光芒之中,那人倉促後退,橫劍身畔,駭然不敢上前。冥魘無力的身子已被夜天淩抬手接過,軟軟靠在他身上。


    出劍,退敵,奪人,一切盡在彈指間。


    碧血閣其他人被夜天淩的劍氣激起殺性,目露凶光。幾人足下方動,卻見一排長箭勁風激蕩迎麵飆來,連珠九箭擦身而過齊齊釘在他們身前,雖不曾傷人,卻逼得他們無法展開身形。


    “抱歉,手癢了。誰再上前一步,便莫怪我不客氣。”十一手持纏金長弓,滿臉颯爽的笑容如那藍天下的陽光一般,比起夜天淩的清冷無情,更叫人恨得牙根癢癢,無奈他身旁黑黝黝成排成列的弩箭殺氣十足,無人敢妄動一分。


    肖自初驚疑萬分,盯著夜天淩手中之劍:“歸離劍!你自何處得來的?”


    夜天淩看了眼半昏半醒的冥魘,將她打橫抱起交到卿塵身邊,丟下幾個字:“你不配問。”


    冥魘恍惚中看到一雙眼睛望向自己,眼底依稀冰封萬裏,卻猶如深夜無垠,帶著某種魔力般叫人感到安定。心中一鬆,她強撐著的心誌終於潰散,昏昏然逐漸失去知覺。


    肖自初強忍心中殺意,抱拳道:“青山不改,綠水長流,他日定再向淩王殿下請教。”


    夜天淩漠然不理,隻低頭看了看冥魘,發覺她內傷不輕,便將掌心貼在她後背緩緩以內力助她療傷。卿塵將傷藥送入冥魘口中,抬頭看到夜天淩棱角分明的側臉,輕聲道:“四哥,多謝你。”


    夜天淩從上而下將她打量,目光停在她臉上:“沒事便好。”


    十一收了弓箭,帶著幾名侍衛過來,正聽到卿塵在問夜天淩:“你們怎麽會找到這裏來?”他十分頭疼地接口道:“你也不算算日子,那晚躍馬橋上說是三天,如今已是第五日。四哥留在漠北尋你的近衛還沒趕回來,這裏又險些將伊歌城翻了個底朝天。若不是今日追蹤統達竟在此處遇到你,還不知找到什麽時候。剛從戰場上回來,你倒是讓我清閑幾日也好。”


    卿塵神情微微一動,並沒想到她離開四麵樓數日不歸,夜天淩竟會如此反應,心中感動又略有歉疚,麵上卻不和十一服軟,悄悄對他做個鬼臉,眼見十一一臉無奈,撲哧一笑。雪戰自腳下蹭來,待她招呼時嗖地跳入懷中,蹲在她胳膊間神色目視十一,一雙異瞳金光隱隱,神氣非凡。


    十一手撐身旁大樹,俯身和雪戰對視片刻:“這是……”一邊說著,一邊伸手去扯雪戰的耳朵。


    不料雪戰金瞳一豎,猛地一聲低嘯,極為不滿地盯著他,作勢欲撲。十一嚇了一跳:“哈!一隻小獸這麽大脾氣,你從哪裏撿來的?”


    “雪戰!”卿塵拍拍雪戰的腦門,抬眸道,“莫要惹它,它是冥衣樓的靈獸,隻認樓主一人。”


    十一道:“啊?冥衣樓主的靈獸為何跟著你?”


    卿塵笑了笑道:“這個……好像是因為我手上的串珠,它把我當成主人了。”


    十一和一直未曾作聲的夜天淩交換了一下目光,複又打量雪戰。此時冥執、冥則等毒性已去了八九分,一同上前對夜天淩道:“冥衣樓承蒙兩位殿下援手,不勝感激。”


    夜天淩麵無表情地將目光自卿塵身上移開,站起身來。卿塵心想不妙,看他神色冷峻,莫要再起衝突,誰知他隻是掃了冥玄等人一眼,並未如何。


    冥玄又道:“恭喜鳳主接任樓主,七宮護劍使定當全力輔佐,絕無懈怠。”


    卿塵微笑道:“有勞諸位。”見夜天淩眸中掠過疑問,她正容道:“四哥,那晚躍馬橋之事我無力阻止,但現在可以冥衣樓主的身份保證,絕不會再有類似事情發生,還望四哥不計前嫌。”說罷攜七宮護劍使一拜,以示賠罪。


    夜天淩似是並未將此事放在心上,淡淡道:“若此間事了,便該回去了。”


    卿塵起身道:“我還有些事情未了。”


    夜天淩雖不清楚她和冥衣樓究竟發生了何事,但也看出兩者關係已變得非同一般,當著冥玄等人不便多問,隻簡單道:“還有何事?”


    卿塵笑意一斂,對冥玄等道:“冥衣樓總壇非常之地,竟被敵人輕易突襲,可想過是何原因?”


    冥玄先行謝罪:“屬下失職,請鳳主責罰。”


    卿塵眸光清銳:“我要的不是自責,而是原因。”說話時目光自七宮護劍使身上一一掠過,眾人在她的注視中無不生出異樣的感覺。夜天淩從旁冷眼相看,突然一抹薄銳的笑意自唇邊掠起,滿是有趣的神情。


    冥玄在卿塵的目光中沉吟一下,終於自嘴中吐出兩個字:“內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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