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暗下來。他身著厚厚的重甲,翻身上馬離開營房,就往奉集堡城裏的宅子疾馳而去。這一陣子,他因了趙樽之事,心情欠佳,怕火兒一上來,遷怒趙如娜,惹得大家心裏都不痛快,加之營裏的軍務又忙,索性就住在了大營裏,已經有約摸八九日沒有回去過了。


    頂著北風進入宅院時,梆子已敲過了二更。他將馬繩交與侍衛,夾著頭盔,搔了搔腦袋,往裏屋去時,又特地放輕了腳步。


    “侯爺!”


    一個驚喜的聲音,闖入了耳朵。


    “真的是您,您回來了?”


    他一愣,見是喜逐顏開跑過來的綠兒,皺著眉頭,指了指裏屋,“噓”了一聲,“夫人睡了?”


    綠兒搖了搖頭,看他時,唇角都是燦爛的笑,“沒呢,夫人這幾日魂不守舍,每晚看書到極晚,奴婢怎樣勸都不肯聽。先前她差奴婢出來時,還一個人坐在那裏。侯爺,你趕緊去看看罷。”


    陳大牛唔一聲,沒再多說,徑直推門而入。


    趙如娜正托著腮坐在一張花梨木的椅子上。但雙眼緊闔著,卻是困到極點睡過去了,書本滑落在腳邊都不曉得。


    陳大牛愣了愣,想到眼下的季節,入夜極涼,大步走了過去,俯身準備抱她去床上休息。


    可人兒剛入懷,那種軟綿綿的女兒幽香,便極是好聞地撲入他的鼻端,撩得他心裏一蕩,渾身的血液就像長了鉤子,扯得他心裏癢癢,手臂的力道情不自禁大了幾分,像是恨不得將她揉入骨頭,一扯入懷,忍不住,就在她的嘴上啃了一口。


    “侯爺?”


    趙如娜嚇了一跳,霎時驚醒,睜開睡意蒙蒙的眸子。


    “你怎的回來了?”


    “咳咳!”陳大牛差點兒嗆住,看著她唇上的嬌豔欲滴,想到剛才的“偷香”,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鬆開了她的身子。


    “俺剛落屋,你咋不去床上睡?”


    他的窘迫,自是也入了趙如娜的眼。


    二人本就多日不見。唇上刹那的觸感,他躲閃的眼神,惹得她亦是心跳加快,閃爍其詞,“妾身先前沒有睡意,原是想看會子書的……不曉得怎的就睡了過去,倒是讓侯爺看了笑話。”


    陳大牛看她撿起書本,直皺眉頭,“以後夜裏看書,不要把綠兒打發出去,免得著涼都沒人曉得。到時候,受罪的還不是你?”


    “知道了。”


    趙如娜微微低頭,溫馴的捋了捋頭發。


    “聽說你夜不安枕,可是哪裏不舒坦?”


    他關切的輕問,趙如娜沒抬頭,“沒有,我隻是擔心楚七。十九叔出了事,如今她又下落不明,不知到底怎樣了。想她一個弱女子,流落在外,我這心裏頭,頗不是滋味。”


    她隨口說著,瞄到陳大牛突然黑沉的臉色,趕緊閉上了嘴。


    前些日子,趙樽歿於陰山的噩耗傳來。打從那一日開始,他中途就回來過一次,也是僅有的一次,他回來了卻未與她親熱,甚至也沒有與她談論趙樽的事情。


    趙如娜性子溫良,但心思敏感。從他閃爍的眼神裏,她看得出來,他有怨有恨,而他惹他怨恨那個人,正是她的親哥哥。她身處其中,左右不是人。說起來,她與趙樽的關係不算親厚。按民間的說法,他們算得上是叔侄至親,可在皇室裏,卻涼薄如水。她眼中的十九叔,與旁人眼中的十九爺並無不同,英雄蓋世,冷漠難近,不苟言笑,見著他的麵兒,最好是躲著走,免得被他的冷氣所傷。


    若不是後來與楚七交往,興許趙樽於她,也隻是一個稱呼罷了。可真正得了趙樽的死訊,尤其想到此事極有可能與哥哥有關,她的心裏也是揪著難受。與陳大牛之間,也像橫了一根刺。二人相視,不免尷尬。可哪怕陳大牛有再多的埋怨,也知她亦是無辜。


    “那個啥公主來著?怎樣了?”他隨便換了一個話題。


    “文佳公主?”她看了他一眼,微笑著起身為他脫去厚重的甲胄,掛在衣架上,又為他拿了一件袍子來套在外麵,這才低低道,“大夫說還得靜養些日子才能大好,公主大難不死,是有大福貴之人,侯爺且寬心。”


    寬心?陳大牛心裏話:她索性死了才好,免得老子頭痛。但是這種話,他不便出口。隻假裝嚴肅地點點頭,看著趙如娜,坐在榻沿上。


    “過兩日,要回京了。”


    趙如娜眸子微喜,“真的?”


    知她出來這樣久,也是想家了,這會才這般高興,陳大牛也是一樂,跟著咧了咧嘴,“是啊,這仗一打就是一年多,眼下總算有個了結,朝廷同意與北狄和議。”


    趙如娜目光微暗,幽幽一歎,“隻怕好不了幾日。”


    陳大牛抬眼看她,目光略有訝異,“是,北狄人困在漠北那鳥不拉屎的地兒,如今停戰,也不過是耗不起經年戰役,需要休養。一旦兵強馬壯,糧草充盈,就會卷土重來。要徹底無戰事,隻怕是不能。”


    “嗯。”趙如娜點點頭,並不多言。


    婦道人家不便議論朝政與國事,這一點認知,她是有的。見她不再接話題,陳大牛也沒有再繼續說下去。


    “你這兩日出去逛逛,看著有什麽稀罕的東西要采買回京的,都可備上。俺娘那裏倒是不必計較,就是俺嫂子,牙尖嘴利,你給她捎帶點,堵了她的嘴,免得往後在府裏她找你事。”


    他交代得極仔細。


    這般說話,比尋常人家夫婿更為貼心。


    趙如娜有些感動,看他的眼神,柔和了許多,“侯爺軍務繁忙,這些雜事,本就該妾身去辦的,勞您掛心了。”


    似是不喜她這麽客套,陳大牛皺了皺眉頭,語氣沉下不少,似是一歎,“往日在府裏,你受委屈了。但婦人嘴碎的那點子家宅破事,俺一大老爺們兒,也是不好插手。這次回去,若是俺娘念叨啥,你聽著就好,不必往心裏去。”


    “妾身省得。”


    趙如娜微微笑著,一一應了。可先前“回京”二字帶來的喜悅,竟是慢慢淡了下去。回京是好的,可以見到久別的親人。可回了京,一切又將不一樣。


    相比起來,奉集堡這座小城,其實更好。


    這些日子以來,他二人親厚了許多。雖他營中事多,並不日日歸家,但他待她很好,甚至比尋常人家的夫婿對自家娘子更好。好吃的,好玩的,都緊著給她,每次落屋,便是纏著與她親熱,甚至可以稱得上有些膩著她,即便總有官吏送侍妾來,無一不是被他打發了。


    這麽久,他身邊除了她,並無別婦。


    若是忽略掉她隻是一個妾室的尷尬身份,二人在這奉集堡裏,倒是像一對實在的夫妻,日子過得簡單、平淡也踏實。


    她喜歡這樣的日子。


    回了京,他是定安侯,她是他的侍妾。


    回了京,他與文佳公主的婚事,就要辦了。


    回了京,各種錯綜複雜的事情也繁雜起來。


    最令她頭痛的是,她的肚子始終沒有消息。


    當初她離京的時候,向老夫人辭行時,聽說她是去找自家兒子,老夫人點頭稱讚不已。她急著抱孫子,前幾日還來了家信。信上,老夫人也是問她肚子有沒有消息了。如今她這般回去,不知那個和善的老太太,還能不能那般親厚的待她。


    越是想這些,越是犯堵。見他敘完了家事,她暗歎一下,笑了笑,出門喚了一聲綠兒,身子便閃出了門口。


    再回來時,她手上端著一果盤的橘子。


    “這是鐵嶺衛指揮使送來的。說是南豐的金錢蜜橘,妾身特地給侯爺留的。”


    “啊?哦。”


    陳大牛搔了搔頭,看著她靜婉美好的笑臉,心窩子裏直伸狼爪子,哪裏還對橘子有興趣?尤其見她細白的指尖,白蔥節子似的在橘子上滑動,挑挑揀揀,更是覺得這東西礙眼得很。


    “大晚上的,吃啥橘子?”


    他情緒不明,眸子狼光閃爍,趙如娜沒抬頭,也沒有發現,仔細拿了一個橘子,剝淨了皮,把上麵的經絡都挑幹淨了,才半眯著柔和的眼,遞到他的麵前。


    “侯爺,您嚐嚐。”


    她先前小睡了一會,聲音帶了一點鼻音,有著平素沒有的嬌懶,聽得陳大牛心火上躥,血液升溫,一把扼住她的手腕,就要往身上帶。


    “俺不愛吃這些,都留著你吃。”


    她掙紮了一下,唇角挑開。


    “吃一顆罷,看你眼中都有血絲了,吃了敗敗火。”


    這陳大牛往日是個粗人,如今也是個粗人。說到底,從小到大,也沒有被婦人這般用心的侍候過,看她溫溫柔柔的這般說“敗火”,突地覺得自己一見著她就生出歪心思,有些齷齪。


    他趕緊放開她的手,臉紅了紅,搓了搓指頭,看著她手上的橘子,眉頭皺了起來。


    “吃一個?”


    趙如娜輕笑,又往前遞了遞。


    “你看妾身都剝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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