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他會如此配合,夏廷德微微一愣。隨即,又訕笑道:“晉王殿下,非老夫要與你為難,實在是聖意如此,老夫也無能為力也。”說罷他威風凜凜一叉腰,大喊一聲。


    “來人啦。”


    “在。”有兵卒站了起來。


    “拿下反賊趙樽。”


    “是。”


    幾名陰山大營的兵卒早已準備妥當,聞言便往人群裏的趙樽衝過來。可人還未到,紛紛“哎喲”一聲,雙膝一軟便跪倒了地上,吃痛地捂著膝蓋翻滾起來。


    “哈哈,這般脆,還想拿人?!”


    有幾個金衛軍將士嘲笑起來。


    見狀,夏廷德怒吼一聲,指著趙樽。


    “晉王,你膽敢造反嗎?”


    趙樽根本就紋絲不動,打人的隻是看不下去的金衛軍將士。他們狠狠的看著夏廷德,不等趙樽開口,挺身站在他的麵前,將陰山軍擋在了外圍。


    “夏老狗,要拿殿下問罪,也不問問爺爺們願不願意?”


    有人震臂一吼,五萬金衛軍立馬高聲應諾,“不願意!”


    “夏廷德老賊拿命來。”


    “血濺陰山,命殞此地,也絕不讓殿下傷了分毫。”


    與趙樽的平和淡然不同,金衛軍的將士們極是憤慨。


    這五萬基本是趙樽的心腹,他們隨著趙樽南征北戰,風餐露宿,吃了多少苦頭,才有了今日,自是知曉打仗的不易,也了解趙樽的為人。乍然聽見這樣不公道的聖旨,那熱血和不平湧上心頭便再不能壓下。


    趙樽越是不作聲,他們越是氣憤。


    夏廷德看著人群中冷著臉的趙樽,像是揚眉吐氣了一般,哈哈大笑道,“殿下,你一定沒想到會有今日吧?你雖對老夫不仁,但老夫不能對你不義。這樣,你跪下來替老夫擦鞋認錯,叩頭賠禮,老夫或可在皇太孫麵前,替你美言幾句,饒你不死。”


    為他擦鞋?叩頭?


    趙樽眸子危險半闔,唇角勾出一抹極冷的弧線來。


    “魏國公屬癩蛤蟆的?好大口氣。”


    不等夏廷德再接話,整個金衛軍的將士氣血都翻滾在胸腔。


    “弟兄們,夏老狗該死!咱與他們拚了。”


    “拚了,拚了!”


    “殺!殺!殺!”


    以五萬人對二十萬人結果會如何,沒有人會知道。但趙樽素來不喜衝動行事,他最擅長的便是兵不刃血。哀兵必勝,古禮也。打與不打另說,首先在氣勢上,就得壓夏廷德一頭。這邊嘶吼起來,如狼如虎,呐喊聲破入雲霄,蒼穹似乎都在為他不平,為他嗚咽悲歌。


    這結果,也惹得陰山行營的將士,有人默默心寒。


    劍拔弩張的形勢,一觸即發。


    正在這時,營外突然一人飛騎而入。


    “報——”


    漫天的風雪紛飛,這人高舉的手上,有一個揚起的黃金令牌。


    “陛下有令到。”


    一聲劃破長空的嘶吼之後,四周安靜了些許。不管是陰山行營還是北伐軍,都是大晏將士,“陛下”這兩個字,還是極有威懾力的。


    場上安靜下來。


    那人沒有理會旁人,騎著戰馬奔至趙樽麵前,生生一跪。


    “殿下,聖上給您的來函。”


    “嘩”一聲,場上響過低低的喧嘩。


    趙樽看他一眼,隻淡淡道了一聲,“丙一,辛苦。”


    那人抬起頭來,嘿嘿一笑,“不苦,就是跑死了十來匹馬,怪心疼的。”


    這個時候還有心情說笑,也就是他了。丙一正是趙樽麾下“十天幹”丙字衛的首領。說到這裏,他咧著幾顆大白牙,又把令牌遞了上去,“這是陛下手令。”


    趙樽再次接過令牌來。那是一個純金打造的令牌,是當今洪泰皇帝所有,令牌的正中寫著年號“洪泰”二字。


    趙樽默了默,拆開信函。


    信上寫了短短幾行字,卻是洪泰帝親筆。


    “吾兒親鑒:接獲手書,吾心慰之,你母亦是垂淚盼歸。漠北苦寒,聞吾兒身子欠安,甚為掛念。古語雲:皮之不存,毛將焉附,我朝與北狄宿怨已久,不急於一朝一夕,來日方長,善自珍重為要。吾兒素有頭疾,朕已命人督造茯百酒,解吾兒痛楚,便擬旨令爾速速歸京,與父母共守新歲。父上。”


    一封信,字不多,但信上沒有“朕”,隻有“父”。


    趙樽眸色黑沉,便沒有太多的表情,慢騰騰揚起手上信函來,交予陰山行營的文書,讓他現場宣讀一遍,信的內容加上他手上洪泰帝的令牌,說服力足夠。


    環視眾人一圈,他沉聲道:“眾位將士,如今還是洪泰年,天下還是聖上的天下,皇太孫尚未登基,奉天殿上的人還是本王的父皇。如今,本王隻問諸君一句話,是文華殿的旨意作數,還是當今聖上的親筆手諭作數?”


    這還需要問嗎?眾人的目光紛紛看向麵色灰敗的夏廷德,都想看他要如何自圓其說,解釋先前那一封與聖上家信完全不同聖旨。


    聖旨說趙樽是反賊。


    可皇帝如此偏愛晉王,又怎會把他革職查辦,押解回京?


    幾乎霎時,人人都懂了。


    聖旨是文華殿趙綿澤的意思,而信函卻是洪泰帝自己的意思。


    形勢逆轉,夏廷德僵在當場,左右為難,良久都說不出話來。


    論算計謀略,他怎會是趙樽的對手?


    先前在漠北大營時,趙樽讓鄭二寶備紙筆,說要寫家書,敘天倫,曾分別給貢妃和洪泰帝手書一封。那時候,他就已然防著有一天,會有從文華殿而來的旨意。


    皇帝忌憚他,卻不會真的讓他死。這一點趙樽比誰都清楚。在傳回京師的信函中,他情意拳拳,聲稱頭疾發作,困於漠北高原,寒氣攻心,但仍是想念京中的父母。且聞父皇有疾,卻不能親自侍奉湯藥,甚是不孝,以至日夜不能安睡,頭疾變本加厲,恐已無力再戰。


    未了,避免信函被趙綿澤扣下,那兩封信未經軍驛傳遞,而是使用了自家渠道,由“十天幹”派人直接傳入皇城,交與的貢妃。貢妃收到兒子這些年來的第一封家信,又聽聞他重病困於漠北,缺衣少食,頓時心如刀絞,當即跪於洪泰帝的龍榻之前,聲淚俱下的哭訴,甚至以死相逼,要洪泰帝憐憫兒子,召他回京養病。


    貢妃是洪泰帝的寵妃不假。


    二十多年來,洪泰帝對她有情義也不假。


    收到趙樽的家信,洪泰帝本身亦是心有感慨更不假。


    年紀大了,身體有疾,心腸便軟。


    於是,他在病中親自寫了家書,還給了貢妃令牌,任由丙一一路暢通無阻地到達陰山。時間掐算得不早不晚,剛剛合適打夏廷德的臉。


    趙樽之深謀遠慮,世上少有。


    一封情義深厚的家信,巧妙地將趙綿澤的聖旨踩得一文不值。


    “魏國公!”趙樽眉梢微微一揚,臉上並無半分穩操勝券的得意之色,隻平靜得如一潭死水,如果仔細看,看見一抹淡淡的悲滄,“你的鞋子還用本王親自與你擦拭嗎?還用本王向你磕頭求情嗎?”


    夏廷德尷尬的還刀入鞘,看著他抱拳拱手。


    “殿下,看來這中間有誤會!”


    “誤會?”趙樽似笑非笑地看過去,“魏國公假借聖上之名,陷本王於不義,便欲加害於本王,居心何在?”


    夏廷德麵色難看,但還是僵硬地歎了一口氣,回道,“殿下,老夫身為臣子,與殿下並無私怨同,隻不過按旨辦事而已,怎會想要陷害殿下?”


    趙樽微微一眯眼,抓住他話裏的“小尾巴”便反嗤回去,“哦?那依魏國公的意思,是文華殿的皇太孫想陷害本王不成?”


    夏廷德吃了一驚,被他噎住。


    趙樽這人平素話不多,但他說話的本事,與他下棋一樣,世人難有人能出其右。一句出口,已然算計出七句之外。問第一句時,便已經掐準了夏廷德的死穴。


    如今大家都很清楚,聖旨上的意思不是洪泰皇帝的意思。夏廷德若不肯承認是自己陷害,那便是皇太孫陷害。他擔不起這責任,更不敢將這責任加諸在皇太孫身上。他們是一條船上的螞蚱。有了趙綿澤,才會有他。略一考慮,他微躬著腰板,迂回地笑道:“殿下,此事定是誤會。皇太孫監國,政務繁忙,亦不曾每件事務都麵麵俱到。依老夫看,定是皇太孫受了某些奸佞之臣的蒙蔽。老夫立馬上書朝廷,請皇太孫查清原委,還殿下一個公道。”


    趙樽微抬下巴,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裏,射出一抹濃重的冷厲之氣來。


    “皇太孫乃聖上欽點的儲君,福慧雙修,懷瑾握瑜,怎會輕易聽信奸臣讒言?難不成魏國公是指,皇太孫實則徒有虛名,無決斷明辨之能力,難堪大任?”


    再一次被他抓住“語病”,夏廷德臉色越發蒼白。


    “老夫絕無此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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