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這些年,朕果真慢待了老十九嗎?”


    崔英達低垂著眉,“陛下,奴才知曉您的苦衷。”


    默了一會,洪泰帝像是想到了什麽,又是重重一歎。


    “綿澤那邊如何?”


    崔英達仍在替他順氣,“皇太孫是陛下親自教導出來的儲君人選,雖有些兒女情長,可大局當前,自是知曉輕重。不會真為一個婦人,罔顧大晏江山的,依奴才看,皇太孫做事極有分寸。”


    “哎!”洪泰帝撫了撫緞麵的錦被,目光有些發直,“上次綿澤說找到夏廷贛的女兒,想要得回她時,朕還以為他終是想明白了,不再把心放在那夏氏妖女身上。可怎生也沒想到,他這次會如此決絕,定要立那婦人為妃,變著法子來逼朕,真是氣死我也。”


    崔英達聽著他嘮叨,不敢接話。


    那件事發生得突然,誰又能想到皇太孫會換了心思?


    一陣風掠過,聽得洪泰帝又低低地道,“崔英達,那孩子……留不得。”


    “陛下是說?”


    緩緩合上雙目,洪泰帝靠在床頭,凝神片刻,意味深長地道:“朕予了夏廷德兵權,製衡北方,可不想等朕死了,綿澤登基,被外戚幹政,毀我大晏社稷。夏廷德此人可用,但極有野心,不可堪大用。尤其綿澤如此看重那夏氏婦人,她的孩子……更是要不得。”


    脊背涼了一下,崔英達低下頭,“奴才曉得了。”


    殿內的紗幔悠悠蕩著,洪泰帝看著它,良久才擺了擺手。


    “此事不急,需從長計議。”


    ……


    東宮。


    澤秋院裏,夏問秋身著一襲玫紅色織錦裙子,外麵罩了一件鑲了珠翠的小襖,在一麵銅鏡前左右的搖擺著腰肢。鏡中的她,麵色姣好,姿容豔麗,光豔照人,尤其這一身為了慶賀她被冊為太孫妃而新做的衣裳,更將她襯得落落大方。


    “弄琴,本宮好看嗎?”她笑意吟吟,不若平素的嬌弱,麵上全是喜氣。


    弄琴垂手微笑,“側夫人……不,太孫妃自然是極好看。”


    夏問秋看著鏡子裏的自己,突見門口進來一個窈窕的人影,款款落入她麵前的鏡中。她微微一驚,轉過身來,那人向她施了禮,瞥了弄琴一眼,過來湊近她的耳朵,低低說了一句,她麵色突的一變。


    “她的命可真大,還沒弄死?”


    “是,如今她身邊有好多晉王的隱衛,更是不好得手。”


    頹然地坐在椅子上,夏問秋麵色極是難看,雙目中燒起來的恨意,如同暗夜裏的鬼火,令她精心打扮的姿容也扭曲不少。靜默一會兒,她像是無法解恨,狠狠扯下頭上的金釵,惡狠狠戳向麵前的妝盒,在弄琴的驚叫聲中,又猛然在梳妝台上狠狠一拂,把東西都拂到了地上,惡狠狠回頭看向弄琴。


    “皇太孫回來沒有?”


    弄琴有些怕她,低著頭不敢抬起。


    “回來了,在書房。”


    “去準備一碟棗泥糕。”她吩咐完,紅著眼睛,又阻止了弄琴,“你不必去了,本宮親自去做。”


    弄琴剛剛抬起腳,被她突然一拂,冷不防被推到邊上,重重撞上了腰,好不容易才撐起吃痛的身子,跟了上去。


    ……


    打從那一日開始,趙綿澤就一直歇在書房,澤秋院沒去,後院幾個侍妾那裏也沒有去,夏問秋不是不知道他在生她的氣。可他再氣,到底還是允了她的名分,到底她還是成了他名正言順的妻室。


    她想,他對她還是有情意的。


    一輩子還長,她有的是時間來挽回。


    “綿澤……”她款款走近,裙裾飄飄,含笑將手中棗泥糕放在案前,“我親手下廚做的,你嚐嚐?聽抱琴說你都沒有好生吃飯,我這心裏……也不好受。綿澤,你即便生我的氣,也不能虧了自家的身子。”


    聽著她的溫言軟語,趙綿澤仍是沒有說話。


    “綿澤……”又是低喚了一聲,夏問秋提了提裙子,在他麵前緩緩跪下,雙手抱緊他的雙腿,“我知你恨我,恨我用自己和孩子的命來脅迫你,但秋兒也不想的……你我這麽多年,你當真如此狠心?”


    “狠心?我若是狠心……”趙綿澤喉結滑動了幾下,看著她委屈得通紅的雙眼,目光終是慢慢柔和了下來,牽著她的手,扶她坐在身邊,換了話題,“身子不好,何必自己動手?不為你自家想,也得為了腹中骨肉想。”


    “妾身應該做的。”夏問秋心裏一鬆,羞羞答答地看著他,握緊他的手,就像當年兩個人情誼最濃時一樣,軟聲細語,“你許我以妻位,便是對我們母子最大的愛重,秋兒即便把這命予了你也是應當的,何況盡人妻本分,為你做幾塊糕點?”


    “秋兒……”


    趙綿澤蹙眉,像是不願聽她說這些,目光暗沉。


    “你回吧,我還有些事情要處理。”


    以前的趙綿澤不會這樣對她,夏問秋心裏很清楚。自從那個女人不小心闖入了他們兩個的世界,一切都變了。雖然他迫於無奈在乾清宮跪求了洪泰帝的旨意,終究下旨冊封了她為太孫妃,可他不是心甘情願的。


    “綿澤,你心裏……還在怨我逼迫於你?”


    趙綿澤目光閃爍,沒有回答。夏問秋紅了眼圈,伸手抱緊他的腰,偎入他的胸膛上,眼淚一串串滑下來。


    “綿澤,我也不想這樣。可你知我前幾次失子之痛,這個孩子更是格外顧惜一些……我生怕,怕他出生也隻是一個妾生子,往後在宮中難以立足。你放心,若是七妹……七妹回來,你一意要她……平妻也好,讓我做小也罷,隻要能給我的孩兒一個嫡子身份,秋兒就再無牽掛了……”


    說到此處,她傷心不已,抽泣著再也說不下去。她也如願聽見了趙綿澤低低的喟歎,“我既是許了你,便不會反悔。你不要胡思亂想,好好養胎。”


    夏問秋心裏稍安了一分,“綿澤,我知道,你還是待我好的……可如今,七妹若真回來了……你可怎辦?”


    “我自會處理。”他聲音黯然,帶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痛楚,“秋兒,說來是我對不住你。往常人都說男子的心易變,我曾不以為意,可她回來了……我想過要管住自己的心,但我管不住,真是管不住。往後你是我的正妻,妻子該有的我一樣不會少你,但是……”他頓住了。


    夏問秋渾身一震,“但是什麽?”


    他道:“我知你委屈,若是可能,我寧願一分心都不在她身上。”


    夏問秋愴然一笑,覺得身上有些發冷。


    “那如今,你有幾分心在她身上?”


    趙綿澤看著她,喉結上下滑動著,突然將她緊緊抱在懷裏,神色疲憊地低下頭去,無助地低低一喃,“秋兒,我對不住你。”


    “有幾分?”她追問,像一個等待判決的死囚。


    “你信嗎?全部。”


    ……


    夏問秋成為皇太孫妃的消息傳到漠北時,已是洪泰二十六的臘月初五,夏初七那一天正在漠北大營的灶上為了究竟是吃炸魚煎魚還是熬魚湯而犯選擇性綜合症。


    甲一黑著臉進來時,夏初七差點兒沒他駭住。


    “喂,你這個人走路,怎會沒有聲音的?”


    “殿下說過你身子還未大好,不能下廚,請你馬上離開廚房。”甲一是趙樽派給她的侍衛之首,不管什麽時候都板著一張臉,比他家主子更不近人情,更不懂得圓滑,很是讓夏初七傷神。


    斜著眼瞄他一眼,她吸了吸手指頭,湊了過去。


    “我總覺得你這人很熟,我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


    這句話,這些天她已經說到第十次了。


    甲一沒有理會她,仍然重複那句話,“主子,請你離開灶間。”


    若這不是在古代,夏初七很想把他拉去檢測一下,他腦子裏是不是一個安裝了一個芯片,是不是趙樽製造出來的機器人。要不然,怎生會有這樣不近人情的東西?


    “行行行,我不做了還不成?我去找你們爺告狀,一定要讓你吃不了兜著走,我要告訴他,你非禮我,你非禮我,你非禮了我。”


    冷哼一聲,她氣吼吼出了灶房,看著天空,腦子昏眩了一下。心知這是那次生病的後遺症,她搖了搖頭,也沒有太在意,徑直往趙樽的大帳走去。


    今日他在布置去陰山奪回糧草的事情,最快明日便要帶兵出發,她原本是想自己給他弄一點好吃的補補身子,卻被甲一那個機器人阻止了,不由有點憋屈。


    “趙十九……”


    她鼓著腮幫子,撩了簾子就衝了進去,結果發現帳裏好幾個將校都在。他們正在部署作戰任務,大概沒有想到她一個“大男人”還會在趙樽麵前撒嬌,紛紛垂下頭去,假裝自己不存在。


    夏初七也是大窘,她沒想到帳中有這樣多的人。


    “那,那什麽,你們聊,我先出去。”


    “過來吧,我們說完了。”趙樽唇角一揚,向她招了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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